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手被大手握住,温热的触感不似真实一般。他听到上方传来低沉嗓音。“握紧铃铛。”
少年听话,慢慢收拢手指。
“梵音铃摇动,若声响,则铃铛之主情动。”
低沉嗓音仿若魅惑精灵,一步步诱引少年。
“来,想知道答案,晃动它。”
第54章
聂更阑有一度不明白身处何处, 在做什么,方才又说了什么话。
但裹着他的那只掌心过于滚烫,他实在没办法忽略。
因此大脑短暂空白几息后, 他唇抖了抖,终于着记起方才自己居然问出了什么骇人惊闻的话。
一阵后悔随血液冲上头顶, 耳边来来回回萦绕问出口的话,聂更阑登时感到脊背发凉, 脚也软了软, 眼看就要站不稳。
丘宿鱼稳稳扶着他,手掌依旧将他的手裹着,声音低低回荡在耳边,“师弟?”
聂更阑如梦初醒,反应过来挣扎着要逃。
丘宿鱼早有预料, 牢牢将人擒着拽到跟前, 脸上笑眯眯的:“话说了,我也听见了, 况且留影石也记下来了,你是心虚了, 还是打算抵赖?”
挣扎着想逃的聂更阑被这句话提醒, 忽然出奇般恢复了冷静。
他咬牙,强装镇定淡声道:“放开我。”
“可以, 不过可别想着跑,”丘宿鱼拍拍他肩头, “师兄有的是办法把你抓回来。”
那只梵音铃被放到聂更阑掌心, 裹着他的大手也放开了。
聂更阑拢着金色的铃铛,指尖和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冷脸看向丘宿鱼,极力让声音听起来镇定从容:“师兄, 我只是随口一问试探你罢了。”
丘宿鱼:“是是是,我知道你聪慧敏锐,铃铛就摆在眼前,你真不打算亲自验证?好奇到抓心挠肝也不想知道结果?”
聂更阑观丘宿鱼一如往常嬉皮笑脸,方才冲动之下生出的猜测仿佛瞬间拨开迷雾有了答案。于是心口凝滞,隐隐生出一丝酸涩。
他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亦想快刀斩乱麻认清现实,以浇灭不切实际的猜想。
聂更阑暗暗吸了口气,将铃铛捏起扬在半空。
丘宿鱼语气含着鼓励:“摇三下。”
聂更阑捏着铃铛,在寒风中晃动,心中默默念着。
“一下。”
“两下。”
最后一下,他紧张得喉结上下浮动,目不转睛盯着盯着金色铃铛。
“三下。”
冷风萧瑟席卷长街,将装饰的五光十色的缎带和花灯吹得微微飘荡,也吹凉了少年方才还火热跳动的一颗心。
他不甘心,几乎是下意识又将铃铛摇了三下。
依旧毫无动静。
“哈哈哈,”爽朗笑声在长街响起,丘宿鱼眼睛眨了又眨,“师弟,这下可不能再怀疑师兄对你图谋不轨了吧?”
聂更阑蓦地仰头与他对视,唇慢慢抿紧,试图从他脸上看出别的痕迹。
他是否看出自己的手足无措和心慌意乱,在给自己递台阶下?
丘宿鱼却已经转身朝前大步走去,“走了。这只梵音铃,送你了!”
聂更阑一愣,碎步小跑不由自主跟上,但又装作不经意地问:“为何要送我?”
“师弟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尤其是容貌姣好的都有些臭屁自狂,生出误会也是正常。”
“这只梵音铃横竖对我也没什么用,你就收着,倘若我真的情动心动,铃铛随时会发出警示。”
“这下,你可以放心跟着我赏灯花了吧?”
他话里周全滴水不漏,全然是将即将步入十七岁的聂更阑当成一个心思敏锐又自恋多疑的少年。
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聂更阑不知这算不算得上是好事,是该庆幸心底隐秘的一丝情愫没被发现,还是该暗叹这一点微末的感情没被当真?
丘宿鱼仰天大笑拍了拍聂更阑肩头,“还发呆?走了。”
聂更阑看着大步往前走去的宽阔背影,定定站在原地。
他郑重地将梵音铃收进储物袋,小跑着再次追上那双长腿。
……
桐月城笙歌鼎沸,暗香流动,欢笑吆喝交织,满城大街小巷五光十色,一派繁荣。
接下来的路程,丘宿鱼神色与平日一般无异。
聂更阑起初还浑身不自在,时不时偷偷瞥一眼身侧的人。
心里的纠结又偷偷浮上水面——他是看穿了自己在给台阶?还是根本好无所觉,单纯地认为自己就是一个臭屁的自恋少年?
