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明深一直纳闷,自从厉家那群亲戚在孟金良餐厅门口蹲他反被他送进警察局之后,厉環忽然间没了动静,他还以为厉環憋了什么后招,原来是梦见勖明昭了。
也是,大概也只有勖明昭这个儿子才能改变厉環的想法。
厉明深猜得没错,厉環的确是梦见了勖明昭。勖明昭离开后,几乎从没出现在厉環的梦里,她唯一一次梦见是勖明昭车祸后全身布满鲜血、面孔模糊的模样。
但那天厉環却梦到勖明昭,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地站在她面前,像以前一样,嘴角略微上扬,笑着喊她妈。
勖明昭说:“冬冬现在这样就很好,让他跟着小秋吧,您不用费心思一定要让他回家,想他的时候去看看就好了。”
“妈,你答应我。”勖明昭消失前最后说。
厉環从梦里惊醒。
外面天光未亮,她坐在华丽空荡的房子里,在外人面前一定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怔了好一会儿,缓缓低下头捂住脸,眼泪很快从指缝里流出,滴落到了床单上。
但这样的事厉環绝不会跟厉明深提,她抬眼望向梁暮秋,抿紧嘴唇,再开口时语气变为了严厉的质问:“冬冬的抚养权我可以不要,但你们一个是冬冬叔叔,一个是他舅舅,这样搞在一起,有想过冬冬吗?”
厉明深猜到厉環会这么说,并不意外,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比勖明昭长得更像厉環,也比勖明昭更了解这个母亲。
厉明深也曾想过,假如勖明昭没有离婚,他或许也会在某次家族聚会上见到梁暮秋,他们一个是孩子叔叔,一个是孩子舅舅,彼此点头打个招呼,交集也仅限于此了。
但他很快推翻这个想法,他想他一定还会爱上梁暮秋,大概会换一种方式,但结果一样,不过时间早晚。
厉明深反问:“你问过冬冬吗?你知道他怎么想的?”
厉環不满:“他一个孩子,能想什么?”
厉明深勾起唇角,带着些嘲讽的语气说道:“冬冬比你想象得更懂事,他希望他爱的人能幸福。虽然我哥和冬冬的母亲都不在了,但我和梁暮秋也可以给他一个家,可以给他完整的爱。总强过有些人,父母俱全却连一天亲情的滋味也没尝过。”
厉明深承认,最后一句他带上了个人情绪,而厉環显然也听出来了,面颊绷紧,颧骨在消瘦的脸颊上看起来更加突出。她呵斥道:“你以为我是为你吗?我是为了冬冬好!”
厉明深沉默下来,他并不愿意跟厉環剑拔弩张,尤其当着梁暮秋的面,但厉環高高在上、仿佛所有人都是错只有她最正确的姿态,让他再也无法忍受。
他忽然喊了一声妈,接着问:“你觉得我大哥会不会曾经很恨你?”
厉環一愣。
厉明深接着说:“只不过因为你是他妈,所以他没办法,但你觉得他会不会在某一刻很恨你,因为他本可以拥有美满的婚姻和家庭。”
厉環怔在原地,很快,她的胸口激烈起伏起来,两只手也紧紧握起,难以置信地瞪视着厉明深。
厉明深看到了她发青的眼窝和通红的眼睛,心中有些不忍,但话到这个份上,他索性说到底:“所以不要打着为谁好的旗号来满足自己的私欲,更不要打着为谁好的旗号却干着伤害他的事。”
厉明深最后说:“从小你就没管过我,我的事以后还是不要插手了。”
厉環死咬住嘴唇,牙齿深深地嵌进去,几乎尝到鲜血的滋味。厉明深的一番质问叫她震惊,震惊过后是无尽的悔恨。
她早就明白,许多事情上,勖明昭听她的话,为的是让她高兴,其实自己并不高兴,这个念头在勖明昭离开后的无数个夜晚折磨她,拷问她。
而她也早就知道,厉明深这个儿子不是她能掌控的。
厉環的面色又很快平复,不再将自己脆弱一面表露出来,冷冷地连说三个“好”,末了撂下一句:“我管不了你,也不想管,你好自为之吧。”
厉明深说不出什么滋味,他对厉環说:“您放心,我会很好,从今以后我饿了有人问,病了有人疼,我不会再是一个人。”
厉環上车离开,厉明深留在原地。
梁暮秋等厉環的车开走才走过去,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厉明深的手。
第78章 新年夜(正文完)
厉明深反手握住梁暮秋的手,挤出一个笑,说没事。
梁暮秋伸出另一只手将他弯起的嘴角压平,“在我面前不用装。”
这句话厉明深曾对梁暮秋说过,如今换成梁暮秋对他说,厉明深有些动容,张开双臂将他拥进了怀里。
公寓门前车来人往,梁暮秋能感到落在身上的一道道视线,带着惊奇、探究或是其他,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也抬起手环住厉明深的后背,随后感到厉明深将他抱得更紧了。
司机在车里看到这一幕,着实惊讶,忽然又听见后座的门被打开,原本坐得好好的梁宸安跳下车,朝相拥着的两个人跑去,边喊:“我也要抱!”
