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复下来后的郝卉月又叮嘱了他一些别的,让他先别跟外婆说,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等从秦淑勤那回来再看怎么安排,贺宇航要不想回,他们就一块去S市陪他一阵。
贺宇航挂了电话。
“你爸妈?”应蔚闻问。
“嗯。”
“要回去吗?”
贺宇航摇头,“我爸说要留一下你电话,可以吗。”
“给吧。”应蔚闻无所谓,“既然他们这么紧张,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说了也还是紧张,这不是说与不说能解决的问题,我让张老师先别告诉他们的。”哪想到前脚刚走,后脚就把他卖了,“不过我也能理解,他可能是怕出现下一个葛飞。”
“胡说什么。”应蔚闻看他一眼,“这么大的事很难瞒过去,你应该早点跟他们说的,都把你妈惹哭了。”
“我妈她……就这样,对我管挺严,什么都跟她说,有时候反而会适得其反。”
应蔚闻像是不怎么信,“你妈管你挺严?”
“不像?”贺宇航枕在车窗上看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新闻里或者小说里那种掌控欲超级强,什么都要指手画脚,恨不得把儿子当提线木偶的母亲是不是?”
“我妈她没那么强势,就是有些方面管得比别人多一点。”
这个有些方面具体指代什么,贺宇航没说,谁能想到郝卉月对他严防死守,天大的漏洞此刻就坐在他身边呢。
“怕你被人骗?”
“可能吧,我爸有时候打圆场,说我这人没什么脑子,缺根筋,让我妈别跟我一般见识。”
“过了今天他们可能不会这么想了。”应蔚闻说:“那你被人骗过吗?”
“我觉得我没有。”贺宇航很是自信,“我又不是真没脑子,别人骗我我还能看不出来吗。”
应蔚闻不置可否,某种程度上,他对贺宇航家教严的质疑或许已经表明了看法,漫长的旅途总要聊点什么,话题于是转到了贺宇航的家庭关系上。
这没什么好意外的,像他这样性格的人,只有一贯良好且稳定的家庭氛围才能养得出来。
“何止。”当应蔚闻问起他爸妈是不是感情不错时,贺宇航想说如胶似漆的,当然这有点夸张了,“从小到大,我就没见他俩吵过架,这点主要归功于我爸,他这人,包容性极强,脾气又好,情绪稳定,我妈就是想跟他吵都吵不起来。”
“他俩当年光恋爱就谈了五六年,放到现在不稀奇,那个年代还挺少见的,我爸条件没我妈好,农村考出来的,我外公外婆当年可是国企干部,反正能在一起挺不容易,用我妈的话说,吃了不少苦头。”
“而且恋爱能谈五六年,在当时算思想前卫的了,我有时候觉得,他俩就是太有想法,不然也不会四十多岁了才生我,我问我爸是不是打算丁克来着,他说他还真考虑过。”
贺宇航没有应蔚闻不想出生的怪异想法,所以他对这事还挺有意见,“后来要不是他一时意识松懈,被我妈给说服了,说不定真没我了。”
“也可能是想证明什么,不一定是被说服了。”
“证明什么,证明自己优生优育吗?”
“那还需要证明吗。”应蔚闻说。
贺宇航笑,这是夸他呢,是有点这方面的意思,反正自从他知道后,不止一次问过贺珣,有没有后悔生下他,贺珣从来都是说没有,说贺宇航的出生是他这一辈子做过的,最引以为傲的决定。
聊自己有点多了,贺宇航雨露均沾的思想作祟,“你呢,你爸妈怎么样?”
“离婚了。”
“……”
气氛僵硬片刻,贺宇航立马道:“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应蔚闻反应平淡,“我能说出来,说明我不在意。”
难怪他不是实验中的,贺宇航想,大概率是因为父母离婚,后面才搬过来的,“那你是跟的……他们谁啊?”
“我妈,那天你看到的人也不是我叔叔,是我继父,叫他叔叔而已。”应蔚闻突然看他,“还有什么想问的?”