不过丘宿鱼往日张扬惯了,若让他这么藏着掖着自我伪装也是一件难事。
聂更阑仿佛一只暗处的小兽,心事重重偷窥了许久,见对方神色始终如常,才渐渐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撇去那点混乱酸涩的情愫,寒风将脸上的热意吹散,任由自己沉浸进入桐月城的夜色景致。
“时辰差不多了。”
丘宿鱼招呼聂更阑来到一处花灯摊子前,“师弟,过来挑几盏,咱们也凑凑热闹到河边放花灯。”
聂更阑被满摊子的花灯迷了眼,造型千奇百怪各式各样,仙鹿兔子灵珠花草应有尽有。纠结许久,他挑了花、好、月、圆四盏花灯。
丘宿鱼笑吟吟道:“看来师弟已经想好许什么愿望了。”
随后,两人各提两盏花灯,随人流慢慢向绕桐月城边缘而过的一条宽阔的河走去。
河面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将花灯放了,顺着汩汩流水沿河飘下。满河熠熠生辉仿若星罗棋布的亮芒星子,煞是好看。
“花好月圆,师弟,你要这花好,还是月圆?”丘宿鱼这时问。
聂更阑忙着张望四周穿梭如织的人群观察旁人都在做什么,闻言随意回答,“都可。”
丘宿鱼便将月圆递给他,“喏,你要不要在花灯上写下愿望?那边有摊兜售纸笔。”
“不是说,愿望写出来就不灵了么?”
聂更阑第一次赏花灯,有些手足无措,对一切流程都是一知半解,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在绿苑从来不被准许出门,更年幼的那几年,身为小乞丐整日饥一顿饱一顿,哪有闲情过年节赏什么花灯。
丘宿鱼拉起聂更阑往贩卖纸笔的摊子走去:“写下来将纸叠好,别人看不到就能有机会实现。”
聂更阑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他提笔时就像一只护食的小狗,一会儿用手遮挡自己的花笺,一会儿又卷起花笺一角,生怕别人看到写的内容。
磨蹭许久,两人终于将愿望写完,分别塞进自己的两盏花灯。
一盏,顺水漂流而下。
一盏,形似孔明灯,点燃缓缓升空飞去。
漫天灯火下,丘宿鱼抚了抚少年的发顶,“可以闭眼许愿了。”
少年合上掌心,嘴唇翕动,默默把心里的愿望诉诸。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慢慢睁眼。
四周不断有新的人涌到河边,天空和河面的花灯数量庞大可观,璨若星河。
绚烂灯火映入聂更阑淡色的眼眸,眸子盛着斑斓壮阔的世界……也逐渐盛进一道宽阔的身影。
丘宿鱼站在聂更阑面前,好奇地盯着发呆的人晃动手臂,“怎么放个花灯还魔怔了?师弟,你可别变痴傻了,师兄可不负责养你一辈子啊,醒醒师弟!”
聂更阑一脚把映入眸子的人影踢了出去。
“你傻了我也不会傻,”聂更阑咬牙,末了又正色道:“师兄,花灯放完了,能否带我去个地方?”
***
寒风呼号,北域冰雪千里。
不过阵法内并不能感受到这一切。
聂更阑再次经历挤压窒息的感觉,从传送阵出来后大口喘气。
丘宿鱼环顾四周苍翠群峰,不禁赞叹:“不愧是地处西南,与北域的冰封千里天差地别,山峦常青,甚好甚好。”
聂更阑望向前方熟悉的聂家庄,心中略有不安,“师兄真能帮我?”
丘宿鱼:“你知不知道,连续使用传送阵法极为耗费灵力元神,我既然千里迢迢带你到了聂家庄,何不送佛送到西?”
两人一路慢慢行至聂家庄的广场,再往前靠近,便不能了。
丘宿鱼:“这里有结界,师弟且退到一旁躲着,我去替你问。”
聂更阑于是退后数十丈藏到一棵巨树后,看着丘宿鱼朝那层结界走去。
他其实渴望和生母沈端枫见一面。哪怕母亲已经对他失望厌弃,他还是想亲口解释,那日并非他不愿下山,而是身不由己。
“咣!”
一声巨响惊动了沉思的聂更阑,四周森林群鸟惊得纷纷冲天而飞。
聂家庄结界遭受重创,很快庄子冲出一队人,王管家从人群里走出向丘宿鱼拱手:“敢问道友从何而来,夜访聂家庄究竟所为何事?”
丘宿鱼眉眼上扬,“好说,你们家二少爷在十五之夜过来,想求见生父生母一面,还烦请道友代为通传。”
“二少爷?”王管家惊疑不定打量眼前的青年,“你是说,少爷现在在这里?”
“我要先确定聂家庄及其夫人对亲儿子的态度,才好告知你们他的去处。”
王管家忽然明白了什么,冷笑道:“你莫不是绑了二少爷作人质过来试探老爷夫人口风的吧?你想要天材地宝,法器灵石?还是灵丹妙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