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比郑重地朝对方道:“抱歉,方才失礼了。”
……齐王殿下的举止果然有度。
宋明稚不禁心生感动,他立刻庄重地回了一礼,也向后退了半步,并道:“殿下不必见外。”
殿内的红绸随风轻舞。
太监的脚步声,已经彻底消失。
没有时间再耽搁。
慕厌舟并不太确定,太监会在什么时候,来叫他们赴宴。
今日宋明稚戴着一顶玉冠,本就精致的五官,也被它衬的,多了几分只可远观的疏离气质。
但是……
在慕厌舟看来。
他的发型有些太过规整。
“等等,阿稚。”
不等宋明稚反应,慕厌舟已抬起手,摘掉了他的发冠。浅金的长发,随之倾泻一肩。
宋明稚:“……!”
慕厌舟拨乱了他原本规规整整束在脑后的长发。重新用一根发簪,将它固定在了脑后。
随后,低声笑道:“这样才更像胡闹过后的样子。”
※
敛云宫,正殿。
一桁珠帘将它分成了内外两殿。
太监垂首躬身将二人带进了殿中。
同时提高声量,转身朝内殿通报:“齐王,齐王妃驾到——”
珠帘后的宫人,也跟着行起了礼。
尖利的嗓音穿过珠帘落入了殿中,过了好半晌,宋明稚耳边终于有了动静。他听见,一道浑浊而又沙哑的男声,从珠帘那头传了过来:“哦,宣进来吧……”
话音落下,太监立刻拨开珠帘:“殿下、王妃这里走。”
“好。”
敛云宫的正殿并不大。
但是处处,都透着奢靡之气。
殿内的砖石皆由汉白玉砌成。
此时那老昏君正坐在屏风后,只隐约的露出了一点身形。
宫宴还没有正式开始。
宋明稚和慕厌舟二人,故意来晚了一点。
宋明稚余光看到——
如今,正殿里已经七七八八的坐满了人,若自己猜得没有错:眼前的这些人,应该都是专职陪皇帝吃喝玩乐的散官。除此之外,昨天晚上才见过的梁王慕思安,也正在皇帝的右手边,战战兢兢地同他说着些什么。
见到二人之后,他突然停了下来。
慕厌舟远远朝慕思安冷嗤了一声。
接着,方才转过身来道:“爱妃,我们坐。”
慕厌舟刚才的举动可谓御前失仪。
但是,屏风后的老皇帝,非但半点也不生气,反倒笑了一下,随口说道:“从小就没个正形。”听上去就像个普通人家,溺爱着孩子的父亲。
宋明稚:“……”
这不是皇帝该有的态度。
大楚宫中争斗一向复杂。
老昏君如今虽沉溺酒色,但年轻的时候,也不是完全不靠谱。宋明稚不相信,他会不知道如何教导皇子……他方才,分明是在有意纵容齐王殿下。
宋明稚和慕厌舟一道坐了下来。
敛云宫的正殿不大。
因此,殿内的座席也偏小。
皇帝身边的陶公公,将二人引上位置。
几乎是坐下的同时,他们的身体,便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陶公公看到……
齐王妃的头发明显是重新梳过的。
他在坐下的同时,自然而然地用额头,在慕厌舟的肩上蹭了一蹭。齐王则顺势侧身,于他耳边耳语了两句。接着,两人便一道笑了起来……敛云宫的正殿闹闹哄哄,但这两人,却像是毫不关心。
陶公公默默收回视线站了起来。
而坐在老昏君右手边的慕思安,则在此刻咬牙道,“儿臣,儿臣……已经连夜,将整座崇京城搜查了一遍,没有放过一家一户!但是……”说到这里,他不由心虚地放低了声,“但是,始终没有搜查到昨日那些凶犯的踪影,儿臣猜测,他们定是被人包庇了起来——”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慕厌舟打断道:“这还用梁王殿下说?”
慕厌舟格外理直气壮。
从他的话语里,完全听不出他与此事,有半点的关系。
知道些许真相的宋明稚,不禁默默在心底里叹服了一下。
昨夜齐王府的那场闹剧,已经传遍了整座崇京城。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慕思安不但搜查了齐王府,还“不小心”坏了齐王和王妃的好事,与对方产生了不小的冲突。
因此,慕厌舟虽一向都懒得参与朝政,但是他这次开口,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感到意外。
慕思安狠狠地瞪了慕厌舟一眼:闭嘴!
