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仪门前格外空旷,宋明稚原本就纤细的身形,在这片旷地的衬托下,显得愈发单薄。这不是禁军第一次见到宋明稚,可这时……他们的眸中,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刹那的惊艳与不忍来。
下一息,又将这情绪全部压了回去:
齐王的眼光的确不错,可是……江山与美人都要?
世上哪里有这么多的好事!
贺成俭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朝着天仪门的一侧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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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宣殿内的气氛颇为凝重。
皇帝的话音落下之后,慕厌舟并没有如他预想中那样领旨谢恩,而是冷冷地笑了一下:“父皇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我这辈子都注定是个不成器的断袖,既不想娶侧妃,更不想当什么太子。”
他的语气格外放肆。
皇帝瞪大了双眼:“你——”
慕厌舟走上前拱手朝皇帝行了一个大礼,“父皇今日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说话间,慕厌舟已经转过身去,唇边忽然漾起了一丝笑意,“时间不早,阿稚还等我回府,一起吃饭。”
皇帝腾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逆子!”
他颤着手指向慕厌舟,见对方不为所动,终于忍无可忍,在慕厌舟离开海宣殿前那一刻,抄起手边的茶盏,朝着对方的背影重重地砸了过去:“不知好歹——”
说着,便重重将手按在了胸前。
“砰!”
上好的白瓷随着一声脆响重重地坠在了地上。
陶公公连忙上前,一边朝皇帝行礼叫他息怒,一边大声唤起了太医。
海宣殿外秋风乍起,卷起了满地的黄叶。整间大殿,于刹那之间,乱成了一锅粥。但是慕厌舟的脚步,却没有一刻停顿,就像是方才在这里惹出事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过转眼,他便消失在了皇帝的面前。
……
皇帝被慕厌舟气倒前,并未吩咐周围人如何处置这个“逆子”。
因此,凤安宫中众人,只能任由慕厌舟走出海宣殿,像往常一样快步走至宫道前。
不等他登上马车朝着宫门的方向而去。
方才收到消息,气喘吁吁来到车前的侍从已“扑通”一声跪下,朝着慕厌舟大声道:“殿下!大事不好——”
慕厌舟停下脚步:“怎么?”
随慕厌舟一道驾车进宫的侍从,颤着声说,“府里方才传来消息,说,说王妃被几个自称是禁军的人带到了宫中来!如今,如今下落不明……”他咬紧牙关道,“彼时府内众人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王妃走后方才意识到,此前宫中都是派太监们来传话的,从来都未找过禁军!”
贺成俭带人出现在王府外的那一刻,便证实了宋明稚的猜测。元九立刻派人,在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到了宫中。传信的人虽然不是慕厌舟的心腹侍从,但也从话语里意识到了此事的反常,并将紧张的情绪,传递给了周围人。
慕厌舟缓缓攥紧了手心:“本王知道了……”
严元博终于按捺不住动手了。
慕厌舟的脚步没有半刻停顿,他直接登上马车:“离宫。”
“是,殿下!”
车轮滚滚,碾过了宫道上的砖石。
慕厌舟的耳边,只剩下侍从的那句“下落不明”,在一遍又一遍的回荡。
铅白的日光坠入了他的眸底。
慕厌舟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还有几乎从未在他眼中出现过的紧张与担忧。
几乎是在侍从说话的那一刹那,他便明白了宋明稚的意思:宋明稚担心严元博的人会假传有关他的消息,干扰自己的判断,甚至让自己分心,所以便选择将计就计,充当人质。
这世上除了宋明稚自己,没有人比慕厌舟更清楚他的武艺,与他对凤安宫甚至整座崇京城的熟悉程度。可它还是无法阻挡慕厌舟的心中生出了一阵浓浓的担忧……他既怕宋明稚受委屈,更怕宋明稚受伤。
慕厌舟缓缓垂下了眼帘。
这一次,他并未像从前一样敛起眸中的杀意。
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行进在宫道上。
不过这回马车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穿过宫道,驶出心宁门。在经过天仪门的那一瞬,它便被人拦了下来。
“吁——”
侍从猛地拉紧缰绳,马匹伴着嘶鸣声高高扬起了前蹄。整座车身也跟着重重摇晃了一下,伴着一阵重响停在了原地。
驾车的侍从声音里带着几分明显的慌乱:“你们这是做什么?!”
马车内,慕厌舟忽地抬眸,撩起了眼前的车帘:
两道鲜红的宫墙之中夹着条窄窄的宫道,它顶多只能同时容纳两辆马车并肩而行。可是今日,眼前的宫道中,却挤满了被坚执锐的禁军,一眼望去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他们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动手。
严元博此前有过交代:慕厌舟能藏到今日,势必不是孤军奋战,若只杀了他,而不铲除他背后的势力,那这天下仍不算拿稳。论起上上策,还得是慕厌舟主动认输,并将他背后的人全部招出来一并杀掉。
最重要的是……
慕厌舟很有可能凭借着武功,从狭窄闭塞的宫道中逃出生天。
眼前的禁军一个个面色紧张。
可是慕厌舟却只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便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落在了最前方那道熟悉的身影身上:“阿稚在何处?”
