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绮甚为认真地目视着模特拖曳着花瓣般轻盈蓬软的裙裾,从自己面前走过,尔后微侧身体,对身旁儿子道:
“轻舟做这设计,我看多少是带有些促狭的,但这搭配也的确是很新颖时髦的。”
“嗯。”解予安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脑中却回想起昨晚青年躺在他怀中,叫他务必好好观看表演时温情脉脉的表情来。
心忖纪轻舟说那番话,总不至于只是为了捉弄他这一下,后续应当还有别的惊喜,于是仍端正着坐姿,集中注意观看表演。
倘若说别的观众看的是服装、是造型搭配、是流行配色与超出观念的时尚理念,那么对于解予安而言,他更像是在玩一场寻宝游戏。
一旦用心去观察了,总能在模特身上某个不怎起眼的角落,发现一点与他相关的元素。
除了那黑、白两款的蒙眼绸带,还有明光锃亮的手枪形状金胸针、镶着羽饰和丝带茉莉花的花冠与手环、点缀在袖口衣襟与腰带上的紫堇花刺绣、以“元宝”为图案元素设计的金银首饰等等。
甚至连曾经某次他生日,送给他的单瓣月季胸针,也作为品牌特色之一,开发出了红、白两色,包含珐琅、皮革、真丝烫花、绒花等多种工艺材质的饰品。
解予安兀自发掘着这些不为人所注意的小细节,心情逐渐变得安静祥和且满足。
某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在翻阅一本旧相册,抑或爱人的恋爱日记。
纪轻舟通过他所擅长的方式,将两人相识四年半来,相处过程中点点滴滴不起眼的浪漫,都转化为了设计元素,融入到了他首场的高定时装表演中去。
显而易见,这才是他所言的惊喜。
如解良嬉这等旁人,难怪只能看到浮于表面的浅显捉弄。
在座二百多名嘉宾中,唯有自己真正独享这份独特的甜蜜浪漫。
解予安意识到这点,唇角便不觉泛开了一丝笑意。
沉浸于馨然愉悦的寻宝游戏中,时光眨眼而逝,转瞬已来到了大秀尾声。
待压轴的模特展示完毕后,最后一位模特,便风姿绰约地从帷幕后方款款登场了。
因此次高定秀时间与施玄曼的电影拍摄期相撞,纪轻舟未能请到她来做闭场模特,最后一位上场的正是时下同样相当有名的女明星晏乐。
相较两年半前首次登上秀场舞台时的稚嫩,如今的晏乐已然成熟许多,在淡然清冷的气质上,眉眼神情更添几分鲜花盛放后的蓬勃生气。
她剪得稍短的黑发烫成小卷,贴着额头鬓边整整齐齐地用发油梳向耳后,又在耳边简单装饰了一朵赤红色的丝绒单瓣月季花。
白净小巧的面庞上描着细长的黛眉、抹着朱红的唇色,眼尾绛红色的眼线微微挑起,以精致的妆容诠释一股优雅高贵的东方韵致。
与这妆容相搭配的正是一套偏于中式风格的高定礼服。
她披着厚重而华丽的双层刺绣丝绸白披风,披风内,则是一件采用定织的云锦面料制作的抹胸曳地晚礼服。
那双层的披风,外层的乳白色绸缎上运用精致的苏绣工艺绣着渐变橙红色的单瓣月季花枝与紫色系的鸢尾、紫堇花草叶,绣花图案层次分明,风格细腻,配色丰富却不令人眼花缭乱,分外的清新秀雅又鲜活靓丽。
披风内层则是嵌满金银丝线的华美丝绸,伴随着模特的步伐,偶尔显露一角闪动着熠熠光芒的里布,从里到外都展现着精致奢华的手工艺术。
望见这位美丽的模特穿着这样一袭华丽礼服,踏着渐渐偏移的金色日光,沿着T台袅袅婷婷地走来,每位观众都将视线凝聚了过去,不由得发出赞叹与感慨。
晏乐却仅是泰然维持着淡漠的神色,走到定点位置,打开披风金扣,展示里侧的贴身曳地晚礼服。
随着乳白色的刺绣披风向两侧拨开,半披半挂在女子的肩膀与手肘上,只见那礼服裙上一片细细的金光闪烁,乍一眼看去,云蒸霞蔚,仿佛是一件霞粉色带有淡雅印花的礼服裙。
再仔细一瞧,才发觉这件礼服自胸衣至裙摆,从上至下,布满着细腻写意的山水图案,只不过那云间飞鹤、远山近树、溪流青石、花木草叶上皆铺染着红粉霞光。
整件裙身赫然是一幅晚霞时分的山水国画。
