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梁暮秋的问题,厉明深把笔搁下,将书签拿起来,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冲他问:“这诗是你写的?”
“我抄的。”梁暮秋忍俊不禁,心想厉明深也太看得起他。当时给梁宸安做这个书签,他觉得背面空白有点单调,随手在网上找了首写梨花的诗抄上去,半年过去都快忘记什么内容。
厉明深也轻轻一笑,又将那书签翻过来看,半晌给出评价:“挺好的。”
他说完便把书签搁下,拿起笔帽轻轻旋起钢笔。梁暮秋看过去,目光落在那只握笔的手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写下的字也刚毅遒劲,又不失端正俊秀。
都说字如其人,梁暮秋越接触就越发现厉明深没有外表看起来那样冷漠,是个很温柔细腻的人。
梁暮秋还注意到他拿的那支钢笔,logo刻在笔帽上,并不显眼,却预示着不菲的价格,在厉明深第一次住进来的时候他就见他用过。
厉明深妥帖地把钢笔收好,又拿起书签看了一眼,指腹隔着塑封轻轻摩挲那朵粉白的梨花。梁暮秋瞧着他似乎很喜欢,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树叶煮好后要用刷子刷掉叶肉,这是个细致活,考验耐心也需要时间,好在几人合力速度不慢,一片片树叶逐渐显出了透明的轮廓。
梁宸安举起一片对准太阳,眯起眼睛看。
厉明深忽然说:“这就是生命的脉络。”
梁暮秋朝他看了一眼。
透明的树叶在太阳下晒干,最后再塑封,梁暮秋忙得鼻尖微微出汗,紧赶慢赶在太阳下山前全都做好。
厉明深开车载他们,马不停蹄往平阳县赶,中途停下买了麦当劳充当晚饭,到的时候华灯初上,夜市刚刚开始。
杨思乐从家里拿了条杨阿公不用的旧毯子铺在地上,把做好的书签哗啦啦倒在上面,摆好之后就等生意上门。
他们来得晚,只剩边角位置,没什么人,就算有人来也在前面几个小吃摊前就停下,几乎不往前走。
生意萧条,天气也冷,夜市又靠河边,夹着水汽晚风吹得人身上凉浸浸的。梁暮秋给梁宸安准备了挡风的连帽衫,下车前递给他。
梁宸安知道自己一旦感冒就不容易好,听话地穿上了。
厉明深注意到,没说什么。
车停在摊位后面,厉明深同梁暮秋一道倚在车旁,也不干涉,由着两个孩子自己折腾。
出门匆忙,梁暮秋光顾给梁宸安带衣服,却忘了自己,还是只穿着白天时的一件单衣,阳光灿烂时嫌热,这会儿就觉得冷了,抱起手臂搓了搓,就听厉明深问:“冷吗?”
“还行,不冷。”
虽然梁暮秋这么说,但厉明深还是打开车门,从后座拿出一件西装外套披在他身上。
梁暮秋禁不住翘起嘴角,又飞快压平,他将西装往肩上拢,侧头看着厉明深问:“你不冷吗?”
厉明深穿的也是白天时的衬衫,领口解开两粒扣,袖子也随意挽起,少见的闲适放松,闻言道:“不冷。”
梁暮秋用怀疑的眼光看他。
“不信?”厉明深伸出手,掌心向上,“不信的话试试看。”
梁暮秋其实不太明白怎么试,然而身体先于思维,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将手搁到了厉明深的手掌上。
果然好热。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厉明深忽然收拢手指,把他的指尖包裹在手中。梁暮秋猛地一惊,想要抽回却被牢牢握住。
“怎么样,是不是很热?”不过几秒厉明深就松开,似乎真的只为向梁暮秋证明他不冷。
松开手后,他身体向后靠在车门上,一条腿支地,另一条腿微微曲起踩着黑色的车胎,视线也转向前方,专注地去看梁宸安,留梁暮秋心跳加速,半天回不过神。
小吃摊上绑着个大喇叭,循环广播,把逛夜市的游人都吸引过去,杨思乐瞪大眼睛看了一会儿,也抬起双手在嘴边比个喇叭,大喊道:“卖——书——签!”
