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阿公见他表情严肃,只好竖起一根手指,商量道:“再喝一杯。”
梁暮秋等他倒完酒,把酒瓶拿到自己面前,说:“剩下的都是我的了,您可不许抢。”
梁宸安跟杨思乐早早吃完,想偷溜去外面玩,被担心太晚了不安全的梁暮秋一手一个抓回来,只能蹲在角落那片菜地旁边薅草玩。
菜地里种着葱姜和辣椒,墙上还爬了丝瓜,藤蔓开出嫩黄的花,也结出了长长的果实,只是还有些青涩,不能吃。
菜地里还长出不少杂草,梁宸安蹲在旁边,看见杂草就拔掉。墙根搁着一个旧枕头做的垫子和两个碗,是小花的猫窝和饭盆,但梁宸安一晚上都没见到小花,于是问旁边的杨思乐:“你家猫呢,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杨思乐说,“出去玩了呗。”
小花原是野猫,大雨天奄奄一息地躺在泥地里,被路过的杨阿公捡了回来。大概野性未消,它三天两头往外跑,过几天就又自己回来。杨阿公也不找,给它提供一个栖身的场所,确保它的饭盆里始终装满水和食物。
杨思乐也有一下没一下地拔着草,梁宸安觉得他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转头看了过去,就见杨思乐拔了根小葱,连忙说:“你拔错了。”
“哦——”杨思乐拖长声音,瓮声瓮气地应道。
梁宸安把葱抢过来又栽回泥里,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杨思乐扭头看了眼还在吃饭的杨阿公,又转过头,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小声对梁宸安说:“冬冬,如果我有钱就好了。”
梁宸安愣了愣:“为什么呀?”
“有了钱就可以买零食买玩具买很多东西啊。”
杨思乐眼睛都发亮,一脸“你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的表情看着梁宸安,但很快,他眼神又黯淡下去,继续闷闷不乐地拔草,又从中间揪成两段,小声说:“而且有钱我阿公和我爸爸就不会吵架了。”
梁宸安忽然一顿。
杨思乐并没察觉,继续说:“那天我爸跟我阿公打电话,我听到他们吵架了。”
“为什么吵架啊?”梁宸安隔了几秒才问。
“好像是因为钱吧,哎,我也不知道。”杨思乐回忆着。那天他接到他爸电话,说中秋要回来,还挺高兴,把电话拿给杨阿公,没多久就听到杨阿公大声说“我没钱,你想也别想!最好别回来!”,然后砰地挂上了电话。
杨思乐吓了一跳,等了好一会儿听不见动静,悄悄把头伸出去,就见杨阿公坐在小饭馆的一张桌子旁,正用手背无声地抹眼泪。
“大人好烦啊。”杨思乐一脸愁容,问梁宸安,“冬冬,你说怎么样才能赚钱,我想有好多钱。”
杨思乐想法很简单,有了钱父亲就不会和杨阿公吵架了。
梁宸安摇头,慢吞吞地把拔下来的草排在一起,小声说:“我不知道。”
“那你有钱吗?”杨思乐往他旁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问。
梁宸安对钱没有太多概念,因为梁暮秋几乎对他有求必应,想要什么都给买,零用钱也不少给。他都存在存钱罐里,顶多偶尔花个一块两块买点小零食。
梁宸安又摇头,不过说:“但我有一个存钱罐。”
“有多少钱?”杨思乐问。
“没数过。”梁宸安说,“要不然你明天来找我,我们一起数数。”
杨思乐忙说:“好啊,我明天一早去找你,你不许睡懒觉。”
梁宸安反驳:“我才不睡懒觉,是你老睡懒觉。”
梁暮秋吃着饭,就听两个小孩在争论什么“睡觉”,你一言我一语,幼稚地不行。
但正是这份幼稚叫他羡慕。
眼看要吵起来,他连忙说:“冬冬乐乐,来来,给你们看样好东西。”
梁宸安立刻拍掉手上的泥,站起来跑到梁暮秋旁边,杨思乐跑到另一边,同时问:“什么好东西?”
两个小孩眼睛亮亮地看着梁暮秋,俱是一脸期待。梁暮秋刚才就用手把酒杯遮住了,这会儿在两人的注视下,慢慢地把手移开,轻声说:“看,月亮。”
那酒杯里赫然是一轮明晃晃的月亮,杨思乐不由张大嘴,难以置信地看着。
梁暮秋轻轻晃动酒杯,月亮也跟着晃。
杨思乐看看酒杯,看看梁暮秋,又看看好端端挂在天上的月亮,嘴巴越张越大,终于忍不住问:“酒杯里怎么会有月亮?”
梁暮秋学着他的语气,拖长语调慢悠悠地反问:“是啊,酒杯里怎么会有月亮呢?”
梁宸安看过书,立刻说:“这叫倒影,才不是酒里的月亮,秋秋骗人!”
梁暮秋笑眯眯地在他脸上掐了一下。
杨思乐不服气:“你才骗人。”
见杨思乐不信,梁宸安指着角落的水缸说:“不信去看那里,那里也有月亮。”
两个小孩跑到水缸边,头凑头挨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梁暮秋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正好看到杨阿公也在看杨思乐,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有些沉,一口闷掉了杯子里的酒。
梁暮秋更确定了老头有心事,心里有了猜测,试探问道:“杨雄今年没回来吗?”
杨雄就是杨阿公的儿子,前两年和杨思乐的妈妈离了婚,一直在外打工,逢年过节才回来。
杨阿公哼了一声,酒杯磕在木桌子上,发出一声重响:“最好别回来,省得给我添堵!”