贺宇航也是个死犟,正常人这时候就该闭嘴了,偏偏他好奇心旺盛,“最后一个问题,你叔叔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应蔚闻说:“你既然住在那附近,随便找个人打听就能知道,他脾气出了名的好,或许不输你爸。”
“那就好。”贺宇航说不上来为什么,明明自己现在一团糟,却舍不得应蔚闻吃苦似的。
魏涛说不上来他哪里特别,贺宇航也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感觉,感觉往往是最难形容的。
贺宇航可能有些刻板印象了,在听到他说这些之后,他想起应蔚闻偶尔抽烟的样子,那种捉摸不定的感觉,像是另一种表现形式下的脆弱感,虽然分明跟他的现状不搭,应蔚闻是稳重的,可靠的,会在贺宇航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你是因为这个事情悲观吗,后悔出生什么的。”
“我从四岁后就没见过我爸了,甚至可以说对他毫无印象,你觉得我会为了他悲观。”应蔚闻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戏谑,“逗你玩的,还当真了。”
到地方已经是晚上九点,村里大多数人家都睡下了,沿着石板铺成的路往上开,车灯所过之处,粗矿而错落有致的卵石块,堆砌出一幢幢依山而建颇具风格的大小院落。
下过雨的路面湿滑,应蔚闻放慢了速度,再上去巷道变窄,他把车停在一户人家屋背后,跟贺宇航一块走上去。
秦淑勤早早在门口等着,目光不断在屋内屋外来回切换,贺宇航电话里说他到了,她便赶紧把电视关了,走到坡下来接。
“外婆!”贺宇航远远看见她,大跨步冲上去,一把抱起人老太太,来了个原地大转圈。
秦淑勤哎呦呦叫唤,“轻点轻点,把我这把老骨头勒散了。”
“散不了,结实着呢。”贺宇航心里不愿意承认,但秦淑勤毕竟八十几岁的人了,他放她下来,又抱了会才松开,给她介绍,“这位是我学长,应蔚闻,这次特地陪我过来的。”
“路上开这么久累了吧。”秦淑勤信了他出来搞活动的话,只当他俩是顺路,“快进屋,饭菜在锅里头热着呢。”
“谢谢外婆。”应蔚闻随贺宇航叫,跟着秦淑勤一块朝屋子里走。
“你什么时候买的?”贺宇航看他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两箱当季水果。
“头天准备的,一点心意。”应蔚闻小声,“第一次来,总不能空着手。”
“你能陪我来就已经是心意了。”
“不一样。”应蔚闻嘘了声,眼神朝前,示意他跟上。
秦淑勤看着一点不像八十好几的人,贺宇航如果不跟他说年龄,应蔚闻绝对意识不到。
她保养得当,说话中气十足,举止神态皆有精神,而且能看出来,在老一辈里属于文化程度不低,且比较有涵养的那类。
来的路上贺宇航大致跟他介绍过,说他二姨一家现在住在市里,这房子是二姨夫父母留下的,秦淑勤住得习惯,一直也没肯搬,这么多年反倒成了贺宇航的童年记忆。
“不是让你先吃吗,又等我。”看着满满一桌子没动过筷的菜,贺宇航不满道。
“不差这一会,等你们我高兴。”秦淑勤招呼,“快别站着了,都坐,蔚闻也来,饿了吧。”
看得出来她是真高兴,“宇航他从小没长在我身边,他有什么朋友我都没见过呢。”
“你不是没见过,你是忘了。”贺宇航说:“启帆前年不还来过,在这住了大半个月呢。”
“总不能就他一个吧。”秦淑勤嗔他一眼,“说来说去也就启帆跟季廷,我这耳朵啊都听出茧子了。”
“他朋友挺多的。”应蔚闻笑着插话,“我都不一定能排上号。”
贺宇航菜还没咽呢,噎住了,应蔚闻这吃的哪门子醋,他一下认真起来,“你哪排不上了。”
现在季廷不理他了,杨启帆要高考,怎么着第二都有他的位置。
“人家逗你呢。”秦淑勤看不下去了,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这么大了也不开窍。”
贺宇航小的时候秦淑勤就总说他不开窍,担心他被同龄的孩子欺负,又因为生得晚,是家里最小的,所以打小最疼他,郝卉月一度担心这样下去会把他溺爱坏了,事实证明恃宠而骄什么的,完全是她多虑。
秦淑勤盛了碗汤来,递给应蔚闻,笑着问他家里都是做什么的。
老人家就喜欢打听这些,贺宇航想制止的,应蔚闻已经答上了,“我爸他开了个小面馆,我妈在家照顾我弟,偶尔去店里帮忙。”
“你有个弟弟?”贺宇航诧异道:“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你不是也没问吗。”应蔚闻看他。
是没问,因为没什么场合让他提起家里,他爸爸其实是他叔叔又不是亲叔叔的事也是这次来的路上才聊起的,弟弟需要照顾,那应该年龄不大,看样子是他妈后来生的?
