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时好奇,厉明深那一车菜到底要送去哪里。
*
暮色渐渐四合,璀璨的晚霞照进了小院,也照在梁暮秋含着怒气的面庞上。
回小院后,他先让两个小孩反思,自己也喝口水冷静冷静。
帮关系好的同学写作业,梁暮秋小时候也干过,同学表示感谢也请他吃过烤串或者饮料。
如果梁宸安只是帮杨思乐写作业,梁暮秋可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让这件事过去,等找个合适机会再跟小孩好好聊聊,他这种行为看似是在帮杨思乐,其实并不是。
可一旦涉及钱,整件事性质就不一样了。
梁暮秋不得不正视起来,而让他想不通的是,梁宸安并不缺钱,平时的零花钱,过年的压岁钱,他都让梁宸安自己保管,平时想吃什么想买什么也几乎有求必应。
他想不出梁宸安这么做的理由,这让他难以理解,也难以接受。
梁暮秋告诫自己要理智,不能冲动伤到梁宸安的自尊心,等平复地差不多了才走过去,问两个小孩为什么要这么做。
梁宸安低头不吭声,杨思乐偷瞄他一眼,也不说话。
“行,都不说话是吧。”梁暮秋道,“那就继续站着吧。”
半小时后梁暮秋又去问一遍,还是没人吱声。
平复的火气隐隐冒头,梁暮秋的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温和了:“不说就继续站!”
梁暮秋坐在厨房,透过窗户看院子里的两个小孩,又等半小时,起身过去问:“知道错了吗?”
梁宸安依旧一声不吭,倒是杨思乐承认地飞快:“错了错了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I'msorryI'msorryI'msorry!”
梁暮秋:“……”
梁宸安:“……”
梁暮秋接着问错哪儿了,杨思乐又说不出来,余光拼命冲梁宸安使眼色。
围墙那头传来杨阿公的声音:“小秋,乐乐是不是在你那儿啊?”
梁暮秋起身走到墙边,喊话说:“在的阿公,我跟乐乐说两句话,待会儿就送他回去。”
杨思乐心想完蛋,开始扯梁宸安的袖子。
“你说句话啊冬冬。”杨思乐闻着隔壁自家传来的饭菜香,急得快哭了,“我好饿,我快站不住,我要晕了!”
梁宸安还是不开口,一脸倔强地朝梁暮秋看去,正好梁暮秋回头。
看着梁宸安的眼神,梁暮秋忽然意识到,梁宸安这是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
梁暮秋一直觉得教育孩子靠武力行不通,再加上梁宸安早产,从小没有母亲,梁暮秋对他只有疼惜,所以梁宸安长这么大他从来没动过手,但他今天忽然觉得好好说并不管用,梁宸安这回是不打不行。
地上正好有根小树枝,梁暮秋抄起来就往回走,把杨思乐吓得赶紧捂住屁股。
梁宸安的确没觉得自己有错,他帮杨思乐写作业,这样杨思乐就有时间照顾杨阿公,这叫朋友之间相互帮助。他帮刘晓辉写作业,刘晓辉给他金豆豆,这叫用自己的双手获得财富。
两样道理都是梁暮秋教他的,他为什么会错?
当然还有一层原因,他挣到钱,梁暮秋压力就能小一点,杨阿公也不用那么辛苦。
梁暮秋黑着脸,周身萦绕杀气,梁宸安腿肚也哆嗦,但他坚信自己没错,骨子里继承自母亲的倔劲儿上来了,就是不肯服软,闭着眼准备好跟小树枝来个亲密接触。
电光火石之间,梁暮秋搁在石桌上的手机响了,梁宸安唰地睁开眼,就见梁暮秋整个人忽然跟定住似的,而那万丈怒火也咻得熄灭。
梁暮秋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拿起手机点接通,接之前还清清嗓子,开口时语气更是不自觉变得温柔。
“快到了?怎么不提前跟我说,我去村口等你。”
“不麻烦,我反正没什么事。”
挂了电话,梁暮秋站在原地,忽然对着屏幕笑了一下。
那笑如春风般和煦,梁宸安却心头一颤,扭头看了杨思乐一眼。
“看什么?”
下一秒梁暮秋又变脸,小树枝往桌上一抽:“谁准你们交头接耳?都给我站好,站直了!我现在出去一趟,你们俩好好想想怎么把这事解释清楚!”
梁暮秋说完便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来,站在书屋的玻璃前对着抓了两下头发,紧接着又匆匆忙忙走了,手里还攥着那根小树枝。
脚步声渐远,直到听不见,杨思乐才敢说话,声音小小地问梁宸安:“秋秋怎么了啊?他为什么笑啊,笑得我好害怕。还有他为什么拿树枝出去,他要打谁啊?”
