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明深注意到,眸光微沉,依旧用平静的语气说:“辛苦。”
梁暮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低头绕过厉明深走进厨房,把菜搁在料理台上,两袋早饭单拿出来放旁边,又在厨房磨蹭一小会儿,做足心理建设才走出去,对厉明深说:
“我买了锅贴,要趁热才好吃,你先吃吧,我等冬冬起床再跟他一起吃。”
厉明深看他一会儿,应“好”。
梁暮秋回楼上,步伐比平时要快。厉明深独自吃早饭,除了锅贴,梁暮秋还单独给他买了豆浆。
梁宸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隔壁看小花,然后才回来洗漱吃饭。
他吃锅贴要蘸醋,梁暮秋给他倒在小碟子里,梁宸安吃一口就吐出来。
“秋秋你倒错了,这是酱油。”
梁暮秋凑近一闻,果然一股子咸味,连声道抱歉,倒掉后重新给梁宸安倒上醋。
梁宸安嚼着已经不怎么脆的锅贴,觉得梁暮秋奇奇怪怪,盯他好一会儿,“咦”了一声,又问:“你眼睛为什么红啊?”
梁暮秋慌忙捂住脸,整张脸埋进掌心,从指缝中泄出细微声音。
“很明显吗?”
“嗯。”梁宸安咽下锅贴,吸一口牛奶,“很明显。”
啊……梁暮秋发出无声的呐喊。
昨天晚上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吹着口琴忽然就情绪失控,在厉明深面前崩溃痛哭。
他恍惚记得,他从厉明深身上离开的时候,厉明深的衬衣都被他哭湿了。于是他拿手去蹭,想把上面的眼泪蹭掉。眼泪倒是没蹭掉,反而隔着衬衫摸到了厉明深坚硬的腹肌。
早上醒来躺在床上,梁暮秋只剩难堪,懊悔地想拿脑袋撞墙。
一整天梁暮秋都呆在厨房,面前架着笔记本电脑,手边摊着从学校带回来其实早已改好的绘画作业,不时在键盘上敲两个字,翻两页纸,假装很忙碌。
梁宸安坐在小院里继续翻绘本。
昨天看过一遍,他今天整理出重点,猫咪生产前的反应,需要的工具,以及难产的征兆。
厉明深在旁边看他一笔一划写得认真专注,目光落在那一长串需要准备的物品上,说:“我可以帮你买。”
“不用。”梁宸安想也没想就说,“我自己买。”
他想亲自为小花准备。
厉明深便没说什么,只道:“如果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找我。”
梁宸安心中微微一动,抬头看厉明深,眨一眨眼,小声说:“谢谢叔叔。”
中途厉明深接到好几个电话,梁宸安在旁边听了个大概,好像都是工作上的事。
等厉明深挂电话,他问:“叔叔,你要走了吗?”
这段时间相处,他知道厉明深在城里盖大房子,只有周末过来住。
“嗯。”厉明深抬起手,落在梁宸安的头上,力道很轻地摸了摸,语气温和地道,“是要走了。”
梁暮秋正竖起耳朵听,闻言有些愣住。
周末短暂,两天时间转瞬即逝,这会儿太阳快落山,意味着厉明深又要走了。
梁暮秋屁股抬起又坐下,抬起又坐下,最终还是没忍住站起来,从厨房走出去,对厉明深说:“我送你吧。”
厉明深看他一眼,没有拒绝。
梁暮秋嘱咐梁宸安自己待在家里,他到村口去去就回。等出门,梁暮秋同厉明深并肩走在一起,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
走出一段后,厉明深忽然对他说:“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跟我说话了。”
“不是……”梁暮秋有些无力地辩解,想起自己或许连鼻涕都抹到厉明深衣服上就脸红耳热,深呼吸后索性坦白,“我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为什么不好意思?”厉明深反问,“成年人也需要发泄情绪,这很正常。”
他边说边脚步不停地往前,表情是初见时的淡漠,语气也平常,仿佛前一晚梁暮秋伏在他身上哭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梁暮秋却不由停下脚步,望着厉明深远去的背影发怔。
他还记得厉明深的指腹是如何擦过他的眼睛,既轻又重,留下粗糙的触感,比眼泪还要灼热。
他还记得对方修长的手指如何插进他的头发,带着情人般的亲昵轻轻抚慰他无处安放的情绪。
难道这些都正常?
然而他无法问出口,所有疑问在出口时都成了:“是啊。”
一路再无话,唯有深深浅浅的脚步踏在石板路上,夕阳下影子一前一后,不曾相交。
很快到村口,一帮不大的孩子在梨树底下踢球,球恰好踢到梁暮秋脚边,那群孩子便齐声喊“秋秋老师”。
梁暮秋应了一声,抬脚把球踢回去,接到球的那个孩子又把球传给他,梁暮秋只好陪着玩了一会儿。
就在这短短功夫,厉明深已经走到车边,伸手打开门,似乎就要这么走了。
梁暮秋追了两步又停下,望着他的背影,一瞬间,强烈的不舍冲击他的心房,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站在几步开外,等待厉明深上车离去。
厉明深却忽然也停下,伸向车门的那只手臂在半空悬停几秒又收回来,转过身,直直地朝他看来。
彼此凝视间,时间仿佛定格,周遭人事也都成了虚幻的背景。
梁暮秋心跳加速,几乎要沉溺在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睛里。
而他眼中所有的情绪,厉明深都看得一清二楚。
厉明深又走回梁暮秋面前,不容置疑地对他说:“给我打电话。”
从小院一路走来,谁都没说话,这是厉明深打破沉默后的第一句。梁暮秋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之间有什么变得不同。
“给我打电话吧。”厉明深重复着,依旧强势,不过稍微放软语气,“不用非等周五。”
“嗯。”梁暮秋低低应道,脚尖碾着地上一粒小石子,抬头看着厉明深问,“那说什么?”
