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的记忆和手机一样,可以轻而易举销毁就好了。
后来的一个月,卓氏被政府查封,卓文单手里的所有资产都被冻结,包括他曾经买给卓情的房和车。
卓情前后求了很多人,只有袁成愿意帮他。袁成从国外找了一个律师,给卓文单做辩护。
卓情把手里的所有资产和在袁氏会所的股份全卖了,包括市中心的那套房、小平屋,一个不留。
那么多钱砸下去,却也不能让卓文单免于囹圄。
最后那次庭审前,卓情终于有机会见了卓文单一面。
卓文单两鬓花白,看了他许久,一个字都没说。卓情也没说。
时间到了,卓情站起来要走了,听到他变形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听爸的,别喜欢他了。”
开庭了。
卓文单带着手铐,步履蹒跚地被带了上去,卓情拒绝以亲人的身份出面,一个人坐在了最后一排。
全程他什么也没听进去,感觉只是坐了一会,庭审就已经走到了尾声。
他听到法官掷地有声的声音从遥远的那头响起,卓文单被判了十年的有期徒刑。
“咚——”
法槌落下,一切宣告结束。
恍惚之中,卓情仿佛听到了一声嘹亮的哨声,来自七年前的那场足球比赛。
他做了一场经年的梦,在这一刻,终于醒了。
第48章 两个世界的人。
卓情被周青和阿嬷强制收留了。
她们住在岳市最北边的老破小,卓情跟着她爬六楼,爬到一半脸上就多了一层散粉。
进了屋,阿嬷看他的脸,又心疼又想笑,给他淘了个毛巾擦脸。
“委屈小卓了。”她说。
周青他们租的这个房子对两个女人来说刚好,再加一个卓情就有点挤了。卓情想告辞,阿嬷非常严厉地呵斥了他,问他是不是不拿她们当家人。
这个名头太大了,卓情承认和否认都不太对。
阿嬷在卓情来之前已经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出来了,她去和周青睡一间,给卓情准备的被套和用具都是新买的。
卓情实在没有精力推拒,他便有了何圆走后的第二个家。
卓情最开始整天窝在房间不出来,不说话,周青和阿嬷谁也不会说他,不会觉得他是一个没有用的大人。
周青白天去上班,家里就剩阿嬷和卓情。阿嬷不是那种事很多的小老太太,她尊重卓情所有的陋习和混乱。她每天早起打完八段锦就去菜市场买菜,做好饭敲卓情的房门,只敲一遍,从不给卓情压力。
在石榴花开得最旺盛的时候,卓情从房间出来了。
阿嬷坐在沙发上,戴着一个老花眼镜,给卓情织今年冬天的手套,是大红色的。卓情本来以为她是给周青织的,结果他刚坐下阿嬷就抓着他的手往毛线上比。
“太早了吧。”卓情很小声地说。
“不早,”她说:“我看不见啦,织得慢。”
卓情抿抿嘴,坐在她旁边放空,阿嬷也没和他说话。
过了很久,卓情又出声了,“阿嬷,我有一个问题。”
阿嬷头都没抬,很随意的和他聊天,“阿嬷听听。”
“……我要、人要怎么做才能不难过。”
阿嬷说:“我们那个年代的人从来不难过。”
“为什么?”
“活都干不完,哪有时间难过呀。”
卓情思考了一天,第二天决定出去找点事情做。
踏出单元楼,在晒到太阳的那一刻,卓情一阵头晕,心脏“砰砰砰”的,快要跳出胸膛,他捂着自己的胸口,感到“活着”。
卓情从来没工作过,不知道去哪儿找活,在街上晃荡了一圈,迷茫而返。
晚上,周青回来,给他带了一个新手机,教他怎么在手机上投简历。
周青看他填学校,说:“双一流啊,不错,应该不会太难找。”其实她是骗他的,不想太打击卓情的信心,毕竟现在211都只能去摇奶茶。
“卓文单花钱买的。”卓情说。
周青:“这得好几十万吧!”
卓情思索片刻,“我能不能不要这个学历和学校把钱要回来。”
周青说不行,遂放弃。
卓情按照周青说的海投,最后只收到了两个回复。
周青只扫了一眼,“电销。”
知道了什么是电销后,卓情也一样拒绝了。
周青推荐他投一些大公司,卓情去看了,都是熟人的企业,他要是真进去了,见到以前一起玩的公子哥,他要怎么自处?
