第30章
“全家都欺负我, 这个家我待得还有什么意思。”宋福树红着眼仰着脖子跟宋万民嚷嚷。
就在今早,他的泥砖全不见了,一找这才发现他的好侄儿宋家昌, 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的泥砖拿去送人了。
送!人!
眼看家里都穷到没有盖屋的银钱,要自己做泥砖盖屋, 他还这么大方地拿去送人, 叫宋福树如何不气。
他找到宋万民要他给个说法,宋万民嘴上说着要去教训宋家昌, 结果宋家昌一句:“我爹和我两个哥哥天天在外面挣钱养家, 我在家里也要帮着干活, 我拿些不值钱的泥砖送朋友怎么了。”他爹就不说话了。
气得宋福树当场就跟他吵了起来:“大哥他们在外头挣的钱, 我又没花上一文, 他一个小辈, 帮我这个做叔叔的干活不应该吗, 什么叫我做的泥砖不值钱就可以拿去送人,家里的房子,衣裳,粮食,都不值钱, 是不是都要拿出去送人啊。”
“老三, 你这说的什么话。”宋万民心里本就对宋福树不去干活有气,这会儿见他不过是损失了一点泥砖就跟他这个爹发火,更生气了,“家昌不过就是小孩子心性,拿了你一点泥砖, 你再做就是,你跟我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在宋万民看来, 人家家昌也没说错,从前宋福树在他这儿拿的钱都是宋福堂给的,宋福树不念着宋福堂的好也就罢了,连他这个爹的好也不念着,就知道为难他这个爹。
拿他点泥砖给他点教训也好。
宋福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从前无论他做什么他爹都是站在他这边的,现在他爹偏着宋惊蛰也就罢了,连宋家昌也偏着,那还有他的地位。
他不服气地跟宋万民争道:“这是一点泥砖的事吗,这是好几千块泥砖,我又是做又是晒的,费了多少工夫,爹,我的好爹,你上下嘴皮一碰,你说再做就做,你知道这有多辛苦吗。”
“那家昌都送人了,追也追不回来了,你想怎样?”宋万民冷冷地看着三儿子发癫,心里打定了主意,这次绝不会再偏袒他,叫他无法无天都不听他这个老子的命令了。
“我想怎样?”宋福树从来都没有被宋万民这么看过,心里一阵受伤,只觉得他媳妇说得没错,他爹现在是越来越不疼他了,气上头的宋福树什么也不管了,只想好好气气他爹,让自个舒服,想也不想地说,“我想分家!”
对,分家,与其在家里日日受气,还不如分家出去单过。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如雨后的野草,一个劲地疯长。不管宋万民怎么大骂他,他咬死了就是要分家。
“混账东西。”宋万民心里那叫一个气啊,“全家就你过得最滋润了,你还说全家都欺负你,你说这话还有没有良心。”
“那我不管,反正我就要分家,正好大嫂也要分家,爹,你不如就把这个家分了吧。”宋万民越生气,宋福树心里就越舒服,说话句句都往他心口上扎。
“你大嫂同意了,你大哥同意,你二哥同意吗?”宋万民吼宋福树的时候,见到迈进家门的宋惊蛰和林立夏,想也不想地问他,“惊蛰,你想分家吗?”
“不想。”宋惊蛰一见这架势就知道宋万民在气头上,心里很清楚,越跟气头上的人对着干,越不会成事,索性家里的矛盾越来越大了,要分家也不差这段时间,说反话道。
“看到没。”宋惊蛰这话极大地取悦了宋万民,他转过头对宋福树道,“你跟你大嫂想分家有什么用,要没有你大哥和二哥的同意,这个家你想分,想都不要想。”
宋福树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啊,还想再说些什么来气他爹时,宋惊蛰主动走了过来:“爷爷,我刚从王大哥那里得知,今年可能要征徭役了。”
“征徭役?”
宋万民和宋福树听到这个消息都为之一振,对他们这些寻常百姓来说,最怕就是三样,加赋税,征徭役,征兵役,这三样随便碰上一样,都能要人命。
“这好几年都没征了,怎么今年又征开了。”宋福树顾不得想要气他爹的念头,上前来抓着宋惊蛰的手,急切地问开了。
“我也不清楚,三叔,不过王掌柜说,这次的规模很大,估计不能用银子抵。”宋惊蛰摇摇头,故意把事情夸大了说,正好他爷在气头上,说不得顺势就把徭役的事儿推他三叔头上了。
果然,宋万民一见宋福树这么怕徭役,想到宋福树刚刚气他那些话,心计一上来,指着宋福树就道:“你不是想分家吗,分了家这个徭役就要你自己承担,总归都要你自己承担的,这次徭役我就派你去,你要是干得下来,我就同意分家。”
宋万民这话一出口,一直躲在门后偷听的秦翠莲眼睛一亮,她多么希望小叔子这次能够硬气一点,接下徭役,把这个家给分了。
可惜,宋福树才不上这个当,他瞪着宋万民,眼睛都要喷火了:“凭啥。”
“就凭你要分家。”宋万民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你在这个家一天就得按我的规矩来,要么不分家要么去徭役,你自己选一条。”
宋福树哪一条都不想选,他牙一咬,直接跑出了家门:“我找大哥去。”
“你给我回来。”宋万民急忙追了出去,他的本意不就是想让宋福树给他低头认个错,不要再提分家之类的话,谁知道他给他来这死出。
要是叫大儿子知道这事儿,又要怪他治家不严了。
轻而易举地将徭役的事推出去,又挑起宋万民和宋福树矛盾的宋惊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和林立夏去砍了些竹子回来,在他们家门前做了个圈养鸭崽鹅崽的圈。
怕这两天雨多,林立夏还拿茅草在圈里给它们撘了个避雨的棚子,期间看了宋惊蛰好多眼。
宋惊蛰被他偷偷一下地打量着,没忍住笑了一下,问道:“怎么老看我?”