“此为妆花云锦吧,这工艺,真是精妙华丽至极!”贵宾席中,某位常看《纪元》杂志的先生认出了那礼服的面料。
他的夫人却是遗憾咕哝道:“这下可好,之前仅是内部客户相互宣传,我这消息滞后的,都未能在纪老板那抢到一条妆花缎披肩,如今这新式样缎子当着全场那么多人的面一展示,今后他出再多现货,我怕是都抢不着了。”
“……”
在现场升起的惊叹声和讨论声中,晏乐展示完毕后,便收拢披风,继续向着下一个点位而去,而观众们通过手上的出场顺序卡,也纷纷意识到了这场盛大的时装秀表演已接近落幕。
但晏乐退场后,对面露台上,演奏的音乐却依旧进行着,并且愈发的激昂欢悦,全场也就无人起身。
随即只听“嘭嘭”几声彩炮声响,从帷幕上方再度飘落下缤纷飞扬的彩带。
纷繁斑斓的彩带如若一只只彩蝶在风中翩跹飞舞着,从印着银色大logo的帷幕前华丽地飘落,瞬间点燃起全场的氛围。
就在这热情的氛围之中,帷幕两侧的出场口与退场口,分别由开场模特殷珍珠和闭场模特晏乐带领着,所有模特排列成队、一位接着一位,盛装返回这花园舞台。
待五十八位模特全部上场,间隔合适地站在观众们面前,各自摆出展示服装时的姿势,在座宾客都不约而同鼓起掌来。
紧接着,乘着这热烈的掌声,一位年轻挺拔的美青年,穿着一套风格简约浪漫的丝质白衬衣与侧缝镶着水晶珠钻的银灰色西裤,从排列成队的模特身旁快步上场。
他衬衣领口未系领带,却绕着脖颈向背后松垮地系一条洁白轻盈的丝绸纱巾。
当他迎着金黄的日光,疾步走向秀场中央时,那雪白的纱巾便如同王子的披风般,长长地飞扬飘逸在身后,既圣洁而又潇洒灵动。
望见这画面,场内的鼓掌声顿时更为热烈了,间或夹杂着几个熟人捧场的欢呼。
纪轻舟一路挥着手打招呼过去,很快来到了秀场舞台的中央,站到了殷珍珠和晏乐两位模特之间。
正面对着的两块嘉宾席正是媒体区和特殊贵宾席。
望见贵宾席中面貌最为熟悉亲切的解家人,他下意识地露出笑容,朝着他们招了招手,又向一旁的普莱斯夫人几位点了下头以示问候。
随后他正了正色,望向对面那一台台架着的木制照相机,以及照相机背后的记者朋友们。
在这空旷的露天场地,宽广的中庭花园内,想要发言令全场听见,没有话筒与广播设备是不可能的。
但纪轻舟觉得无所谓,只要面前的报纸媒体能听见,明天就能在新闻上看见自己的发言。
于是他稍稍清了下嗓后,便面向着那不断闪烁的镁光,微笑着致辞道:“感谢诸位来参加我的花园派对。
“这是我首次推出的春季高定系列服,诚如大家所见,这满园盛放的鲜花、丰富浪漫的色彩、摇曳生姿的模特步伐、轻盈流畅的剪裁结构,以及如鲜花般生机勃勃、浑然天成的服装廓形,便是我此次想要呈现给每位来宾的罗曼蒂克。
“优雅永恒,浪漫无价,是我一直以来信奉和宣扬的时尚观念,也许在今日的这场高定秀中,也曾有人与我产生共鸣?
“不管有没有,都要感谢应邀到场的每位嘉宾。感谢您们,来邂逅我的罗曼蒂克。”
话落,他以手按胸,弯腰鞠躬以示谢意。
一时间,同一排的模特们也都起伏延绵地跟随着微微弯腰,轻施了一礼。
直起身时,纪轻舟视线飘向了对面一侧的特殊贵宾席,朝着一直凝视着自己的、某个衣着打扮格格不入的黑袍男子轻眨了下左眼。
继而收回视线,扬起唇角,在不断闪过的镁光下绽开明媚笑容。
·
当日光完全从中庭花园偏移至饭店楼顶的时候,世纪时装的首场高定秀已彻底落下帷幕。
所有的饭店工作人员、世纪时装的员工们都在忙碌收拾着场地和道具,后台更是混乱一片。
解予安没有随同解家人回去,而是来到了后台。
他摘了眼镜,带着阿佑穿梭在堆满着服饰道具与龙门架的后台,时而帮忙清理下杂物,不一会儿便找到了正在给秘书安排任务的纪轻舟。
见青年正忙碌,他便停下脚步,伫立等候在旁。
此时,恰好有两个服装师推着满架子的衣服配饰从他身旁经过,朝门口走去。
他瞥见那架子上挂着数条一模一样的黑色蒙眼绸带,便伸手抽了一条出来,握在手中。
待纪轻舟交代工作完毕,方踱步到他身旁,将那黑色绸带举到对方眼前,没事找茬般地说道:“这便是你给我准备的惊喜?”