慕厌舟像是没看懂他的意思一般,随手端起了桌上的酒盏,继续说道:“况且……梁王殿下在我府上,耽搁了大半夜的时间,真的有空一户一户抽查整座崇京城吗?”
慕思安咬了咬牙:“也没有耽搁大半夜……”
慕厌舟和他较上了劲:“本王不知道梁王殿下,搜别的地方的时候仔不仔细。本王只知道,梁王殿下派人搜本王的徽鸣堂,搜的可是尽兴。甚至……要不是本王就在酌花院里,梁王殿下恐怕连王妃的住处,也要一并搜查了。”
——惹他可以,但慕思安不该欺负到他的王妃头上。
慕厌舟一边说一边将酒盏放到了唇边。
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喝,宋明稚已轻轻抬起手,抵在了他的腕上:“殿下,别喝酒。”
慕厌舟微微扬起了唇。
他放下酒盏道:“都听爱妃的。”
说着,便轻轻将宋明稚揽入了怀中,方才的怒气,似乎也于顷刻间被冲了个一干二净。
慕思安还想说点什么:“本王——”
话还没有说完,竟被那老皇帝打断道:“昨日,崇京城戒严,整座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冯家出了一桩血案。你非但没能搜查出凶犯,反倒花时间将齐王府搅了个底朝天。禁军,就是你这样用的?”
敛云宫的正殿内的众人,瞬间噤若寒蝉。
朝堂上人人都知道——
当今圣上无比溺爱齐王这个发妻之子,同时颇为器重梁王慕思安。
此前,除了那些个不成器的纨绔以外,众人皆围绕在梁王的身边,将他当作未来的太子看待。但是自从前段时间,有人提了要立梁王慕思安为储一事之后,皇帝的态度竟突然生出了变化。
最明显的一点是:他开始处处挑慕思安的错。
一时间竟没有人敢上前替慕思安说一句好话。
慕思安瞬间面如土色。
他当即跪倒在地:“父皇,我,我……”
他此前虽受皇帝器重,但本质仍是一个草包,“我,我”了半晌,也没有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慕厌舟这一次,自然要告状,但他向来都不是个会急于一时之人。听出皇帝话语里的不耐烦后,慕厌舟便低头笑了一下,顺着那皇帝的意思道:“我看,你还是少说两句吧,别再坏了父皇心情。”
皇帝近日虽然对慕思安有些不满。
但是朝中的大多数人,仍然是大皇子党。
听慕厌舟这么说,立刻有人紧跟着道:“对对,时间不早,陛下也该用午膳了……千万别因此事而坏了心情。这些小事,不如就等午膳之后再说吧。”
慕宁兴并不是什么明君。
如今朝中还有大事未定,他却抛下整个朝廷来行宫,为自己过寿,这种人自然不会耽搁享乐。
宋明稚看到……
那昏君抬手将陶公公叫到了身边。
不过短短的几息,大殿里便响起了一阵乐声。
宋明稚觉得它似乎有一些耳熟。
不过,还没有等他想起是什么,便见一位穿着一身锦衣、大腹便便的散官,走上前,朝着那昏君行了一礼道:“陛下向来关心百姓,近日来一直忙于朝政,还未得闲。于是臣便想……将民间一些曲乐,带到陛下面前,让陛下过过耳!”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名西域相貌的乐女,已经抱着琵琶,缓步走了进来。
此时,她正朝着屏风后的人行礼:“民女阿荷参见陛下——”
慕宁兴这些年不理朝政,只顾着享乐,并对此事要求颇高,每天都要换着花样的吃喝玩乐。按照原本的计划,他要再过几日才来行宫。因此,他手下的人,并没有提前为今日准备节目
收到当今圣上要提前来行宫的消息后。
眼前的这名散官,立刻灵机一动,从醉影楼里,叫来了一大帮的人,给皇帝贺寿、献艺,烘托一下热闹的气氛。
果不其然,屏风后的人瞬间就来了兴趣:“哦?民间的曲乐,我还真没怎么听过。”
散官为之一振:“那,那臣现在就叫他们上来?”
皇帝开口道:“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