这清脆的一嗓子把周围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梁宸安拉住他:“你干嘛呀?”
杨思乐一本正经:“我在宣传啊,叔叔说了这叫做广告。”
说完他又拖长声音,继续大喊:“书——签——卖书——签——,纯手工制作,童——叟——无——欺!”
他记得他阿公推销自家辣椒酱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梁宸安起初还放不开,想学杨思乐又不好意思,张开嘴又闭上。但在杨思乐真的引来几个人,把书签卖出去后,他也鼓起勇气喊了一嗓子,喊完立刻红了脸。
那声音脆生生的,听在梁暮秋耳朵里,他没忍住笑了。笑声很轻,厉明深捕捉到,侧头看了过去。
夜市灯火闪耀,照得河面波光粼粼,也照亮梁暮秋精致的面庞。他眉目温柔,唇角微微弯着,灯火映在漆黑的眼瞳里,比头顶的星光更加耀眼。
厉明深有须臾的失神。
察觉到身旁的注视,梁暮秋轻轻侧眼,视线从梁宸安身上收回来,转向了厉明深。
厉明深的眼神起初带着几分茫然失落,对视几秒后渐渐汇聚,定定望向他,精亮深邃难以琢磨,含着隐隐的侵略性。
梁暮秋这一晚第二次感到心慌意乱。
就在这时,他听到梁宸安的说话声。
“——我们不是自己来的。”
摊子前来了个年轻姑娘,长发长裙,半蹲下挑选书签,大概在问梁宸安和杨思乐是不是自己来的,有没有家长陪着。
梁宸安边说边朝身后看,梁暮秋趁机转过头,心跳却难以抑制地快。
杨思乐举着两个书签问:“姐姐要买吗?我们自己做的。”
“小朋友这么厉害吗,自己做的?”姑娘十分慷慨,一口气买二十个,说要拿回去给同学分。
杨思乐高兴极了,盯着姑娘好奇问:“姐姐,你头上戴的是什么啊?”
那姑娘头上戴的是个发箍,上面插满鲜花,层层叠叠花团锦簇,听到杨思乐的话,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温柔地解释说:“这个叫簪花。”
梁暮秋走上前,帮忙把书签装进袋子,闻言也抬头看去。
平阳夜市有专门宣传附近村子民俗的摊位,簪花算是其中之一,不少人慕名而来。真正的簪花要复杂许多,这种把花固定在发箍上的算是简易版,方便佩戴,也利于宣传。
杨思乐嘴甜道:“姐姐,你戴这个真好看。”
那姑娘长得的确漂亮,戴上簪花后在灯下显得楚楚动人,连梁暮秋也忍不住多看一眼。
正想着,余光察觉厉明深也走过来,停在身后,梁暮秋没有回头,把袋子递给那个姑娘,对她笑了笑。
姑娘正要接过去,忽然看到厉明深,不由愣住了。
梁暮秋离得近,看到她的脸一下红了,直直地盯着厉明深,连书签都忘了拿。
梁暮秋这才回头,厉明深站在不远处,虽没什么表情,却也看着那姑娘,目光定格在她脸上,久久没有移开。
姑娘被看得脸红,慌忙拿上书签,临走前又忍不住看了厉明深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抿了抿嘴唇还是走了。
等她走远,杨思乐才说:“冬冬,什么是簪花?刚才那个姐姐戴得可真好看。”
“不知道。”梁宸安抬头看一眼梁暮秋,有些不服气地说,“秋秋戴肯定更好看。”
厉明深就是在这时忽然动起来,对梁暮秋扔下一句“等我一会儿”便朝那姑娘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梁暮秋下意识想跟上,刚迈出一步又停下,远远地,就见厉明深追上那个姑娘,不知说了什么,姑娘对他温柔地笑了笑,还拿出手机,似乎是在交换联系方式。
期间厉明深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跟着那个姑娘往夜市深处走去。
很快,他的身影便淹没在熙攘的人流中,看不见了。
梁宸安见梁暮秋一直往厉明深离开的方向看,半天了一动未动,有些担心。他不敢拉梁暮秋,对杨思乐使眼色。
杨思乐便拉了拉梁暮秋披着的西装外套,问他:“秋秋,你在看什么?叔叔干什么去了?”
