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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得意马蹄疾。
这似乎是宋明稚第一次邀慕厌舟一道出府。
收到了他的邀请之后,在户部埋头苦干了一整个夏天的慕厌舟,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起来。休沐日上午,忙了一个夏天的慕厌舟难得睡了场懒觉,直到日上三竿之时,方才与宋明稚一道起床、出门。
崇京城,南市。
坊市内外,人流如织。
近来的天气虽然有一些炎热,但是南市的热闹,完全没有因此而削弱半分。驼铃声与羯鼓声交织在一起,远远地便将人拖进了这个繁华又热闹的世界中。
齐王府的马车,停在了一家簪铺外。
上回见过面后,醉影楼的老板珈洛,便带着慕厌舟的“嘱托”离开崇京城,踏上了前往西域的旅程。今日,慕厌舟早早就派人,前去醉影楼订好了位置,要与宋明稚一道尝尝述兰的风味。
不过两人到南市的时候,时间还早。
慕厌舟并不着急吃午饭,而是先带着宋明稚走下马车,进了那家簪铺。
慕厌舟虽然低调,但是身为一品亲王,他府上的马车,自然与普通商贾所乘的大不相同。南市位于天子脚下,里面的商旅、行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众人远远便看出了它的不同。因此,两人还没有走进簪铺,老板就已经带着几名伙计,等在了大门边。接着,朝着二人行起了礼来:“草民参见齐王殿下、齐王妃!”
今日,宋明稚并没有做什么遮掩。
——他这头长发,实在太过耀眼,老板一眼便识出了眼前两人的身份。
慕厌舟随口道:“不必多礼。”
他一边说,一边与宋明稚一道,走进了簪铺之中。
见状,老板立刻朝伙计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去,闭门谢客。”
生怕有闲人进店惊扰到齐王和王妃。
不过,慕厌舟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不必麻烦。”
听闻此言,伙计们又迅速退了回来。
说话间,慕厌舟已经走进了铺之中,随口朝老板问道:“你们这里可有什么精巧点的簪子?拿过来,给爱妃试一试。”
齐王府内完全不缺发簪这样的小物件,但那都是皇帝这些年来的赏赐。
听到他的话,簪铺的老板与伙计对视一眼,瞬间就明白了慕厌舟的意思:齐王殿下这是要给王妃送自己挑选的发簪!
崇京城内人人都知道慕厌舟财大气粗。
簪铺的老板,一边命伙计给二人奉茶,一边迅速朝他道:“殿下来的了真是太巧了!我们铺子里,昨日刚到几支新发簪!”
他一边说,一边命下人取来了自己的“镇店之宝”,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面前的长桌之上。
慕厌舟笑了一下:“阿稚,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他非常自然地牵起了宋明稚的手,将人带到了长桌前。
中原人一向含蓄……
除了慕厌舟以外,恐怕再也没有人,会在大街上牵别人的手。
簪铺的老板、伙计,虽然早就听说过齐王与王妃恩爱的传闻,但亲眼看到这一幕后,几人仍不禁瞪大了双眼。甚至将上前介绍自家簪子这件大事,暂时扔到了脑后。
只有宋明稚一个人,早已在潜移默化之中,适应了这样的动作。他完全不觉得慕厌舟牵自己的手,有什么不对之处。
两人的身体,随牵手的动作轻轻地贴在了一起。
宋明稚随慕厌舟一道,站在了长桌前。
他虽然对珠宝、首饰没有任何兴趣,每天早晨都是侍从们准备什么发簪,便用什么。但是慕厌舟的好意,宋明稚自然不可能辜负。
他没有说“无所谓”之类的话,而是站在桌前仔细看了起来,过了好一会,方道:“这支就可以。”
他一边说,一边将一支素面的长簪,拿到了手中。
慕厌舟蹙了蹙眉,接过发簪评价道:“好像有一些太过简单了。”
他的视线随着宋明稚一道从桌上扫了过去,片刻之后突然落在了其中一支发簪之上。慕厌舟眼前突然一亮,立刻便将它从盒子里面拿了出来:“这支吧。”
如今崇京城内流行金簪。
无论男男女女,都是怎么华丽怎么来的。
不过,慕厌舟手中的这支簪子,却与宋明稚方才拿的那支一样简单,如果非说区别的话……便是这支发簪上面,还镶嵌了一颗雾蓝色的宝石。
慕厌舟的目光格外温柔:“发簪上的宝石,与阿稚的眼睛是同一个颜色。”
说着,他便轻轻抬眸看向了宋明稚的眼底。
直到此时,二人的双手依旧紧握。
簪铺的老板终于缓过了神来:“齐王殿下好眼力!”
慕厌舟手中那支簪子,造型虽然简单,但是上面镶嵌的宝石,却价值连城。见他慧眼识珠,老板立刻喜上眉梢。
他赶忙走上前,为二人介绍了起来:“这支发簪上面镶嵌的是‘蓝水翡翠’,冰种翡翠被誉为‘玉中之王’,而这个颜色更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老板介绍的虽好,但慕厌舟显然不需要他多嘴。
簪铺的老板看到,齐王朝自己蹙了蹙眉,似乎是在嫌他开口破坏氛围。
转而朝齐王妃问:“阿稚,你看呢?”
