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怎么,都挺正常的。”
“那就真是累着的了,听说你活儿都转给关胖了?”
“……”关博吗?
贺宇航笑笑,“暂时,想先休息一段时间。”
“你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我干这一行这么久,没见过你这么拼的。”李昊看他一眼,轻叹了声,“我是不太能理解啊,这项目你们魏总给了你很大压力吗?”
贺宇航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成了别人眼里的劳模,他工作风格竟是这样的吗?拼到身体透支?“也……没有……”
怎么说呢,要说压力,那天魏总确实说了挺多,要他做出成绩之类,但要说多大,他又妥协给了他这么长的假期,贺宇航担心李昊误会,又补了句,“……还好。”
“还好就对嘛,咱们俩家又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不比以前跟国家队打交道那会,你要真延期上不了车,我们还能不等你了。”
“……嗯。”贺宇航低头扒了口饭,脑袋不受控制似的,再次朝应蔚闻看去,巧的是应蔚闻也在看他。
贺宇航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了,指望应蔚闻过来再给他救个场?
实话说没这个必要,如此轻松的闲聊场合,李昊并不是在考他,他完全可以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哪怕讨论讨论天气,或者今天的饭菜是咸了还是淡了。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朋友裹挟来参加陌生聚会,却一点社交能力也无,只敢在屁股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的无能废物。
事实也确实如此,应蔚闻成了他在这种场合下条件反射想拽住的那根救命稻草。
贺宇航很快转回了视线,笑着跟李昊说起他从劳模到咸鱼的心路历程,几乎同时间,余光里他看到应蔚闻转过头,起身离开了。
贺宇航没想他来帮自己,而他好像也无此意。
很好,一拍即合。
“能问个问题吗?”
李昊跟着他一块朝门口看,“什么?”
“你们这项目,为什么突然换负责人了?”
“换了吗?没换啊,不一直是应总吗。”
贺宇航噎了下,硬着头皮,“……一直是吗?”
李昊笑道:“你要这么问,那算是换过吧,他之前不负责具体的对接。”
“为什么?”
他想问的是为什么现在又负责了,李昊却说:“说要避嫌还是什么的,具体我还真不清楚,不过总负责一直有他,我们有专门的市场和计划部门,再往下落实就到我们了。”
避嫌?贺宇航第一次听说这还能避嫌的?
避谁的嫌?摆明了就是他嘛。
那现在怎么又不避了呢?怎么还能一辆车接上他呢。
要不说应蔚闻这人不正派呢,不磊落,司马昭之心。
果然他就是想复合。
李昊说本来还想带他厂区里逛逛的,奈何风太大了,贺宇航精神没完全恢复,今天就先早点休息,明天十点准时到会议室就行。
听他说了才知道,原来早上九点五十起十点就能到会议室的待遇是他贺宇航独有的,别的客户都住外头,就他说的那个远且条件勉强的酒店,就这样路上赶过来还得一个小时。
李昊是不懂这里头的PY交易,才会说出GS对一纪不一般的话,但凡他知晓点原委,就该知道,这里面到底是谁对谁不一般了。
到宿舍后,应蔚闻没回来,贺宇航洗漱完躺上床,大学物理不翻了,改刷了几个火箭装配的视频,临时抱一抱佛脚。
还以为陪着应蔚闻从宿舍门口走到食堂这一路够他再次回忆起点什么,结果竟是一夜无梦。
半睡半醒间好像听到外面门开的声音,贺宇航没忘了自己现在身处何地,他强行睁开眼睛,确认自己房间的门是关好且上了锁的,才再次放心睡去。
第二天起的时候应蔚闻那头门开着,没看到他人,这让贺宇航不禁怀疑昨天晚上他听到的是不是错觉,这人到底回没回来过。
吃过早饭后去往会议厅,来的人还不少,GS这次载的星达到了民营航天有史以来之最,不同质量不同轨道高度皆有,运力完全打满,李昊昨天大致跟他介绍过,言语间满是自豪之意。
来的这些人里少不了有认识贺宇航的,过来跟他打招呼。
贺宇航强装镇定,一律微笑面对,好在像李昊这种熟悉程度的不多,在场也不全是搞技术的,而且也没谁上来就讨论专业问题,勉强还算能应付。
会议由应蔚闻主持,主要针对重川遥三火箭的实施进展,重点介绍了他们混合搭载模式下主辅卫星的排布情况,以及在多次分离后如何保证火箭姿态稳定上的技术创新等等,内容跟关博说的大差不差。
“再多就是商业机密了,GS有多想不开在这种场合公布。”
看着应蔚闻在上面介绍以及回答提问时沉稳且游刃有余的模样,贺宇航不禁再次想到,自己会选择现在的职业方向,有多少是受了这个人的影响?
