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云斟在母亲的注视下,终于吞吞吐吐把事情说了,“是这样,孩儿前几日就告诉过弟弟母亲到时会前来探望,可他那时居然大言不惭说什么根本不会见您,他恨您和父亲,要不是你们他也不会流落凡间这么多年,回来之后还要被赶出聂家。”
聂云斟边说边觑着沈端枫的脸色,神色故作担忧,“母亲,弟弟在外吃尽苦头性情阴郁也实属正常,您千万别怪他。要不孩儿再去劝劝弟弟,看他愿不愿意下来见您一面?”
沈端枫垂眸静默许久,手上的念珠缓缓拨动。
“好,那就劳烦斟儿去同他说说。”
聂云斟弯起眼角,模样乖巧懂事,“斟儿不辛苦,倒是辛苦母亲不远千里赶来看望我和弟弟了。”
“母亲那您稍作等候,斟儿去去就来。”
“好。”
沈端枫看着大儿子御剑腾空穿过灵音宗的结界,消失在缭绕的云雾后。
女人发丝飘扬在风中,衣袍猎猎而动。
阑儿,终究还是怀恨在心,责怪自己么?
也是,阑儿恨她情有可原,她确实没有尽到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
……
聂云斟拿着紫业真君的玉符信物,径直往苦海峰石牢而去。
玉符是他前一晚提前找紫业真君要的。
他早已知道今日沈端枫会到达灵音宗。
石牢的铁栅栏打开时,聂云斟适应了几息里面的光线,才在一大片荆棘丛里找到一团打坐的身影。
聂云斟拿出一颗硕大的银月珠,亮如白昼的光芒瞬间照到了每一处角落,眼前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少年坐在地面,双手盘膝捏诀正在打坐,双目紧闭眉目皱紧,似乎修炼不太顺利。
聂云斟冷笑出声,“哎哟,看看我亲爱的弟弟,在石牢也不忘打坐修炼,当真是刻苦得很呢。”
聂更阑眼皮子底下的眼珠子开始疯狂乱转,意识要从混沌中跳脱却不得法,只能在黑暗中旋转坠落。
聂云斟再次冷笑,“弟弟,我来是想告诉你,母亲不远万里到灵音宗看望我们,她很想你,不如你去见她一面?”
“机会难得,我劝你还是好好珍惜啊。”
荆棘丛中,聂更阑眼珠子蹿得越来越快,忽然,猛地睁眼,唔地张开嘴吐出一口鲜血。
……
“师兄,求求你,让我去见见母亲,师兄,求求你了!”
石牢内,看守弟子看着在荆棘包围圈里的聂更阑不断磕头,浑身衣袍沾满血迹,发丝凌乱,形容狼狈不堪。
石牢弟子被动静惊动进来后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见状不由厉声道:“受罚弟子不得随意出入苦海峰,更别提出入山门了!”
无论聂更阑如何求,看守弟子都不肯松口帮忙求问真君亦或宗主,态度十分坚决。
聂云斟轻笑出声,“弟弟,母亲时间有限,若等得太久,她会以为你怪她,就会伤心离开了,你可要抓紧时间啊。”
“只半个时辰,你可要努力走出石牢,我听说你若再顽劣不听训,爹可真就彻底不认你这个儿子了。”
聂云斟说到这,轻笑了一声。
之后,他大步出了石牢,脚步声渐行渐远。
聂更阑忽的往前爬行欲将人拦住,可铁栅栏已经哐啷关上。
他手掌和膝盖划过荆棘刺,几道新鲜的伤口迅速出现。
看守弟子扫了眼跌坐在地的少年,面无表情出去了。
聂更阑浑身血迹跌坐在地,双目在恢复黑暗的光线中渐渐赤红。
上次在瘴雾沼与生母一别,他一直后悔没能好好和她说说话。
当时沈端枫最后一句话是,“阑儿,你记住,娘修的是清心道。”
直至到了灵音宗,他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他在聂家祠堂寒冰阵里晕倒后,母亲能来房里看望照顾他,恐怕已经处于她修炼的清心道所能做的最大极限。
起码比起父亲聂重远,他更能感受到沈端枫对他的关切,只是受制于清心道,母亲的关心始终淡如水。
两行清泪簌簌从聂更阑面颊滑落,砸在坚硬的石牢地板上。
他想见母亲一面。
哪怕只有他说,母亲安静地听着都行。
他想将在灵音宗所受的委屈尽数向至亲之人倾诉,不回应也没关系,只要让他能倾诉就行。
可他却被困在这石牢里,寸步不能出去。
聂更阑狠狠咬住唇,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半个时辰,还有半个时辰他再赶不到,母亲就会失望离开。
而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
少年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
不知何时,安静的峰头忽然传来熟悉的玉石碰撞声。
“丁零当啷。”
看守弟子惊讶的声音响起:“朔师兄,您怎么来了?”