厉明深松开梁暮秋,弯下腰将梁宸安抱了起来,他单手就将梁宸安稳稳抱住,另一只手拉住梁暮秋。梁暮秋冲他一笑,填满了他另一半的怀抱。
厉明深再三叮嘱司机注意安全,目送梁暮秋带着梁宸安离开后才自己开车去寰旭,开会的时候收到了梁暮秋到达的信息。
村口的石碑依旧矗立,那棵大梨树的树叶差不多落尽,遒劲的枝干在天空中伸展,静待来年再一次开花结果。
村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依旧,离开不过十天,梁暮秋却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
车刚开到小院外,还没停稳,杨思乐就从隔壁跑出来,大声喊道:“冬冬!”
梁宸安伸手就要去开门,司机吓得赶紧停下。梁宸安跳下车,同跑过来的杨思乐抱在一起。
“我好想你啊。”杨思乐说。
梁宸安说:“我也想你。”
第二句话便是:“小猫呢?”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猫咪们暂时托给杨阿公照看,杨思乐说:“都好着呢,不过上次公主抓了我一下,我阿公偏要带我去打针,我现在手背还有印子,可疼了。”
“啊?公主抓你了?”梁宸安睁大眼睛,摆出大家长姿态,“走,我替你教育它。”
两个小孩拉着手跑去了杨阿公的的院子,梁暮秋则下车,同司机一起将行李取下,统统搬进小院。
梁暮秋缓了一会儿开始收拾,拿上给杨阿公买的鱼油、骨维力、护手霜,还有给杨思乐买的玩具汽车,大包小包地奔隔壁,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杨阿公洪钟一般的笑声。
他也不由露出笑来,跨过门槛走进去,杨阿公正在院子里剥蒜,见到他立刻面露喜色:“小秋!”
“阿公,”梁暮秋唤一声,把买的东西放下,说,“鱼油降压的,骨维力补钙的,还有护手霜。现在冬天了,您每次忙完想着擦一点,要不又该长冻疮。”
他还给杨阿公买了一件长款过膝盖的羽绒服,买的时候担心小,杨阿公穿上还挺合身,问贵不贵。
梁暮秋笑道:“打折的,一点都不贵!”
梁宸安在后头的堂屋里看小猫,几天不见,小猫似乎长大一圈,毛发柔亮顺滑,一个个精神地很,公主和葱葱在打架,斑斑和淘淘在玩爬架上的毛线球,只有小眼镜窝在角落,猫屁股对着它的兄弟姐妹,大概是只有些社恐的i猫。
梁宸安揪着公主的后脖子把他拎起来,公主还在激战的状态,四只爪子在空中乱挥。
梁宸安问它:“你干嘛咬乐乐?你的名字还是乐乐取的。”
公主:“喵~”
杨思乐想摸又有些心虚地把手缩回去,绝不承认自己因为想尝尝猫粮什么味道,把手伸进公主饭盆里的时候才会被抓。
梁暮秋掀开挡帘走进堂屋,挨个在猫头上点了点,问梁宸安:“我要去村口,你跟我去还是在这儿?”