“……不知道。”
梁宸安心里也嘀咕,心想梁暮秋怎么一会儿笑一会儿凶的,该不会被他气傻了吧。
第25章
离开郑天厚的山庄,厉明深让周文先回城,快到公司让周文下车,换他自己开。
“不用我送您吗?”周文问,一方面好奇后座的鱼是要送给谁,另一方面厉明深瞧着有些累,上车后就一直闭着眼睛在休息。
厉明深的确累,但还是想都没想就说不用。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小梨村对他来说是特殊的存在,他不想任何其他人踏足。
周文于是下车,看着厉明深从后座下来绕到驾驶室,边走边抽掉领带挽起袖子,上车后一踩油门轰然而去。
周文站在路边看着厉明深,仿佛看到一个急于归家的人。他有种感觉,这周末他可以踏踏实实陪女朋友看场电影了。
厉明深原本还想回公寓换辆跑车,他答应了梁宸安会开真正的跑车给他看,门朝上开的那种,但这会儿临近晚高峰,再不出城恐怕要堵车,厉明深只得作罢,心想反正还有下次。
反正还有下次。
这个念头刚起,厉明深就握紧方向盘,后视镜映出他凌厉的眼睛。
慢慢的,像是潮水退去,那双眼中的情绪由汹涌变得平和。
是啊,厉明深勾着唇想,反正还有下次。
快到村口他才给梁暮秋打电话,并不想承认是为了听见梁暮秋惊喜的声音。
梁暮秋不负所望,声音听起来的确惊喜,还说要来村口接他。
“不用了吧。”厉明深望着前方道路,言不由衷,“不好麻烦你。”
“不麻烦。”他听梁暮秋说,“我反正没什么事。”
挂了电话,厉明深一脚油门,似乎带起一阵风,路旁的草木都被吹得轻轻晃动。
等到的时候,梁暮秋已经站在村口那棵粗大的梨树底下等他了。
树上掉下来几颗熟透的梨,梁暮秋把烂的部分去掉,喂给聚过来的几只狗。
厉明深开到他身边停下,降下车窗。
梁暮秋拿出纸巾擦擦手,走过来冲他展颜一笑,然后才问:“车要开进去吗?”
厉明深想和梁暮秋走一段,于是说:“就停这里吧。”
他把车停在村口空地,打开后座拎出了保温箱。
“这是什么?”梁暮秋问。
“好东西。”厉明深回答,目光扫到梁暮秋的手,问,“你拿的什么?”
梁暮秋低头一看,才意识到自己还攥着那根小树枝,尴尬地随手甩两下:“路边捡着玩的。”
他看着厉明深,晚霞汇在那一汪清澈的眼波里,抿着唇角还是忍不住笑,说:“走吧。”
夕阳将小梨村的砖瓦染上了斑斓的色泽,正是饭点,村民从四面八方归家,梁暮秋逢人就“阿公阿婶”地打招呼,声音清凌凌的,好像泉水在石上流淌。
走到人少的地方,梁暮秋侧头,余光悄然厉明深。
厉明深的影子被夕阳拉长,投在斑驳的石板路上,他单手拎那只保温箱,大概有些重量,手背绷出很明显的青筋,看起来极富力量感。
梁暮秋甩着小树枝,不着边际地想,厉明深一拳下去能把旁边的墙砸一个洞吗?
他被自己这个无厘头的想法逗乐,没注意旁边巷子跑出来一个孩子,差点就撞上。
梁暮秋为了避开,往后退了一步,脚步有些不稳,感到一只手撑在了他的腰上。
那孩子也是村里小学的,喊梁暮秋“秋秋老师”,又一溜烟跑走了。
梁暮秋站稳了,嘱咐那孩子慢点,感到搭在自己后腰的手慢慢挪开,而他的耳尖却一点点发红,变热。
厉明深神色自如,像是刚想起来,问:“冬冬呢?”
提到梁宸安,梁暮秋的心情顿时晴转多云,脸色微沉地说:“在家。”
一踏进小院,厉明深就察觉气氛不对。
梁宸安和他的那个小伙伴站在墙根底下,听到动静同时转头朝他看,又同时把头低回去,谁都没动。
厉明深不动声色,等进厨房才问:“怎么了?”
“罚站。”梁暮秋说,“不用管他俩。”
厉明深便不再问,把保温箱拎上餐桌,对梁暮秋说:“打开看看。”
梁暮秋刚才就在好奇这里面装的是什么,闻言也不客气,立刻上手将外面那一圈拉链拉开,当看到里面码得整齐的餐盒时,不禁一愣。
鱼生用冰块冰着,同佐料一道单独搁一边,另一边是红烧鱼,面汤分装的鱼骨面,炸鱼皮,还有一大份红烧羊肉,都还是热的。
“你这是……”梁暮秋忽然说不出话来。
除了鱼,厉明深后来吃着一道羊肉也觉得不错,觍着脸又让厨师给他烧一份,感觉郑天厚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吃饭时觉得味道不错,带来给你和冬冬尝尝。”
厉明深神色自然,仿佛谈论一件稀松平常之事,又问碗收在哪里。
梁暮秋大脑空白回不过神,下意识指头顶柜子:“那儿。”
厉明深打开柜子拿出两副碗筷,自如地仿佛这家主人。
院子里的石桌摆不下这么多菜,两人就在餐厅吃。
厉明深看着梁暮秋提起筷子夹起一片鱼生,在辣碟里蘸了蘸送进嘴里,唇上不可避免沾了一圈红油,眼睛也眯起来,跟猫似的。
厉明深的目光从他鼻尖小痣移到鲜红的嘴唇,问:“好吃吗?”
“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