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伽!”他掰开我的手,急切道,“我喜欢你,那日在画铺初遇,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你画画的时候,眼睛很亮,整个人都在发光,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那么耀眼的人,就像星星一样,把我的世界都照亮了……九哥若是不回来了,你就和我好,好吗?”
“谁说他不回来了!”我又急又慌,猛地抽出自己的手,不小心打着了他的脸,踉跄后退了几步。他捂住自己的脸,眼圈泛红。
“对,对不起!”我心下一阵愧疚,转身逃出面铺外,只听见他大喊着我的名字,不由加快了脚步,远远将他甩在了身后。
在林子里熬到天黑,我才上了山,抄常走的小道,来到那林住所的那颗树下。既是失踪,他一定不在这儿,可我不知道该去哪寻他,只盼着进去能找到点线索。
可刚爬上树,我便发现延伸入墙的那根树干上缀着什么东西。取下来一看,那是一个扎着红色羽翎的小纸卷,我精神一振,知道这一定是那林留给我的,连忙展开来看,里边是一张简易的小画,画上画了一棵树,一栋房子,西边是月亮,朝月的方向画了只鸟儿。
这是地图。
我心领神会,朝着月亮的方向往这座山深处行去,翻过山顶,进了山谷,没走多远,我就听见扑朔朔的鸟类振翅声传来。
抬眸一看,一抹白影落在我头顶的树梢上,那可不正是白哈尔?
跟着白哈尔在山谷里走了一段路,越过一条小溪,又走了一阵,白哈尔突然鸣叫了一声,立时,我便听见了一道熟悉的笛音回应着,仿佛孤鸟寻唤着同伴,如泣如诉。
那分明就是那林在唤着我啊!
心急跳起来,我一蹦三尺高,朝着那笛音的方向,狂奔而去。
到了一堵山壁下,一个狭小的天然山洞出现在我眼前,拨开洞口垂着的蔓藤,我的手腕便一紧,下一瞬,人已撞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你这几日,到何处去了,为何失约?”
沙哑而清冷的少年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心头一震,本能地拥紧了他,待我回过神来,泪水早已淌满脸颊,濡湿了他的颈窝与鬓发。
“你哭什么?是不是有人打你了?”修长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迫使我仰起脸来。看清他的模样,我不禁心头一悸。几日不见,这高贵的小圣君眼下泛着青黑,似是生了场大病,很是虚弱。
我紧咬着唇,摇摇头,眼泪却止不住地汹涌而下,仿佛连日来心里无处宣泄的痛苦委屈愤怒,都在见到他的这一瞬,就要越过我从小建起的坚固的心墙,朝他山哭海啸的决堤而去——可是不行,这是我该独自承受的东西,他是我心尖上的人,就该被我高高捧起,护在壁垒里,与我分享快乐欢笑,而不该与我一起深陷苦难的泥沼。
“我就是,想你了。”我擦尽眼泪,冲他微笑,“这几日,家里有点事,耽搁了,对不起。”
“弥伽,火焰石……我寻到了。”
他稍微放开我,手伸进衣襟里。我一怔,睁大了眼,目光落在他伸出的手掌中。一枚鸡蛋大小看似平平无奇的白色石头,经月光一照,焕发出闪闪的紫红色光晕,就好像我的心上少年燃烧跃动的一颗心。
我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心捧在手里,却一眼看见,他的手上似乎有伤,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立刻把手收回袖内。我一把抓过他的手细瞧,竟发现他原先犹如玉石一般细腻无暇的手掌与手指内侧,已经遍布了磨破的伤痕和新结的茧子,还有几个已经快要烂掉的红肿的冻疮——他一定是去了很冷很高的山上,把火焰石亲手开凿出来的。
心亦像是被重重凿了一下,我忍不住捧起他的手到唇边,吻了又吻,亲了又亲,直至眼泪将他伤痕累累的手心打湿、沁透。
“那林,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你知道吗?”
那林将我狠狠拥紧,吻着我的额心,眼泪与我汇成一处:“我们可以走了吗?我不要做小圣君,不要做王子,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海。”
去看海。
他在等我,等我履行我的诺言,带他离开这儿,去远方。
可是,我的阿娘,我濒死的阿娘,还在等着我。
我如坠冰窖,如梦初醒,手指在他背后蜷紧,嵌入他的发丝间。
嘴唇在齿下渗出血来,我才挤出一丝微弱的声音来:“那林,我听说,你的血有神奇之效,能令濒死的病人都恢复健康,是真的吗?”
他静了一瞬:“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阿娘是不是有救了?