“惊蛰哥,你不想分家啊。”林立夏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嫁进来之前就想着要帮宋惊蛰分家,惊蛰哥一个人为家里操劳这么多,却没人看得到他的付出本就不值,何况惊蛰哥还想自己攒钱买地,这要是不分家,这买的地可都归中公了,他们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但他尊重宋惊蛰的决定,夫夫一体,如果他不想分,他也不会强迫他。毕竟他和惊蛰哥才相处多久,要惊蛰哥为了他去割舍他相处了二十年的家人,林立夏也没这个大脸。
宋惊蛰知道立夏这是听到他回他爷爷的话产生的想法,想了想道:“暂时不想。”
暂时不想,不是说不想,是他要他们家在分家的时候,一定要表现出不想分家的念头。
因为宋惊蛰清楚,就算大伯回来想要分家,他爷爷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答应的,要是惹急了他爷,他爷说不定能把里长和村长请家里告他们一个不孝罪。
况且他还想从他爷这里多捞些好处,只有他们一家“坚定不分家”站在宋万民这一头,分家的时候,他爷爷才会念着他们这一房的好,多分些东西给他们。
他爹娘这些年靠着家里私底下挣了不少钱,定然是不想分家的,家里也没有人会听取寒露的意见,只有立夏,宋惊蛰希望他能够配合自己一下,所以没有对他说实话。
“哦,好。”林立夏点了点头,暂时不想的意思就是不想分家,如果家里闹起来的话,他知道该表什么态了。
两人弄好牲畜圈,又拿糠皮混着烂菜叶子喂了它们,见它们吃了东西精神头很好,这才放心地各自忙活自己的事儿去。
“……”
晚上,宋寒露回来,林立夏把他给他选的一条绣着花很好看的粉色发带拿给她。
“啊,我好喜欢,谢谢立夏哥。”宋寒露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正好她有一件这个颜色的衣服,可以搭配着穿。
林立夏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是吧,我一去就看到这条发带了,我猜你就喜欢,当即就给你买了回来。”
宋惊蛰洗了澡出来听到他这话,心想,骗人,明明走了好几家铺子才找到这么好看的。不过他也没有戳穿,拿了林立夏换洗的衣裳,唤他:“去洗漱了。”
“好。”林立夏又跟宋寒露说了说话,把宋寒露哄得一脸高兴,这才出来,接了宋惊蛰替他拿的衣裳去洗漱了。
洗澡的时候,想到白天宋惊蛰说起孩子的事来,林立夏红着脸刻意多洗了一会儿,惊蛰哥连孩子的事都想好了,一定也是想的吧,可能是太害羞了,所以才不敢对他做那种事。
林立夏觉得,他得主动点,不然等一个老实人不老实,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等林立夏磨蹭着洗漱出来,回到他和宋惊蛰的屋,却不见屋里有人,他又出门问了问还拿着发带在兴奋的宋寒露问道:“寒露,你哥呢。”
宋寒露道:“被大伯叫了出去。”
“大伯回来了啊。”林立夏退出房,眼睛在宋家院子里转了一圈没见到宋惊蛰,只得先暂时回了屋。
宋惊蛰被连夜赶回来的宋福堂给叫出来也颇为奇怪,他以为就他上次拿宋家旺试探他大伯,他大伯那么不想分家的念头来看,这事儿怎么还得拖上一段时间,他大伯才会着重考虑分家的事,没想到这次这么迅速。
宋福堂把宋惊蛰带到村里没人的晒谷场,夏日明月高悬,晚风吹拂,蛙鸣一片,自有一番天地。
宋福堂吹了好一会儿夏风,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问宋惊蛰:“惊蛰,你想不想分家?”