“放我进去看望聂师弟。”
铁栅栏在吱呀声中再次打开,聂更阑被照射进来的光线刺得闭了闭眼,看清果然是北溟朔后,顿时热泪盈眶。
“北溟师兄。”
北溟朔被聂更阑满是血迹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师弟,你怎么了?!”
聂更阑不顾荆棘满地迅速爬到北溟朔跟前,一抬眼,已是满脸清泪,“没时间了,我能不能求师兄一件事?我如今出不去,只有你能帮我了。”
024
北溟朔从未见过少年如琉璃般脆弱的模样。
此刻他就趴在荆棘丛里,满眼泪光鼻尖通红,涕泗横流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自己。
语气透着浓浓的哀求。
北溟朔有些慌乱地去扶聂更阑,“师弟,你有什么事要帮忙,你说,我一定帮你。”
聂更阑不知道时间还剩多少,他说话语速从未如此快过,只感觉牙齿之间在打架,但还是力保自己能描述准确。
“师兄,我被关在石牢无法出去,我母亲就在山脚广场等着见我一面,求你替我下山转达,就说我现在并非不愿见她,只是被人陷害无法现身,请求她能不能……等我几日。”
聂更阑本以为这只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请求,却见北溟朔瞬间露出为难的神色。
“师弟,我……”
聂更阑见他面露难色,不顾手背脏污抹了一把泪痕,急声解释:“只是转达几句话,北溟师兄,要快,母亲只等一个时辰,如果见不到她,也许永远也见不到了,从方才起已经过去许久,师兄,你立刻下山应该来得及。”
谁知,北溟朔却露出万般为难的神情,眼神躲闪支支吾吾,神色极为歉疚。
“师弟,我……”
“师兄?”聂更阑急切的眼神含着一丝茫然。
北溟朔平日对他大献殷勤,那架势仿佛他要天上的星星也能给他摘下来。
所以想来只是这么一个小忙,北溟朔一定会帮他。但没想到,他居然在他脸上看见了迟疑,唯独没有坚定。
聂更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北溟朔这时吞吞吐吐:“对不起,师弟,我、我不能下山。”
聂更阑喉头一哽带了呜咽,“师兄,只是转达一句话,日后我定会报答你的恩情,可以吗?”
少年的希冀再卑微不过。
“师弟,我没办法告诉你原因,但我真的不能下山,”北溟朔看不得美人落泪,语气也急了几分,“不如这样,我去找你那位朋友许田田让他下山给聂夫人带话,可以吗?”
聂更阑狠狠擦了一把泪水,“许道友被青炎真君关禁闭,如今出不来。”
他呼吸急促着,喉头再次哽咽,“师兄,没时间了,你能不能替我想想办法——”从聂云斟走后,一个时辰的时间不知已经流逝多少,实在很紧迫。
北溟朔慌张不已,也跟着急切起来,“你等着,我去寻个弟子替你传话!”
他转身蹬蹬蹬跑出石牢,脚步声在空洞的空间发出回响。
很快,聂更阑听到御剑声腾空而起,石牢大门轰隆关闭。
少年在黑暗中盘腿坐下,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母亲一定还没走。
他的话,会传达到母亲耳里的。
……
北溟朔出了苦海峰御剑直奔妙音峰,一落地逢人就抓过来问:“能否帮我一个忙?”
“能否帮我一个忙?”
但每当弟子听说是要替聂更阑传话,个个都摇头不已。
“那个小倌?听说他夙夜未归与不知名的师兄颠鸾倒凤,又损毁药峰青炎真君的灵药,这种人就是活该,我才不帮!”
“到处勾引男人的狐媚子,虽然执事堂澄清了,但我还是怀疑他用了什么手段使得执事堂相信他是无辜的!”
“就是,我可不敢跟他沾上关系,惹得一身骚得不偿失。”
“果然风尘里摸爬滚打过的就是不一样,别看他一身正义风骨的,实际上私底下不知有多恬不知耻……”
北溟朔听不得这些,怒吼着让他们滚蛋。
弟子们吓了一跳,纷纷低头匆匆逃走。
北溟朔气急败坏一掌朝路边的玉芝树轰了出去,参天大树应声倒地。
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