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深吸一口气:“能给我一点,你的血吗?我……我阿娘生了重病,治好她,我们就能一起离开这儿了。”
第77章 诺言
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深吸一口气:“能给我一点,你的血吗?我……我阿娘生了重病,治好她,我们就能一起离开这儿了。”
他未立刻答话,身躯似乎有些僵硬了。我屏住呼吸,生恐他不答应我,阿娘便没了最后的希望,慌忙仰起头,噙泪乞求地望着他。
他凝视着我,眼神晦暗不明,静了半晌,忽然抬起手臂,低下头去,一口咬住了腕侧。一缕血迹自他的唇间沁出,我这才发现,他的血不似常人,竟是紫红色的,便如火焰石的色泽一般,瑰丽异常。
我才突然想起,之前我受了家法去找他那日,他给我上的药,便是这种色泽——竟是他的血么?
血滴到我衣上,我才回过神,四下寻找容器,便见他伸手一指,才发现地上放着一个水壶,连忙拿起,倒了水,去接他的血。
要多少,够救阿娘?
见他的血缓缓淌入水壶间,我既担心血量不足,又害怕他失血太多,待壶底被血没过,便立时叫停,却见他嘴唇微张,一块血肉竟从他齿间滚下,落入了壶内。我骇得呆了一瞬,一把捂住他手腕,撕下衣带替他包扎。眼泪疯涌而下, 我控制不住地朝他吼:“你做什么?!”
他抿去唇上的血,身子晃了晃,扶着墙才站稳,蓝眸深深盯着我,睫羽轻颤:“如此,血才够新鲜。去救你的阿娘吧,我在此等你。”
我一愣,想起外面到处都是在寻他的卫兵,他若随我回家,一露面就会被抓走,而我的家中更不安全,他的确只能藏在这儿。
他不愿做小圣君,做王子,那么从今以后,就只能与我浪迹天涯。为了我的许诺,他放弃了原本的自己,放弃了在白日行走的机会。
“好。你等我回来。”我攥紧了水壶,看着他,“我一定,会回来。”
待转身,一双手臂又将我紧紧搂住。
“我等你,便是等到天荒地老,我亦会等你回来。”
出了山洞,我顾不上疲累不堪,又一路往山下狂奔。
到了溪边,实在渴得不行了,我才停下来喝水。
刚蹲下喝了几口,便听见背后传来沙沙的声响,还未来得及起身,我就瞧见了泛着月光的水面上,倒映出了我背后的一抹黑影。
我吓了一跳,回过头,登时从头凉到了脚——那是我家的一个护院,常跟在我阿爹身边。
他跟踪了我,一直跟到了那林的所在。
意识到什么,我惊叫起来,声音却还未出口,就被大手死死捂住了嘴,一股异味直冲鼻腔,我的脑子立时迷糊起来,身子也软了下去,只听见粗沉的笑声在耳畔响起:“前日搜到你屋里那些画,我还以为是二夫人的奸夫哩,哪知道居然是小圣君!小少爷胆子真不小,竟然敢诱拐小圣君……嘿嘿,一千金铢,我可得赶紧告诉老爷去讨赏钱!”
不,那林……那林!
我惊醒过来,周围一片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
这是在何处?
我环顾四周,看见几丝微弱的光线,那是被木条封住的窗。待眼睛适应过来,我才发现,这似乎,是我阿娘的房间。阿娘呢?
“伽儿……”
就在此时,一丝极为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过头,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一个血肉模糊的光头人伏在破布间,朝我颤颤伸出手,她的手……阿娘的纤纤玉手,十个指甲都被拔掉了。
“啊!”我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连滚带爬的到她面前。
我天底下最美的阿娘的浑身都是鞭伤,已经不剩一块好皮了,她乌黑浓密的秀发都被剃掉了,脸上也都是划痕。我颤抖地扒开她身上破碎的衣服,幸而发现她背上的皮虽然伤痕累累,但没有被剥掉。
我大哭着庆幸阿娘没有遭受剥皮的酷刑,想起什么,看向腰间,见那水壶也还在,连忙拧开壶塞,捧起阿娘的脸,喂她喝那林的血。
“伽儿……这是什么?”
“能救你命的药,阿娘听我的,喝就是了。”
“伽儿是从……哪里得来的药?老爷如何…会允许你进来照顾我?”
我咬紧下唇,喂她一点点喝下血,没有答话。怎会是允许?定是因我偷跑出去,又被发现与那林失踪的事有关,所以也被关了进来。
我不敢想现在那林如何,一想,我的心就要碎裂开来。
他还会在那个山洞里等着我吗?
他的下落会不会已经被我阿爹告发给了士兵,被抓回了王宫里?