小一点的企业基本上都不回他,卓情慢慢才反应过来,他姓“卓”,被封家摁死的那个“卓”,岳市已经没人敢用他了。
卓情的心思都放在找工作上,很久没时间想其他糟心事,人的精神气也好了很多。
某天晚上,他经过一家酒吧,站在马路边和进进出出的人对视了好几眼,走了进去。
卓情长得好看,又高又瘦,这种小酒吧管的松,都不看他身份证,当天就催他上岗。
他从最低的服务员做起,卓情是很熟悉这套工作流程的,毕竟他从前也是夜店的常客。
只不过他从来不知道,干这行不仅累,还要被骚扰。
一晚上,卓情被摸了五次屁股,在第六次的时候,他终于当场抓住了对方。
把啤酒肚男的手摁在桌上,酒瓶高高举起,砸下去的时候卓情留了一线,往旁边挪了半寸。酒瓶在脸边炸开,啤酒肚男当场吓尿了。
卓情下一秒就被请去了经理办公室,经理骂了他很久,卓文单都不会用那么难听的话骂他,说他“来这种地方还想立牌坊”。
他很想不干了,但是不行,他不能再待再在家里当米虫了。周青每天早出晚归,阿嬷每晚都去夜市卖织的小玩意。只有他,什么都做不成。
于是卓情和经理道了歉,保证自己没有下次。
经理扣了他一周的薪水,他才上第一天,一分钱没见到,居然还倒欠酒吧钱。
周青和阿嬷不知道这事,也不同意他在那种地方上班,但卓情坚持,他目前非常需要这份工作让他往前走。
他无法改变环境,只能改变自己,鱼儿一样穿梭在各种客人之间,遇到难缠的还要笑着和人家斗智斗勇。
这半年,卓情把前二十几年没吃过的苦全尝了一遍。偶尔闲暇时会想,就算封重洺现在站在他面前,他都能笑着说欢迎光临,并且和他推销他们店里加了自来水的天价白酒。
这当然不可能发生了,他和封重洺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封氏的消息经常上新闻,卓情想不注意都难。
封老爷子不知道抱着一个什么心思,不仅没有处理封长林,还让他和封重洺平起平坐,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每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斗。
封重洺的日子大概不是太好过,但是他的日子在慢慢变好。
最近这两三个月,揩他油的人少了很多,来买酒的人反而多了不少,他赚的比一开始多多了。
卓情想把钱放在周青那里,周青拒绝,卓情就把她们说过的话还给她,“我不是你的家人吗?”周青只能收下。
他尝试了很多从前没做过的事情,体验最深刻的就是会和别人讲价了,每次成功后他都会暗自回味很久。
现在的日常有点符合卓情以前想象中的养老生活,他很喜欢。
只是在某些瞬间,他会觉得背后发凉,一回头,又都正常了。
他把这当成自己上太多夜班的副作用。
日子就这样越过越快,冬天再次降临了。
阿嬷生日将近,周青想给她买一个金戒指,卓情找了个休息日和她一起去。
到了金饰店,店员却以为他们是即将结婚的情侣,一个劲给他们推销婚戒。本来想解释,听到对方说这几天婚戒有打折活动,两人对视一眼,非常默契地同时闭嘴。
店员拿出各种款式的对戒摆在他们面前,周青眼睛都看花了,激动到已经忘了来时的目的,催卓情试戴。
卓情只好试了一个,店员很有专业素养,不用量就能看出他的指围。
他第一次戴不会掉的戒指,举着手在灯光下看了很久。
店员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热情地继续推荐,“我们这里还有很多男士宽戒,也很好看,您……”
“不喜欢宽戒。”卓情淡声打断她。
他的情绪忽然降低,店员察觉到了,没再烦他,只专心给周青介绍。
后来周青也看出他兴致不高,便提出回家。
卓情把自己关在房间,干坐了一会,突然翻起了衣服。
关于那两个月的记忆太混乱,他只记得随手把那枚戒指揣进了衣兜,具体是哪件衣服就记不清了。
找了很久,没找到,可能是丢了。
反正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这样想着,就放弃了。
阿嬷敲门喊他吃饭,卓情回过神,发现外面天已经黑了,他竟然不知不觉坐了这么久。
手机上收到一条同事发来的消息,说今晚有事,想请卓情帮他代班。
卓情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没吃饭,直接出门,卓情从一条必经的小巷出来,眼前忽然一黑,他的双手被人从身后绑住,嘴巴也用布团堵上了。
卓情反应不及,被人抗在肩上塞进车里。
车上并不止他一个人,卓情紧贴着车门,心脏狂跳不止,——那人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