宋明稚犹豫了一下,将它接了过来:“这支簪子,稍稍有些……”
在皇宫里面待了这么多年的宋明稚,自然是听说过“蓝水翡翠”并且清楚它的价值的……只不过,他时刻记得自己和齐王,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非真的恩爱眷侣,今日离开王府的目的,也不是买什么发簪。
宋明稚不想让齐王因此而破费。
慕厌舟似乎猜出了他的意思,还没等宋明稚将话说完,便朝簪铺的老板道:“就这一支。”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价格。
老板赶忙道:“是是是!”
说着,便叫伙计取来簪盒,为两人打包了起来。
如今,梁王还被关在府中,虽说身为齐王的慕厌舟也没有怎么风光,但眼下他已经是众人眼中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好不容易在这里遇到贵人的簪铺老板,自然要多与他套套近乎。然而,老板刚想到这里,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便被簪铺外传来的一阵异响打断了后面的话。
带着浓浓外县口音的乞求声,突然出现在了簪铺门外:“老板,赏点吃的吧——”
宋明稚:“!!!”
他等的便是这个时候。
自出门起便心不在焉的宋明稚,立刻转过身,朝着铺外看了过去:一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中年女子,正带着两名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大的小孩,跪在簪铺门外,朝着里面的人磕头。
见此情形,簪铺老板瞬间面色苍白:
齐王与王妃的身边只带了几名侍从,此时那几人正远远地等在街边。见状,老板连忙朝一边的伙计们使起了眼色,并朝他们摆手道:“快快快!将门外这群乞丐清出去,当心别让他们惊扰到贵人!”
伙计也被吓了一跳:“是!”
他转过身,正欲按照老板的吩咐赶人,宋明稚已经将视线落在了那几个人的身上,并道:“慢着——”
慕厌舟也跟着身边人一道,将视线落了出去,同时蹙起了眉来,疑惑道:“……这是?”
簪铺老板慌张道:“回殿下的话……”
老板在京城中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自然是很有眼力见的。直觉告诉他:有些话绝不能在贵人的面前说!然而他还没有组织好语言,方才还在店门外“哐哐”磕着响头的女子,便猛地抬起了头来。
她虽然不认得宋明稚和慕厌舟,但是却明白“殿下”一词的意思。
女子猛地一下提高了声量道:“殿下!”
伙计们被她这一声吓了一跳,然而因为宋明稚方才那句话,竟是走也不是拦也不是……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那女子已经一口气,将近来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殿下!民妇自远霞县来,入夏以来,远霞县几乎没有下过一场雨……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只能来京城讨些饭吃!”
眼前这名女子所在的远霞县,是今年最早发生旱灾的地方。按照时间推测,她携家带口来到崇京城的时候,京畿附近的旱灾,还没有大面积爆发。因此,当地的官员,也没有费神阻拦过他们。
女子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这番话。
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簪铺门前,不但羯鼓声断了一刻,甚至整座南市也因为她这句话,而安静了下来。
现已临近正午,南市内的人也多了起来。
听到这番话后,不少人都将视线落在了这间簪铺之中,他们看见——
齐王妃似乎是起了恻隐之心。
他轻轻地握了握慕厌舟的手,低声唤了句:“殿下。”
慕厌舟则回握住宋明稚的手,缓步走到了簪铺门前,蹙眉朝着门口的人问:“旱灾……为何本王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
羯鼓声稀稀落落地响了起来。
南市里的气氛,被衬得格外凝重。
簪铺老板的脸上彻底没有了血色:
但凡是关注朝堂大事的人都知道,奸党的势力,早已经遍及朝廷还有地方。齐王没听说过这事,自然是地方官压根就没有上报啊!
此事牵扯着无数人的利益……
齐王妃来自西域,不懂大楚朝堂上的弯弯绕绕。而身为“朽木”的齐王,似乎也并不清楚其中的水究竟有多深,更不知道自己的言行或许会惹来麻烦……他只知道要在美人的面前,好好表现。
这事是在自家店前发生的。
簪铺老板斗着胆转移话题,睁眼说起了瞎话:“草民想,或,或许是因为,灾情并不大吧……”
但慕厌舟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直接朝远处道:“元九——”
等在车边的侍从,立刻小跑着上前行礼道:“在,殿下!”
慕厌舟垂眸看向地上的女子,与身边一男一女两名幼童:“去,先带他们好好吃一顿饭,然后再仔细问问京畿附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元九当即道:“遵命,殿下。”
话音落下便与另外几名侍从一道,将那三人带到了一旁的酒家之中。
乐声又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
转眼便将方才那阵插曲,压了下来,一切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样子……
然而,刚才那一幕却落在了无数人的眼中,想必要不了一日,就会与远霞县内发生的事情一道,传遍整座京城……他们想,这一回,向来无拘无束惯了的齐王,恐怕是真的要惹上是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