“随便,闲聊。”厉明深望着他的眼睛,“说什么都可以。”
不等梁暮秋回答,他又说:“算了,我给你打吧,记得接。”
“好啊。”梁暮秋眼波微微闪动,忍不住翘了一下嘴角,想起什么又飞快说,“不过上课时间不行。”
厉明深脸上展露淡淡的笑意,“是不是只要非上课时间都可以,秋秋老师?”
梁暮秋听出他语气里的调侃,迎着夕阳的那一侧耳廓被阳光照得红润透亮,脸颊也有些红,他说:“是,其他时间都可以。”
“那好。”厉明深说,“课表发我,我不能打扰秋秋老师上课。”
他一口一个“秋秋老师”,不同于孩子们充满活力的声音,厉明深说出来时带着一股低沉缱绻的意味。
两人一直站在村口,有不少人注意到,光梁暮秋余光就见到栗阿婆探头出来看了好几次。
“快走吧。”梁暮秋心中涌起浓烈的不舍,又被他压回去,“再晚天就黑了。”
“嗯。”
厉明深走回车边,正要开门,忽然瞥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轿车,驾驶座上的男人头戴一顶鸭舌帽,似乎在朝他看,然而等厉明深看过去时他又迅速地低下头,摆弄起手机来。
厉明深目光往下,看到了那辆车的车牌,是岚城市内的车,车号似曾相识,他不由得蹙了下眉。
“注意安全。”身后传来梁暮秋的声音。
厉明深收回注意力,转过头,轻轻嗯一声,目光悄然滑过梁暮秋的眉梢和眼角。
他还记得梁暮秋哭过后通红的眼睛。
“好好照顾自己。”他说,“我很快就回来。”
厉明深并没察觉自己用了“回来”两个字,梁暮秋却注意到了。
心弦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拨动,梁暮秋背着手退到一旁,手指在身后绞在一起。他看着厉明深上车,发动,目送对方沐浴着落日渐行渐远。
第35章
到岚城已经是晚上,厉明深直奔公寓,休息一夜,隔天清早去寰旭。周一早上惯例要开例会,例会结束后他还要出去一趟。
城郊有块地传言要公开竞拍,厉明深想亲自去看看,否则也不必前一晚赶回来。
到了寰旭大楼,一跨进电梯,厉明深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女士香水味,味道优雅沉静,是有些阅历的人才会喜欢的气味,再加上这是部需要单独刷卡的专属电梯,厉明深便猜到怕是厉環从国外回来了。
果然,等他进会议室,就见厉環坐在首位,他本该坐的位置上,椭圆形会议桌旁围满了人,高管们都到得差不多了。
勖照平死后,厉環掌握绝对多数股权,接任寰旭的董事长,但她并不参与实际管理,除非重大决策很少露面。厉明深猜测她此番用意,不露声色地走过去,说:“董事长。”
厉環转头看他,脸色似有一瞬的冰冷。
出国一趟,厉環气色好了不少,穿着优雅得体的黑色套装,脖颈戴一串珍珠项链,甚至画了淡妆。她在人前一贯要强,厉明深进来前正同人笑着谈论在国外度假的趣事,仿佛已经完全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
见了厉明深,厉環淡淡点头,又在宽大的真皮椅上坐一会儿,才对众人道:“你们要开会我就不打扰了,我带了些礼物回来,待会儿大家分一分。”
众人纷纷道谢谢董事长。
厉環起身离开会议室,并未给厉明深额外关注,厉明深注意到厉玦等在门口,见了他目光明显闪躲,之后陪着厉環不知道要去哪里。
他按下疑惑,等开完会就询问秘书。
秘书说:“董事长去了明昭总的办公室,让我们不要打扰。她没说什么,也没要看什么文件,呆一会儿就走了。”
“哦对了厉先生。”秘书想起什么,“董事长走的时候我把她送到电梯,看到她提包里好像装了一把梳子,但用塑料袋裹着,我不是很确定。”
梳子?厉明深狐疑,厉環装梳子干什么?
快到出发的时间,周文已经提前下楼开车,厉明深只道厉環思念勖明昭,所以才会来他办公室,并没想其他的可能,思绪很快被工作占据,马不停蹄地去现场看了一圈,回公司后又听一场汇报,等歇下来已经是晚上。
本想在休息室凑活一晚,但房间冷冷清清,床铺摸上去没有温度,厉明深连躺下的欲望都没有。
他于是开车返回公寓,然而回到装修华丽的住所,灯一盏接一盏地打开,到最后整间房子亮如白昼,心中那股空洞依旧无法填满。
厉明深站在客厅,罕见地发了一会儿呆,拿出手机拨通了名为梁暮秋的号码。
拨出去的时候他想,他叫梁暮秋给他打电话,到底是梁暮秋想,还是他自己想。
响一声就通了,好像那头的人就守着电话等待似的,这个念头叫厉明深一瞬间变得心情愉悦。
“在干什么?”他低声问。
那头安静无声,半晌才有个脆嫩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迟疑:“AA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