他会不会,误以为是我背弃了给他的许诺,骗了他的心,他的血,拿他的爱,他的自由,换成了一千金铢,卑劣无情地一去不返?
“伽儿,哭什么哩?”
眼角掠过凉意,阿娘用没有指甲的手指,轻轻拭去我的泪水。
我摇摇头,攥住她的手腕,将那些凌乱的思绪压下心头。
阿娘的生死此刻才是最重要的,往后,我总还有机会再见到那林不是吗?只要和他解释清楚,他一定不会怨我的。纵使他怪我,天长日久,我总有机会把他哄回来,等阿娘好了,我们便一起远走高飞。
待阿娘喝尽了血,我便将水壶里余下的那林的血肉倒出来,将阿娘身上的伤口都悉心抹上,找来屋里剩下的干净衣服为她换上,待她睡着,我才感到自己其实已经饿极了——我尚且如此,那本就进食困难的阿娘呢?我来到窗前,透过细窄的缝隙,看见院里黑漆漆的,不见阿妹在何处,院子的大门被落了锁,心里不由一阵恐慌。
偏院被整个锁了,阿妹也不在,白日这么久,没下人来送过一顿饭,那个曾经被我换作阿爹的男人,是想将我和阿娘活活饿死吗?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声嘶力竭地朝外边大喊,可喊到嗓子哑了,饿得没有气力了,也无人回应。不知是何时昏睡过去的,唤醒我的是阿娘的声音。一睁眼,我便发现阿娘身上手上的伤都结了痂,气色也好了许多,不禁又惊又喜——那林的血,竟真有奇效。
“伽儿是从何处寻的灵药?伽儿一定为救阿娘,费劲了心力,是不是?”
“阿娘……”我喜极,与阿娘相拥而泣,“是那林给我的……他是我的心上人,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
“可是伽儿画的那姑娘么?”
我笑了笑,阿娘瞧见了那些画,却竟然以为他是个姑娘。
“我的伽儿真孝顺,本该有一门好亲事,娶天底下最好的姑娘。”阿娘梳着我的头发,眼泪濡湿我的脸颊,“是阿娘害了你,也害了……巴罗。他与我并无私情,只是为了帮阿娘。阿娘很久以前就有真心相许的人,早该断了的,是阿娘错了。是阿娘不知羞耻,不守妇道,连累了你们……”
我一怔,想起阿娘一手秀丽的好字,她写的盈盈小诗,她这样的女子,本就不该被拘在这深宅大院里,一生做这笼中的金丝雀。马夫巴罗叔是这宅子里对我们极好的人,他挺身而出,想必是暗恋了阿娘许久。
“我带你走,阿娘。”我埋在她怀里喃喃,“什么狗屁妇道,阿娘有真心相许的人,我就带阿娘去找他,阿娘是天底下最好最美的女子,阿爹配不上你。”
阿娘身子一颤,将我搂得更紧了:“伽儿,其实,老爷不是你真正的阿爹,你阿爹是泰…”
“哐当”一声,外边传来开锁的声音。
我冲到窗前,见两个人高马大的家丁提着灯进来,心里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回到床前抱住了阿娘,便听转眼间脚步声已逼近了门前。
这阵仗,不像是来送饭,也不像是来放我们出去。
第78章 血夜
这阵仗,不像是来送饭,也不像是来放我们出去。
听到门口开锁的声响,我咬了咬牙,拿下门栓攥在手里,待他们一推开门,便照着进来的第一个人头上狠狠抡去。
可我一天一夜没进水米,又哪有力气,门闩砸下去,被家丁轻而易举地挥手挡开,一把抓住我的衣襟,将我扛了起来。
“你们要带伽儿去哪!”
阿娘扑过来,去被家丁一脚踹开,撞在墙上,没了声响。
“阿娘!”我厉声尖叫,捶打踢踹,可我力气太小,无济于事,被一路扛进了主院。一进侧门,我便看见,宅子的前院里,阿爹和族中长辈与后辈们,都齐刷刷地朝宅子的方向跪着,弥萝也跪在其中,满脸泪水,瞧见我,登时睁大了眼。我往宅内瞧去,宅门两侧立着四五个身着红衣尖帽的蒙面人,前厅正中素来只有我阿爹能坐的椅子上,赫然坐着一位白发彩衣的女子,手里握着一根长杖。
那女子亦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凤眸,她的眼瞳如那林一般亦是蓝的,却与他不像,泛着剧毒的色泽,让人想到蓝色竹叶青的背鳞。
我一惊,那不就是那日我窥见的那林的母尊,荼生教的圣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