梁暮秋没再说话,给杨阿公夹了一筷子菜。
半晌,杨阿公似乎是叹了口气,对梁暮秋说:“我没事,你就别操心了。我问你,上次那人后来又来了吗?”
梁暮秋知道他问的是李律师,眼神暗了暗。
“没有。“他选择隐瞒,免得老人家跟着担心。
“那就好。”杨阿公又哼道,“来一次我打一次。”
帮忙收拾完碗筷,梁暮秋带梁宸安回隔壁,手里端着一锅红烧肉和一碗米饭,是杨阿公听说厉明深想吃后现做的。
进小院,梁暮秋第一件事就是把红烧肉和米饭放进保温箱。
刚才在院子里光线昏暗,此刻到了室内,站在灯光下,梁宸安才发现梁暮秋脸颊发红,怕他喝醉了,有些担心:“秋秋,你是不是醉了,你脸好红啊。”
“放心吧我没醉。”梁暮秋的声音还跟清醒时差不多,他只是喝酒上脸。
他没忘记正事,对梁宸安说:“你先睡觉,我还要等人。”
把梁宸安赶上床睡觉,梁暮秋又下楼,站在院子中央。
大半壶桂花梨子酒都被他喝了,虽说度数不高,但他平时很少喝,酒意慢慢地就涌了上来。
梁暮秋拿出手机看一眼,距离厉明深给他打电话已经过去快两小时,他记得厉明深说两小时到,想打个电话过去问问到哪儿了,又怕对方开车不方便接,心想晚上路黑不好走,别出事,便坐在石凳上耐心等待。
渐渐的,酒的后劲显出来,梁暮秋感到有些热,便把外套脱了。
然而效果并不明显,他还是觉得热,比起身体上的热,更多是心头的躁动。
他干脆站起来,绕着那株小梨树跑两圈,又原地打一套军体拳想发散发散酒劲,忽然停了下来,望着那株梨树出神。
这树是梁宸安出生时种下,一晃五年。梁暮秋抬手碰了下藏在树叶间的一颗幼小果实,有些感慨:“养了这么多年,终于要结果了。”
微风从远方山间吹来,小梨树枝叶晃动,发出哗哗的声响,那颗果实也从梁暮秋的手中脱离。
梁暮秋不由笑了:“呦,脾气还挺大,不给摸呀?”
酒意上头,他头脑有些晕,心跳加快,神经也比平时要兴奋,于是往后退了一步,伸出两只手,学着武侠片里出招的姿势将掌根抵在一起,脚下扎着马步,冲树说道:“看我给你表演一招,隔空打牛!”
“啊——哈!”
梁暮秋正出招,冷不防院门被忽然推开,厉明深走进来。
四目相对,梁暮秋脸色涨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17章
梁暮秋庆幸院子里光线昏暗,厉明深应该不会看得很清楚。他连忙站直,冲门口说:“到了?”
门下悬着一盏小灯,厉明深浴着昏黄的光,没有开车赶路的匆忙,依旧英俊且从容。
听到梁暮秋问话,他淡淡嗯一声,“我看门没关,所以直接进来了。”
梁暮秋尴尬地笑笑:“还挺准时的。”
这次来又是临时起意,厉明深依旧什么也没带,垂着双手打量熟悉的小院,目光滑过安静的二楼,状似随意问:“就你一个人?”
“冬冬睡觉了,小孩子睡得早。”梁暮秋做了个深呼吸,微凉的空气沁入心脾,感觉整个人都清醒了,语调轻快地招呼厉明深,“饿了吗,先吃饭吧。”
厉明深跟在梁暮秋后面走进厨房,看着梁暮秋从保温箱里拿出两个上下卡在一起的白色瓷碗。
那碗大概有些烫,梁暮秋把碗搁到餐桌上,赶紧伸手去摸耳垂,紧接着又拿了碗米饭出来。
厉明深洗净手在餐桌旁坐下,看起来面无波澜,内心却没有表现得那么平静。
怕红烧肉的香味跑出来,梁暮秋特意在上面卡了个碗,等厉明深坐下才揭开,还自配闪亮登场的BGM——“当当”。
厉明深微微翘了下嘴角。
梁暮秋从筷笼里抽出双筷子递过去,“尝尝看。”
“谢谢。”
厉明深接过筷子,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意料之外肥而不腻,带着淡淡的甜味,他又夹了块梨,切成三角的梨裹满酱汁,尝起来有股肉香。
梁暮秋观察厉明深的表情,笑着问:“好吃吗?”
厉明深抬眼看了过去。
到他这个位置,什么珍馐美味都尝过,可能因为一路上都在期待,所以吃到了就会格外满足。
厉明深点点头,淡淡评价道:“味道不错。”
梁暮秋又说:“刚出锅更好吃,现在已经有些凉了。”
红烧肉和米饭都是热的,温暖了厉明深的脾胃,他说:“不凉。”
梁暮秋笑了笑,拉把椅子在对面坐下。
厉明深不动声色看过去,首先注意到的是梁暮秋干净利落的头发,有几缕垂在额前,在灯下晕出淡淡的光圈。
他目光又悄然偏移,落到梁暮秋红润的面颊上,不仅脸颊,眼尾那处也泛着薄薄的红,眼睛仿佛秋日碧波荡漾的湖面,鼻翼那颗小痣随呼吸微微起伏,呼吸间则带着淡淡酒气。
“你喝酒了?”厉明深问。
梁暮秋“啊”了一声:“这么明显吗?”
“我比较容易上脸。”他手背贴了下脸,“其实没喝多少。”
“喝的什么?”厉明深像是随口问,“红酒还是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