手持长剑站在最前方的贺成俭清了清嗓子:“殿下问对人了。”
此时的慕厌舟只穿着一件普通的青衫,进宫面圣的他更是手无寸铁。可是这淡淡的一瞥,竟然令贺成俭的心中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慌乱来。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试图居高临下道:“齐王妃就在宫外,若是想见到王妃的话,还请殿下——”
贺成俭也是京城中的膏粱子弟。
他这种人最爱看的,就是虎落平阳。在慕厌舟来之前,于对方手中当了许久差的贺成俭,已经默默酝酿了半晌他要说的话,准备好好耀武扬威一番。
岂料慕厌舟竟然直接无视了他。
一袭青衣的慕厌舟,径直走下马车,迎着数百柄长剑的寒光,目不斜视地朝着天仪门走去。
他明明手无寸铁……
可是守在天仪门外的禁军,竟然忍不住随着慕厌舟的脚步,一步步朝后退去,直到刀、盔相撞生出一阵脆响,方才唤回他们的注意力。
贺成俭咬紧牙关,高声道:“开城门!”
“是,大人!”
早已占领此处的禁军缓缓推开了六丈多的城门。
此时,就连地面也随着城门的开启,而生出了一阵震颤。
天仪门下,慕厌舟轻轻闭上了双眼。
再睁眼时,铅白的天光,已无遮无拦地自天际倾泻而下,照亮了天仪门前可容万人的空地,与数不清多少把刀剑、利刃,还有……站在最前方的那个人。
“数月不见,三弟还是这么风光啊。”慕思安的声音,自不远处传了过来。
几个月的幽禁生涯,为他的鬓边添了几抹灰白的色彩,慕思安的声音里,是浓浓的恨意与不屑。
慕厌舟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这时凤安宫中的禁军,也紧随他一道走出了天仪门。
慕厌舟的四面已彻底被禁军所包围,一道道寒光织成了一张细密的巨网,铺天盖地地将他笼罩在其中。不远处的城阙上,架起了数百道拉满了的长弓。
慕思安已经听说了方才海宣殿内发生的事情。可是他的心情,非但没有因为慕厌舟的话而生出半点喜悦,甚至愈发愤怒。
他扯了扯缰绳,走到了慕厌舟的面前,低头居高临下道:“不过……我听说三弟似乎好像不想再风光了。看来这个太子,注定由我来当。”
慕厌舟终于缓缓地笑了起来,将视线落在了慕思安的身上:“凭什么?”
“凭什么?”
自然是凭刀、凭剑!
慕思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回头看了一眼背后密密麻麻的禁军。继而一点一点地笑了起来,冷声朝他们吩咐道:“去,将齐王妃请来!”
第74章 宫变中
“齐王妃,这边请——”
穿着身软甲的禁军,将宋明稚从天仪门一侧的阙楼内推了出来。
宋明稚故意卸掉了内力,脚步也随那人的动作一道,重重地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上。铅白的日光,洒在了他的面颊之上,宋明稚看都没有看身边的禁军一眼,他迅速稳住身形,朝着不远处的人群中看去:“……齐王殿下!”
宋明稚的语气无比焦急,并透着浓浓的担忧。
慕思安看了他一眼,眸中带着浓浓的不屑——绣花枕头。
此时,慕厌舟早已被禁军团团包围。
听到宋明稚声音的那一瞬,他立刻转身,循着声看了过去。
眼中终于在此刻,露出了明显的慌乱。
包围着他的禁军,稍稍退开了些许。
两人终于隔着百丈远的距离,看到了彼此……宋明稚只用了一眼便确认:慕思安等人还未动手,齐王殿下仍安然无恙。
他瞬间将心放回了嗓子眼里,同时默默朝着四周看了一圈。
慕思安带着禁军挤满了眼前的这片空地,乍一眼看去,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几个月前,那个桃花漫天的夜晚……而在他的背后,除了禁军以外,只有几个稍有些面生的朝臣。
并没有左相严元博的身影。
宋明稚当下了然……
事到如今,严元博仍在给自己留后路。
今日的事若是成了,他便是藏在慕思安背后的朝堂真正的掌控者,若是没有成……那一切都由慕思安这个白痴顶着。
慕思安看到了慕厌舟眼中的慌乱。
他拽了拽缰绳,含着笑,居高临下地朝慕厌舟道:“啧啧,可真是一对苦命的鸳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