西装外套被拉得往下滑,梁暮秋回过神,伸手拢了拢,语气里藏着淡淡的失落和酸涩,说:“我不知道。”
大约过十分钟厉明深才回来,手中拎着一个深色的塑料袋,直接搁进车后座,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梁暮秋瞥去一眼,强迫自己收回注意力。
书签很快卖光了,这年头大家出门很少带钱,基本都是扫码付款,钱都转到了梁暮秋手机上。梁暮秋找到隔壁小吃摊摊主商量,全都换成钞票,递给了梁宸安和杨思乐。
两人接过钱,趴在毯子上数一共挣了多少,越数越激动。
杨思乐拿不住钱,见到钱就想花掉:“我要买好吃的!我还要买玩具汽车!”
说完他便想起自己挣钱的初衷是为让杨阿公不那么辛苦,纠结了一阵后叹口气,对梁宸安说:“算了冬冬,还是你帮我存着吧,我怕我会全花掉。”
梁宸安郑重点头:“那我存在我的存钱罐里,等你需要时再拿出来。”
杨思乐练练点头,又做起美梦:“冬冬,你说如果我们每天都来摆摊,是不是很快就能赚很多钱?”
梁宸安仿佛也看到一堆金豆豆在眼前跳舞,忍不住畅享:“嗯!好多好多!”
回小梨村的路上两个孩子就累得睡着了,到小院还没醒,杨思乐被杨阿公抱回家,倒在床上,连鞋子都是杨阿公脱的。梁宸安迷迷糊糊自己下车,强撑着去洗了脸,换好睡衣爬上床,闭上眼也一秒入睡。
梁宸安的小卧室是一道推拉门,梁暮秋将门轻轻合上,正要走回自己的房间,忽然看见门外有道人影,他走过去把门打开,果然看到厉明深。
两人目光相接,梁暮秋问:“怎么不敲门?”
“不想吵到冬冬。”厉明深说,说完就静静地看着梁暮秋,不再开口。
忽然的沉默叫梁暮秋有些焦躁,这种情绪莫名产生,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发酵,他努力压抑,用平常语气问:“有事吗?”
厉明深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不开心吗?”
梁暮秋想也没想便否认:“没有。”
厉明深似乎是笑了一下,但走廊光线昏暗,梁暮秋不确定,就听他说:“你知不知道你其实很不擅长掩饰情绪,回来路上你都没怎么说话。”
梁暮秋沉默了一会儿,给出同样理由:“我怕吵到冬冬。”
“好。”厉明深像是接受了,又问,“现在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帮个忙。”
“有。”梁暮秋说,“什么忙?”
“跟我来。”厉明深说完就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梁暮秋迟疑着跟了上去。
他站在门口没有进,见厉明深从桌上拿起那个从夜市带回来的深色袋子,被厉明深身体挡住,看不见里面是什么,当下更加好奇,直到厉明深转过身,他才发现那竟然是个簪花的发饰。
厉明深拿着那发饰走到他面前,问:“能不能戴上给我看?”
梁暮秋愣了愣:“这就是你要我帮的忙?”
“是。”厉明深说。
那头饰花团锦簇,当真非常漂亮,梁暮秋问:“为什么要我戴?”
“因为我觉得你戴上会好看。”
梁暮秋的脸因为这句直白的话热起来,他动动嘴唇,什么也没说,沉默地从厉明深手里拿过来,往自己头上戴。
男生簪花不在少数,梁暮秋却是第一次,有些不得章法。
厉明深买的时候特意学了怎么戴,绕到梁暮秋身后,帮他用发夹固定好。
梁暮秋没由来感到紧张,他能感到厉明深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没话找话问:“你什么时候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