“对啊,怎么了?”纪轻舟合上工作笔记,抬眸看向对方:“你很失望啊?”
解予安微垂眼睫,低着头漫无目的地将绸带绕在手掌上,嗓音低低地开口:“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纪轻舟注视他的神情问。
见他抿着唇默不作声,便瞥了眼周围嘈杂的人群,靠近男子身旁,压低声道:“以为,我会跟你求婚啊?”
解予安抬起视线对上他的目光,漆黑的眼眸中微微漾开涟漪,纵使一言不发,意思却十分明了。
“噗,还是你敢想,这怎么可能啊!”纪轻舟失笑地摇了摇头,“我是疯了不成,在秀场当着这么好几百人的面跟你求婚?”
解予安垂下了眼帘,依旧默然不语。
面上神色毫无波澜,状似十分冷静和理智,心底却暗自回了句,“为我疯一回,又有何不可呢?”
纪轻舟注视着他沉默的表情,眸光清亮,仿佛能洞穿他的想法。
旋即就微扯了下唇角,撞了撞男子肩膀道:“虽然在秀场上不成,但私底下还是可以的。”
解予安当即又抬起眼帘,目光定定凝视着青年眼睛,试探问:“私底下?求婚吗?”
纪轻舟却并未透露,仅是浅笑着牵住了他缠绕在手掌上的黑色绸带一端,以平素的口吻道:“收尾的事都交给季秘书了,我订了餐厅,走吧,我们去看日落。”
第217章 求婚(纯感情)
纪轻舟订的餐厅位于北外滩, 是一家新开的西菜馆。
新店的环境布置都很是整洁雅致,至于菜色则普普通通,与别的西菜馆相差无几。
不过纪轻舟订在这就是为了其窗边美景而已, 否则他宁可去解公馆吃饭。
为确保私密性,他预定的是二楼的贵宾包间。
推开包间门,便见那铺着洁白桌布的圆桌上,剔透的金边刻花玻璃瓶中插着一束九支红玫瑰。
餐桌椅旁, 便是两扇浸染着瑰丽晚霞的法式窗户。
他们到这时,太阳已渐渐西沉,落日余晖如烈焰燃烧般染红了整片天空, 灿然的夕照光芒融化在黄浦江上, 水面若洒了金般波光粼粼。
解予安似未料到此地有如此景观视野,走进包间时,望见那窗子上金灿灿的夕照不禁愣了下神。
尽管如此, 他在落座之前还是先仔细打量了一阵桌上的布置, 尤其是那新鲜的红玫瑰花束与烛火摇曳的浪漫烛台……寻常吃西餐不至于布置得那么精致, 心里对某人准备的事情已燃起了淡淡的期待。
但他了解纪轻舟爱捉弄人的性格,便刻意摆着一副毫无所察的模样, 不提玫瑰也不提烛光晚餐,仅是若无其事站在桌旁, 观赏着外面的日落风景。
而这短短几分钟间, 纪轻舟已让服务生送来了预定好的餐食,包含西冷牛排、花旗鱼饼、奶油芝士烙龙虾、罗宋汤等几道常见菜式, 以及一瓶香槟起泡酒。
请侍者开启酒瓶后, 他便刻意嘱咐那穿着衬衣马甲的男服务生,没有呼唤不要进来打扰。
解予安不知何时已姿态端正地坐到了靠右侧的椅子上,默不作声地等候他安排。
直到侍者关门出去, 才挪了挪自己餐盘旁闪着光的银质餐具,问道:“你怎知这里可以看日落?”
这一片黄浦江岸线,满是码头公司与船厂,以纪轻舟的工作是没理由来此地的。
纪轻舟正拿起酒瓶往玻璃杯中倒酒,闻言下意识地侧头望了眼窗外景色。
在那油画般炽热橘红的光影里,码头的停船与穿梭的行人皆暗淡一片,化为了阒寂无声的剪影。
“大概七八年前吧,来这附近的餐厅吃过饭,也看到过绝美日落,当然是一百年后的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