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厌舟深吸了一口气。
再次将视线越过宋明稚肩,落在院中。
“殿下稍等。”
宋明稚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处。
话音落下,他便小心拿起了伤药,轻轻地洒在了慕厌舟的锁骨下方。接着,迅速地拿来绷带,缠在了对方的伤处。自始至终,都没再碰到慕厌舟的伤处。
……的确非常娴熟。
“剩下的我来就好,”慕厌舟回神,接过了剩下的绷带,朝宋明稚笑道,“爱妃快去更衣,当心着凉。”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宋明稚总觉得慕厌舟的语气,有一点点古怪。
不过,他并没有多想。
慕厌舟身上的伤已处理完毕,绷带也只差打结。宋明稚朝他点头,慢慢地站直身了道:“是,殿下。”
说着,便快步走到了衣柜前。
他没有看到——
此刻,慕厌舟竟然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
酌花院这两间正房的中间,还隔着一扇丝面的屏风。
宋明稚取来衣物后,便退到了屏风那头,迅速更衣、擦干了还在滴水的长发。
与此同时。
慕厌舟的声音,终于再一次响了起来,“冯家的事,是我做的,”此时,他的声音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漫不经心,“爱妃并不觉得意外,对吗。”
说完,便轻轻地笑了一下。
宋明稚的动作,不由一顿:“对。”
如今,已不必再揣着明白装糊涂。
宋明稚索性直接道:“我方才在酌花院里,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今夜崇京戒严,殿下一身血衣回到王府,定与此事有关。”
说着他便取来巾帕。
抬起手,轻轻地擦起了头发。
今早,宋明稚回到酌花院后,便取出了铃铛里的那一小团棉花。此时,它正随着宋明稚的动作轻轻摇晃,发出一阵又一阵清脆的叮当声。
慕厌舟竟莫名地觉得它悦耳。
他斜倚在榻边,笑着问宋明稚:“爱妃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慕厌舟这句话,乍一听有些不明所以。然而宋明稚还是在瞬间,就明白了他究竟想要问什么。随后,说出了自己准备已久的答案:“我从来不觉得殿下是什么朽木断袖。”
慕厌舟的唇角随之一扬。
宋明稚没有直说蛊毒的事,而是隐晦道,“殿下知道的,我来自述兰,”他顿了顿,方才继续道,“……我发现殿下似乎有一些苦衷,于是顺带着,猜到了殿下是在韬光养晦。”
慕厌舟发现,和宋明稚说话格外省心。
他起身绕过了屏风。
自宋明稚手中接过巾帕,为对方擦拭起了长发,同时漫不经意道:“那爱妃可有猜到,‘苦衷’是从哪里来的吗。”
宋明稚的手指不由一顿。
他向来不习惯有人伺候,更别说……此时为他擦头发的那个人,还是未来天子。
宋明稚蜷了蜷手指,略有些不自然地开口道:“……猜到了。”
慕厌舟轻轻撩起了一缕长发。
末了,竟笑着叹道:“不过,还得多谢父皇……”
慕厌舟垂眸,自一旁的铜镜,看向宋明稚的眼底。他的话乍一听有一些莫名其妙:“若不是有父皇,我怎么能娶到爱妃?”
“你说,对吧。”
※
宋明稚晾干头发,已到亥时。
他紧张了一整天,此时困意,正像潮水一般朝他卷来。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不用猜就知道——明天一早崇京城,一定会热闹非凡。觉自然是要早早睡的,然而今晚,宋明稚的面前,却摆着一个极为重大问题:
酌花院里面只有一张床。
宋明稚方才已同慕厌舟确认过。
除了锁骨上有伤以外,慕厌舟的腿上,也受了些许的外伤。
房间那头是汤池,湿气略有些重。
宋明稚并未纠结,直接从柜中取出了另外一床锦被,替自己铺在了床榻之下。
……
崇京城里下了一天的雨。
今晚的天空,净若明镜,整条星河,都落入了人的眼底。
齐王府内常备着的都是上好的伤药。
慕厌舟的伤处,早已经没有了痛感,如今,只剩下一点点麻痹感,尚在此处徘徊。
然而……
慕厌舟却始终没能入眠。
——只要他一闭上眼睛,汤池里的那一幕,还有怀中温热的触感,便会莫名其妙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几次尝试入睡无果之后。
慕厌舟终于彻底放弃,他睁开了眼睛,侧身朝地上看去:
宋明稚睡觉的样子格外安静。
此时他正小心地蜷缩在地上,不但一动不动,甚至就连呼吸,都没有半点的声息。
月光似水,倾泻一室。
好似一张薄薄的纱幔,覆在他的身上。
慕厌舟轻轻垂下眼帘。
自从他记事的时候起,慕厌舟就学会了如何将面具戴在脸上。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在外人的面前,摘下这张……早已长在他脸上的面具。
既有无遮无掩的不适。
还有几分莫名的轻松,与新奇。
——宋明稚是他这二十几年来,遇到的最大变数。
月光照亮了那双冷茶色的眼睛。
慕厌舟曾想过……
有朝一日,若是有人,意外见到了自己的真面目,保险起见,自己定会杀人灭口。
然而今日。
慕厌舟忽然觉得:
留下他,似乎也不错。
慕厌舟轻轻地阖上了眼睛。
此时,他不禁有几分好奇……宋明稚为何愿意铤而走险,配合自己。
只是因为儿时的那件小事?
宋明稚又究竟能配合自己。
……做到哪种地步?
-
这天晚上,两人一起睡过了头。
次日一早,宋明稚是被门外的交谈声唤醒的。
“已经巳时了,殿下和王妃还没有醒来吗?”
“凤安宫的事,该怎么办……”
大皇子率禁军在崇京城内搜了一夜,最终无功而返。而昨天晚上,齐王府的那场闹剧,也早早便传到了皇帝的耳边。原本便烦闷的他,一大早便下圣旨,说要提前起驾,去京郊的行宫里,过他的万寿节。
身为齐王的慕厌舟,自然也要随行。
眼下离出发去行宫已没几个时辰了,王府的两位主人,却还没有一点起来的意思。
只余一堆侍从,在门外急得团团打转。
宋明稚:“……”
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他便将手撑在身侧,慢慢坐起了身来。
他还没有彻底清醒,就看见——
齐王殿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此时他正用手撑着脸颊,侧在床榻之上,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看了多长时间。
宋明稚被他吓了一跳:“殿下?”
慕厌舟终于轻轻地伸了个懒腰,自榻上坐了起来。
见齐王早已醒来,却不叫自己,宋明稚不禁疑惑道:“殿下不为面圣做准备吗?”
慕厌舟朝着宋明稚眨了眨眼睛,懒声说道,“没事,今日你再多睡一会儿,才显得正常。哪怕真的迟到了,父皇那里也不会说什么的,”继而,像是想到了什么事一般,又道,“不过今日,我们的确有事,需要好好准备。”
宋明稚起身,动作利落地将地上的被褥收好,塞回了一旁的衣柜之中。接着,转过身去,朝着慕厌舟问:“需要准备什么?”
慕厌舟也意犹未尽地站起了身来。
他垂眸看向宋明稚的眼底,并道:“自然是要在出发之前,先习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