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应蔚闻在打电话,全程没看他。
李雪递过来一条薄毯,说路上还要两个多小时,赶早班机辛苦了,一会车上可以再睡会。
贺宇航接过来,小声道了谢,他放好背包,挪了两下屁股,尽量靠车窗边窝着。
自以为不动声色,没想到还是引来了应蔚闻的注意,贺宇航赶紧闭上了眼睛。
别跟他说话,千万,这画面太诡异了,一想到旁边这人曾经是他的恋人,贺宇航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了,浑身不自在。
不得不说这事也太巧了,跟他同行不说,还负责同一个项目,上次在办公室里遇见已经够意外,这次居然又碰上了。
贺宇航不信应蔚闻等在这里,会不知道要接的人是他,他们顺路吗,坐的同一班飞机?
一个大胆而阴暗的念头在他脑子里滋生,不会,就是应蔚闻把他喊过来的吧?
不是没这个可能,上次不还想跟他吃饭么,被拒绝了没面子,干脆假借工作之便……
贺宇航想着,迷迷糊糊还真有点困了,虽然周围环境不怎么样,甚至可以称得上恶劣,但扛不住他一晚上没睡,这会眼皮直打架。
车子启动,稳稳地开上了路,应蔚闻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电话,之后密闭的空间里再无人声。
贺宇航是被一股强烈的呕吐欲望给憋醒的,看似睡着了,实则一分钟没踏实过,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哪,要去做什么,也因此更难落下心来。
机场高速下来进入市区,堵了一段后开往城郊,也因此路面逐渐坑洼,变得不那么好走了。
贺宇航胃里抽搐,泛起股憋闷难受的劲来,竟是晕车了。
以前也没这毛病啊,只能说人一虚吧什么破事都能找上来。
他忍了再忍,忍无可忍,一下坐起身,拍了拍前面司机的座椅,“麻烦停一下车。”
师傅一听他声音不对,立马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贺宇航开门冲了出去。
这是他醒过来后第二次吐了,上一次还是在医院里,从那之后贺宇航吃东西不说讲究吧,至少都很小心。
早上出门太早没胃口,飞机上吃了点面包,所以等把面包吐完也就没什么了,可嗓子连着胃里还是难受。
应蔚闻从李雪手上接过水,走到贺宇航身边,拧开后递给他。
“谢谢。”贺宇航嗓子都吐哑了,边漱口边咳了两声。
“我不记得你有晕车的毛病。”头顶声音缓缓落下来。
新长的不行吗,这什么语气,像质问又像嘲讽的。
尽管记忆里的应蔚闻帮过他两次,看上去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贺宇航对他评价不错,有想要认识亲近的打算。
但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又觉得,十二年前他初相识的那个人,跟此刻冷淡漠然的面孔,似乎并无大差。
让他对一个连他自己都理解不了为什么会走到一起且还分手了的男人虚与委蛇,别说他少年心性,就是真的三十岁的贺宇航,恐怕也接受不了吧。
既然应蔚闻这一刻坦诚了他们是旧相识,那他也就没必要在这装客套了,贺宇航很干脆地没理他。
他蹲着,不紧不慢地漱完了一整瓶水,要不是顾忌形象,贺宇航大概会席地坐下,郊外空气带着旷野特有的冷冽,吸进肺里舒服不少。
应蔚闻没催他,却也没走,陪他在路边站着,等了一会后,他再次开口,“怎么瘦这么多?”
“累的。”贺宇航说:“请了假休息还能被叫出来,能不瘦吗。”
应蔚闻上次来家里没问,贺宇航还以为瘦是他的常态,听这意思他以前没这么瘦,那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们分手之后?
乖乖,这不摆明了他为情所困嘛。
果然应蔚闻的话跟着就来了,“我以为你弄成这样,就算是过得好了。”
“弄成什么样也得工作吧。”贺宇航偏不让他把话题往沟里带。
应蔚闻大概是被噎着了,没接上话,气氛再次陷入沉默,贺宇航正想为自己机敏的反应叫好,右边肩膀突然一沉,应蔚闻的手按了下来。
接着他感觉到这人弯腰朝他靠近,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失忆了,对吗?”
很难形容贺宇航听到这句话时的感觉,硬要说的话跟那天应蔚闻突然抓住他脚踝问他有没有干违法乱纪的事一样,以为自己藏得足够好,其实被人一眼看穿的那种无处遁形的局促感。
怎么发现的?
是第一次来家里他反应太异常了吗?
还是那天办公室里他表现出来的诧异,或是对关博说的那声你好?
他跟应蔚闻十二年前就认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但以应蔚闻对他的熟悉,不难看出来他的变化,所以他压根藏不住,反而越藏越有嫌疑?
片刻的惊慌过后,贺宇航转而丧失了辩解的欲望,或许他的惊慌在应蔚闻眼里已经是不打自招,这人很聪明,也很敏锐,早在最初认识的时候他就发现了。
看出来也好,贺宇航想,他根本不善伪装,迟早会被发现,而且他口口声声工作,可他连工作最基本的技能都忘了,应蔚闻都不肖像那天问关博那样向他提问,光是一条简单的公理就能将他照出原型。
贺宇航深吸了口气,在应蔚闻手从他肩膀拿开的时候顺势站了起来,他跟应蔚闻对视,答案不言而喻。
应蔚闻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眼里看出什么,但贺宇航知道他一定什么都看不出来,他敢保证,如果是想要什么爱过的证据之类,那不好意思绝对没有。
“没事了吧?”李雪看他们转身,迎上来问:“是晕车了吗?”