应蔚闻答是出于对长辈的礼貌,贺宇航作为深知内情的人,当然不好意思当着外婆的面再跟他聊这些,好在秦淑勤也只是例行一问,转而开始夸应蔚闻长得好,说他有这样貌,父母应该都是长相不俗的人。
“那没有。”应蔚闻很淡地笑了声,“我爸妈其实都挺一般的,我只是刚好遗传了他们的优点。”
“那你弟弟呢,跟你长得像吗?”
“不怎么像。”
“小孩子没长开呢吧。”贺宇航突然想到,问有没有应蔚闻小时候的照片。
“下次有机会。”应蔚闻说。
这话一出,贺宇航知道大概是没机会了。
吃完饭贺宇航抢着洗碗,应蔚闻帮他一起,秦淑勤上楼去给他们整理房间。
“弄一张床就行,住不了几晚。”贺宇航朝楼上喊,喊完他问应蔚闻,“睡一块你不介意吧?床是找木工师傅来家里特意定做的,横竖有两米长,我肯定挨不着你。”
他站在洗手池边,说话的时候看着应蔚闻,神色坦然,好似再随意不过地在征求他的意见,实则一个盘子过了无数遍水,黑亮的眼底藏着试探,逼应蔚闻做选择。
你看我都不介意,我已经忘了你之前说过的话了,也没放在心上,你是不是也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或者干脆承认,那只是你一时脑热的玩笑话。
“我都可以。”应蔚闻笑看着他,如他所愿,“你想怎么样都行。”
第40章 拜一拜嘛【P】
贺宇航突然抓起应蔚闻的手, 在水龙头底下冲干净,说刻不容缓,要带他去院子里看一样有意思的东西。
出去后他指着台阶侧下方, 一块一米来长,表面光滑的石头, “就是它了。”
“……”应蔚闻:“有意思在哪?”
“你别看它就是块石头, 特别灵,据说是以前山上香火旺的庙里拿来垫香炉用的,后来这房子选址的时候找大师来看,说正因为有它,此处成了块不可多得的福地。”
“你信这个?”应蔚闻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 那就是块普通石头, 人工打磨过,所以形态方正,底部隐约可见一些粗糙的雕刻花纹, 最下面积水的地方爬满了深色的青苔。
“不光我,这儿的人都信。”贺宇航去把院子里的灯开了,“就说我二姨夫吧, 小的时候一直体弱多病, 怎么求医都不见好, 他妈当年就是在这许愿自己一辈子吃素, 求子孙后代平安, 从那以后我二姨夫身体真就变好了,一直到现在也没怎么生过病。”
“是吗。”应蔚闻看他说得头头是道的,笑了笑。
“拜一拜嘛,拜一拜又没坏处。”贺宇航俯身在石头表面摸了摸,还有些潮, 屋檐遮住的地方好点,他转身坐下了,仰躺着,拍拍一旁空出来的位置,“我每年来这,走之前都必定要许个愿再走。”
“许什么?”
“许我第二年能再来啊。”
“这算什么愿望。”应蔚闻看他,“你不是想来就能来。”
“那不是的。”贺宇航说:“能来说明至少我外婆身体不错,能照顾我,我爸妈允许我来,说明那一年我考得也不错,家里没大事发生,你看,天时地利人和,我要每年都能来,说明每年都天时地利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