梁宸安想小猫想得很,哪里舍得移开眼,看也不看梁暮秋,说道:“我要在这儿。”
梁暮秋于是又掀开帘子出去了,跟杨阿公说一声就往外走,杨阿公忽然叫住他,说杨思乐等暑假过后就要去城里上学。
“他妈妈后来又过来了。”杨阿公说道,“我仔细想了想,我不能太自私,强行把孩子留在身边,你说是不是?我跟他妈商量了,等到小学就让他去城里读书,让他妈妈照看他。”
梁宸安和杨思乐现在大班,暑假过后就要上小学,梁暮秋也想过这个问题,等他们搬到厉明深那里,梁宸安肯定是要就近上学的,厉明深已经在联系学校了。
他问清阮茉莉的地址,发现离山水墅并不远,惊讶地说道:“那乐乐很可能还跟冬冬去一个学校。”
“好啊好啊。”杨阿公高兴起来,很快地,神情又变怅然,“孩子大啦,总是留不住的。”
梁暮秋听着心里有些发酸,他曾听过这样一种说法,世界上的爱大多是为了团聚,只有父母的爱是为了离别。
父母托举着孩子去到更高更远的地方,杨阿公又何尝不是。
挡帘后头传来杨思乐的笑声,杨思乐此刻无忧无虑,不过有人都为他考虑在了前头。
梁暮秋说道:“阿公你放心,到时候我也会照看着乐乐的,周末我就送他回来,您要是想他了,我就带您去看他。”
从杨阿公院子出来,梁暮秋回了趟自家小院,拎着给栗阿婆的礼物去了村口的杂货铺。
送给栗阿婆的是一个翡翠手镯以及一套护肤品,同样说“打折”。
栗阿婆没那么好糊弄,“这套化妆品我在电视上看过广告,很贵的。”
她把护肤品搁下,又欢欢喜喜地把手镯戴上手腕,转着前后看,忽然就掉起眼泪来。
梁暮秋吓了一跳,赶紧找到纸巾递过去,“怎么还哭了?”
栗阿婆缓了缓才小声说:“你是不是又要去市里了,以后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梁暮秋一听,不由失笑:“谁跟你说的?”
栗阿婆哼一声:“还不是郝建山!”
郝建山也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梁暮秋设计获奖,一天之间就宣扬得全村都知道了。
梁暮秋心中涌起难言的感动,他早就想好了,揽着栗阿婆的肩膀说道:“这里是我家啊,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我怎么舍得不回来呢?再说我那间民宿也要继续开啊。”
“真的?”栗阿婆擦擦眼睛,转忧为喜,“可不许骗人啊。”
梁暮秋最后去看了郝建山。
郝建山刚从村委会回来,正待在他在小学的那间办公室里,抱着大茶缸捂手。
早年有企业捐了一批空调,郝建山先紧着孩子们的教室装,然后是老师们的大办公室,说自己不用,反正脂肪够厚,抗冻。
梁暮秋给他带了一套崭新的黑西装,美版尺码大,西服扣子将将能扣上。
郝建山吸着肚子,站在镜子前面左照右照,说:“我这回真得减肥了。”
这话梁暮秋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不走心地应道:“嗯。”
郝建山忽然不说话了,梁暮秋问:“怎么了叔?”
郝建山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感概地拍拍梁暮秋的肩:“我就知道你有一天还会再走出去的,好好干。”
“不过,”郝建山话锋一转,“村里有事你还得帮忙啊,我都想好了,再过两个多月梨花就开了,得好好宣传一波,多吸引点人来旅游,要是再搞直播你还得回来。”
梁暮秋笑着应道:“行,你发话,我一定来!”
设计大赛的结果公布之后,很多工作室向梁暮秋抛出橄榄枝,但工作室有利有弊,既是保障也是约束,权衡之下,梁暮秋还是选择先单干,说不定某天组建自己的工作室。
他和厉明深又去了山水墅,一起添置家具,打算先等梁宸安在幼儿园上完最后一学期,暑假的时候再搬进去。
这一忙,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很快就到农历新年。
除夕这天晚上,孟金良餐厅歇业,给员工也放了假,早早打电话给梁暮秋。
“你带冬冬来吃年夜饭。”
梁暮秋说:“好啊,但我可能得多带一个人。”
“谁啊?”孟金良起初还纳闷,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哎呦,你跟那谁俩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