“没事。”贺宇航摆摆手,“吐完就好了。”
“那要吃点东西吗,胃里空着更难受。”
“不用了。”贺宇航吃不下,总觉得那股昏沉的难受劲儿还没消干净,尤其刚才又被应蔚闻吓了一糟,冷汗都出来了。
二次上车后的贺宇航彻底不装了,薄毯叠巴叠巴往脑袋底下一垫,枕着车窗闭目养神起来,这还不算,他起身拿过背包,想把他的大耳机拿出来套上。
有钱又有闲的后果是他买了非常多的电子产品,什么耳机音响都算是小玩意了,游戏机电脑显卡全部升至顶配,可惜后来因为天降学习任务,这些东西被暂时束之高阁了。
贺宇航自认为是没什么怨气的,掏东西的动作也算不上粗鲁,可随着耳机一同飞出来的,还有那本飞机上两个小时他还在卖力看的书,并且好死不死的,掉在了应蔚闻脚边。
贺宇航赶去捡,应蔚闻先他一步弯下了腰,书是倒扣着的,捡的时候他把它翻了过来。
只见封面上明晃晃四个大字,《大学物理》。
(上册)。
第20章 跟谁学的
再度醒过来, 车子停了,贺宇航以为到地方了,看窗外发现是到服务区了, 看来他又没睡太久。
但该说不说,这一觉比之前实了点, 可能是吐虚了, 中途迷迷糊糊还听到应蔚闻让把车开慢一点。
他人不在车上,去哪了?下去上厕所了?
贺宇航摘下耳机,推门出去,不想余光一闪,应蔚闻就长条条地站在车身的另一边。
停车场人不多, 水泥路面空旷得一眼望去煞白, 冬日里衬得站上面的人和他指尖那屡轻飘的烟一样白惨惨的,说不出的惹眼。
贺宇航只是想出来透口气,如果代价是要面对应蔚闻, 他也可以选择不透。
他手搭门把,正打算悄无声息地再滑进去,应蔚闻已经朝他看过来了, “他们买吃的去了, 有什么要的可以跟他们说。”
贺宇航摇头, 手在门上虚握了两下, 索性也不躲了, 说不定自作多情,人还不想理他呢。
可不想理为什么会约他吃饭,短时间内频繁见面,不会真的想跟他复合吧?
不怪贺宇航多想,刚在车上, 他吐完回来,被风吹久了有点冷,下意识裹紧了衣服,这么细微的一个反应,很快他膝盖周围便感受到一股暖风,应蔚闻把空调出风口调向他了。
这么关心他干什么?还单独来机场接他,关博说邀请的客户不止他们一家,怎么没见他去接别人呢?
不对劲,绝对有猫腻,“他”不会是被缠得受不了才跑的吧?
这难办了,贺宇航也没对付这种的经验啊,指望他能做什么?
“他”不就是从他长起来的吗,他有什么“他”心里还没数?
“怎么会失忆的?”应蔚闻不知道什么时候掐灭了手中的烟,过来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贺宇航看他一眼,靠在车门上,紧了紧衣服,“出门没看路,撞到脑袋了。”
应蔚闻对此无甚触动。
贺宇航:“爱信不信。”
“严重吗?”
“那要看怎么定义了。”
“说说看。”
“你觉得头破血流算严重,还是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算严重?”
贺宇航想说你如果问的是前者,他只能说问题不大,但这话像开了嘲讽,在应蔚闻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恶意前,他打算暂时收敛,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他也尽量学着在用成年人的方式对话。
“听你这意思,应该是后者了。”应蔚闻看着他,突然冷淡一笑,“那你不是该高兴才对。”
“……”
复合个屁的复合,贺宇航转身就想往车里钻,应蔚闻拉住他,“你是所有都不记得了,还是只是一部分?”
“有区别吗?”贺宇航没好气,“别拽我。”
“我想知道如果是一部分,这部分里是不是包括我。”
这问得跟贺宇航能控制一样,像是他的自导自演欲擒故纵。
“放心,咱俩都分手了,包不包括都不影响你什么。”
他本意是叫应蔚闻放宽心,他贺宇航做什么都不会做死缠烂打的那一个,没想到应蔚闻直接语出惊人,“谁跟你说我们分手了。”
贺宇航呼吸一窒,脸像是一瞬间泛起热潮,又在下一秒几近惨白,不夸张地说,他当下甚至感到了恐惧。
这个答案太在他意料之外了,他根本没有能力应付一段以他的心智丝毫无法理解的感情,且更不明白以他和应蔚闻的相处状态居然是没分手?
那是什么,长达数月不闻不问的冷战?
“怎,怎么会……”
“骗你的。”应蔚闻突然转变态度,轻飘飘丢下一句,“是不影响,随便问问。”
“……”贺宇航想给他两拳。
他吸取教训,“提前跟你说清楚,别像问关博那样问我,你会失望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喝点东西吧贺工,天太冷了。”李雪拎着两杯咖啡走了过来,贺宇航脸上的表情来不及收,差点冲撞了她,忙借着偏头咳嗽的动作,强忍下刚才的不快。
他手伸向其中一杯,李雪却提醒他,“应总说您不喝咖啡,我特地买的热红茶,您拿旁边那杯。”
贺宇航当然不喝咖啡,他还没学会呢,但过去十二年还是不喝他是没想到的,应蔚闻成了比他还了解自己的人,这让他觉得有些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