这话让宋惊蛰怎么说呢,万一大伯不想分,他说这话不是伤人么,万一大伯要是想分,他说不想,不就帮倒忙了吗。
宋惊蛰谨慎道:“大伯怎么会问这个。”
“就是问问,你说说你的看法就行。”宋福堂也是找不到人说心里话了,只能把宋惊蛰拉过来凑数。
想了想,宋惊蛰模棱两可地说道:“树大分枝,人大分家,这家里到了一定的时候,分家是不可避免的,只不过有些人家里早些,有些人家里晚些,这还是要看一家人相处得怎么样,要是大家劲往一处使,这分家就不好了,这要是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分了家,没有利益纠缠,说不得大家相处也会和睦一些。”
宋惊蛰虽说没有明着说想不想分家,但他这番话却是说得宋福堂眼睛一亮。
今天宋福树跑镇上哭着跟他说,他家里过不下去了,他要分家。说实在宋福堂内心是慌乱的。
上次他回家就看出了家里不太平的端倪,他想过宋惊蛰会提分家都没想过宋福树会提分家。
他这个三弟,他还不知道吗,好吃懒做一个,要真分了家,他连自己的妻儿都养活不了。可就这样一个人,如今都在家里忍受不下去了,可见家里乱成什么样子了。
他不想分家,就是怕分了家之后,他这两个弟弟没办法养活自己一家人,如今听了惊蛰一番话,觉得也是,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家了,肯定都想为自己的小家打算,强行绑在一起,再有他那个是非不分的爹娘,这个家往后只会越来越糟。
“行,大伯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再待会儿。”宋福堂心里有了主意,对宋惊蛰挥了挥手。
宋惊蛰听话地往回走了一截,又回过头去看在夜风下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宋福堂,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从来没有表露过的轻松笑意。
第31章
不知道宋福堂都跟宋万民说了些什么, 第二天,宋万民把宋家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堂屋,板着一张脸道:“你们这些天不是吵着嚷着要分家吗, 今天大家都在这儿,索性就分个够吧。”
此言一出, 宋家顿时哄闹一片。
大伯母秦翠莲眼睛放光地看着宋万民:“公爹这话当真。”
宋万民看到她就没好气, 就是因为她起了分家这个头,家里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拿着分家这事来闹, 连老大也被她给吹枕头风也吹得同意分家了, 瞪着她冷哼道:“自然是真的。”
秦翠莲略过他的态度, 喜不自胜地问开了:“爹, 这个家你要怎么分?”
怎么分?当然是不分的好。
可是宋万民没办法啊, 他家老大威胁的话已经说出了口, 要是再不分这个家, 不仅不会让家兴家旺上交钱财,连他每个月的两百文也不会再给上交。
宋万民当了这么多年的家,太明白了,他能当稳这个家,就是因为他手中有钱, 一旦他手中没钱了, 谁都不会听他的。
他想跟老大吹胡子瞪眼说他不孝,要他强行把钱上交给他之类,可老大也说了:“爹尽管去闹,把里长和村长都叫过来,我正好也想问问他们, 我这个做老大的哪里不孝了,要是爹把我这个管事的事务闹掉, 更好了,大家都没钱拿了,到时候我就回来,让爹养着我,没道理爹养了二弟三弟这么多年,轮到我,就不能养了。”
宋万民心里那个气啊,无论如何他都是不想分家的,可他家老大又说了:“爹现在把家分了,虽说家兴家旺他们挣的钱不上交了,可我每月给爹的孝敬钱还是两百文,爹自个看着选吧。”
宋万民能怎么选,只能选分家了。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宋万民不是诚心要分家的,是被逼的,压根就没想过要怎么分家,再说,要他把家里的这些东西一点点地分出去他也心痛,索性就把这个麻烦甩给他们自己,他倒要看看这个家他们能怎么分。
秦翠莲是家里第一个提出分家的,她当然想过这个家该怎么分了,只是她每次跟宋福堂提这事儿,宋福堂都以家里有事再等等看敷衍过去,这次不清楚宋福堂为何同意了,可这不妨碍她把她的想法说出来:“这分家自然是要公平的分,依我看,家里除了各屋住的屋子,所有的东西都三家平分好了。”
她想得很好,她们大房不多拿已经算是对得起其他两房了,其他该拿的,她自然要拿。
可她话一出,求仁得仁的宋福树一整个懵了,这就分家了?分家了?他还没想好究竟要不要分呢?这就分开了?
“好啊,就按大嫂说的来吧。”孟双秋倒是答应得爽快,她实在是在这个家里受够了。
自上次大嫂闹分家后,从前大嫂多少会帮她干一些的活儿,现在也不帮她干了,爹娘手里没钱后,爹娘也不偏疼他们这一房了。
昨儿爹更是说出让宋福树去徭役的话,听听,这是亲爹能对疼爱的孩子办出来的事儿。
要知道宋万民以前可都是会主动拿银子去抵家里徭役的,这手头上一没钱了,第一个就把宋福树推出去服役。她家还有个跛脚的硕果,要是宋福树服役的时候伤到哪儿,她们这个家可就彻底没有顶梁柱了。这哪里是疼爱,这分明就是恨得不能再恨了。
“家可以这样分,徭役怎么分。”孟双秋答应了秦翠莲的分法,不过她也不傻,她可不想分了家,还要自家出银钱抵徭役。
为了说服宋万民分家,宋福堂可是费了不少的心神,眼看这家就要分成了,他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起波澜,何况他也舍不得推自己的弟弟出去服徭役,便道:“之后的徭役我不管,今年的徭役钱我出了。”
“好。”他这话算是给了孟双秋一颗定心丸,她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