说不好听点,是在追随他的脚步。
他看过应蔚闻的履历,有一段是跟他重合的,应蔚闻也在航天技术研究院待过,毕业之后三年多点的时间,后面跳来的GS。
而三年里多的这一点交集,他们不仅是同行,更是同事。
现在一个从容立于台上,一个脑袋空空一无所知地坐在台下,高下立判。
贺宇航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自己与这人的差距。
当他被那些高深的话语和不俗的表现所吸引,那一刻的情绪,或许可以称之为仰望。
十八岁的贺宇航自知比不了,那么“他”呢。
“他”现在脚下站着的地方,是能与他比肩了吗。
会议结束后是参观环节,换了个总装车间的组长来给他们介绍,应蔚闻没有陪同,贺宇航默不作声地走在人群的最后面。
新建的工厂很大,看外观就知道了,方圆几公里内找不出比他更庞然的建筑来。
进到里面后的感受更为直观,好几跨连着,从结构件到总装成品,除了瞩目的直径达到三米多的箭体外,还有分散着的数不清的工序,锻压、装配、焊接、测试等等,埋首于其间的工人们则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贺宇航在切实感受了一把现代工业文明带来的震撼之余,也为那些机器取代不了的精湛技艺所折服,有那个几个时刻,他想自己会选择这一行业或许并不全是应蔚闻的关系。
晚餐他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去吃。
下午的时候他听人提议,说待会酒桌上要搞个什么小型的辩论,命题都想好了,就论商业领域到底是卫星更重要还是火箭更重要,并且起哄让应蔚闻必须站在卫星的角度发表观点。
一纪这次打的星是主星,想也知道贺宇航要是留下来,必定要被架上火箭更重要的位置。
他能说什么,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没有火箭卫星怎么上去,没有卫星火箭上去干什么?
这问题可能得等到除了火箭之外有别的运送载体或者卫星自带发射装置能旱地拔葱了才能有答案。
但或许那个时候,命题就又会变成卫星更重要还是载体亦或者助推器更重要了。
贺宇航其实挺想去听听应蔚闻能说出什么有意思的观点的,奈何怕引火烧身的顾虑盖过了好奇心。
甚至他想到,从他们从研究所分道扬镳后的那几年里,闲来无事时,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讨论?
想回去上大学了。
如果是正常的时间线,他现在已经是入学三个月后了,一切都在慢慢适应,跟室友的关系虽然处得一般,但同龄的朋友多少能交到几个,这一点上贺宇航有信心。
反正怎么样都比现在好。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装模作样混迹在大人堆里的感觉。
他沿着厂区外围漫无目的地走,干冷的风吹在脸上渐渐没了知觉,望着远处食堂顶楼通明的灯火,那股仿佛被世界遗忘了的孤独感再次袭上心头。
贺宇航让自己不要随随便便就犯矫情的毛病,来了之后多少回了,一点都不像他,他也没多孤独,有杨启帆,还有只可爱得要命的小狗。
想到小狗,他找了处背风的墙角,打开手机上的监控软件。
画面是黑的。
嗯?撞到什么了吗?
贺宇航试着控制它,几番操作下来发现是监控被推到了,而且正面着地,传说中的不倒翁防翻转功能这时候也像隐身了一样。
小狗注定看不到了,对着屏幕喊了好几声也没把它喊过来,贺宇航更难过了。
回到宿舍,桌上多了份餐盒,应该是李昊让人打包好送过来的,贺宇航走的时候跟他打了招呼。
他推开窗,手撑在窗台边站着,新开发的产业园还没什么人气,唯一的风景便是近处亮着灯的厂房,那种盘踞俯卧的姿态看久了,不知怎么让他联想到了夜间行走于漆黑大地上的独眼怪。
贺宇航揉了揉眼睛,又搓了搓脸,疲惫的感觉从筋骨里泛上来,他下意识摸向口袋,白天放风时不知道谁塞给他的烟还在里头放着,一直没找到机会扔。
烟草特有的味道淡淡飘入口鼻,贺宇航想他生理上或许是想抽的,那股冲动和渴望,好像把它们送进嘴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真的这么做了,脑子里想到的,又全是停车场里那股呛人的烟味。
“饭怎么没吃?是真的身体不舒服吗?”
背后突然响起的人声令贺宇航脑门一紧,立马把烟从嘴里薅了下来,等不及地往手心里藏。
然而等他转过身,发现门口站着的人是应蔚闻时,进行到一半的动作停下,紧随而后的便是懊恼。
他怎么能在这种人面前做出被抓包的姿态呢,他又不是真的只有十七八。
应蔚闻果然被他脸上复杂变幻的表情给逗笑了,“看来没有。”他说。
贺宇航一时恼怒,脱口道:“你……走。”
“走去哪?”应蔚闻好整以暇地问。
第25章 不怎么样
但凡有点自尊心, 别人叫走就该立马走了,而不是反问走去哪,可见应蔚闻关心他是假, 目的不纯是真。
而且这人走路怎么没声音的,不仅如此, 贺宇航连他开门的声音都没听到, 这让他不确定他房间门是本来就开着,还是应蔚闻替他开的?
这人还喝酒了,站这么远都能闻到,但酒量应该不差,眼神里没有丝毫醉态, 只放松了身体, 微微倾靠在门框上。
“你以前不抽烟,不用特意学。”
“关你什么事。”贺宇航没好气,他可太讨厌这种随时随地被人看穿的感觉了。
他转过身, 继续看向窗外,面上装作不在意,耳朵却高高竖起, 时刻警戒身后的动静。
在听到脚步声不远反近, 朝着他走过来时, 贺宇航后背肌肉一紧, 果断又转回了身。
应蔚闻没有冲着他来, 而是走到桌边,手背在饭盒边缘试了试,“凉了,怎么不吃?”
“吃不下。”
“中午你好像也没怎么吃,不饿吗?”
他饿不饿到底关他什么事啊。
应蔚闻此刻模棱两可的态度叫贺宇航有些恼火, “我想再确认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