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座殿宇,已经被掩映的参天古木和疯长的灵植挡住了殿门,到处都是无人打理的花草,五彩缤纷亦然,荒凉冷清亦然。
清鸿剑尊与聂更阑十指相扣,来到荒草丛生的高大殿门前。
“想知道我初时为何宁愿让你住洞府也不提这个地方么?”
第149章
聂更阑摇摇头。初时他起过心思要问, 后来也渐渐淡忘了。
清鸿剑尊的白瞳定格在虚无的空中,没有焦点,四周灵植随风拂动, 传来沙沙声响,“这座殿宇, 我师尊曾经住过。”
聂更阑蓦地侧头望向师尊,静静听着师尊道起往事。
清鸿剑尊:“这座玉髓峰, 本属于我师尊, 洪渊道祖。”
原来清鸿剑尊幼时颠沛流离,被在外历练的洪渊道祖带回灵音宗,发现他极具修炼天资后,更是收他成为第二个徒弟。
洪渊道祖和大弟子独孤苍眠对小虞肃秋很宠爱,而独孤苍眠更是在一日日的相处中对小师弟起了异样心思, 宠爱是极尽宠爱, 可这当中存了何种不为人知的龌龊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
终于有一日,独孤苍眠带少年虞肃秋进入某个上古秘境历练, 他特意挑的这处只有机缘巧合才能进入的秘境,没想到自己和师弟竟然都成功进去了。为的就是和师弟有私密单独相处的空间, 以照顾师弟, 博取师弟好感。
少年虞肃秋也是在这秘境中发现平日和蔼可亲的师兄对自己抱有别的目的。
虞肃秋脾性炽烈,当场拔剑要逼退独孤苍眠, 喝令他别再跟着自己。
独孤苍眠舔了舔唇:“师弟,秘境危机四伏, 凶险万分, 你再怎么闹,也须得让师兄跟着保护你直到出了秘境吧?”
虞肃秋目露冷冽,只觉得五脏六腑泛起一阵恶寒, 念在初入宗门这个师兄对自己颇多照顾,因此并未发难,索性收剑飞身就走。
哪知独孤苍眠根本没有退意,死缠烂打跟在后面。
虞肃秋越是走得飞快,他追得越是兴奋。后来虞肃秋索性御剑远离此地,独孤苍眠亦是穷追猛舍跟在后面。
后来,虞肃秋终于忍无可忍,再次祭出宝剑和独孤苍眠斗起法。
“师弟,你生起气来也很好看。”
“师兄以后会一辈子对你好,师弟,你还上哪儿去找这般贴心的道侣?”
独孤苍眠一边打一边说着令虞肃秋脸黑恶心的话,这致使他火爆的脾气越发火上浇油,拼尽全力和独孤苍眠斗了个天昏地暗,几乎让秘境一隅塌陷大半。
因而上古凶兽梼杌出现时,两人都始料未及。
……
凉风簌簌,掀起荒废殿宇前的一地枯叶。
聂更阑:“独孤苍眠使用神器召唤洪渊道祖强行进入秘境,救下师尊,而洪渊道祖则和那凶兽梼杌及其镇压它的禁制一同被埋入了秘境地底?”
“嗯。”
清鸿剑尊白瞳遥遥空茫定格在这座殿宇延伸而出的檐角。
当年独孤苍眠本跟随洪渊道祖住在这间殿宇,虞肃秋住进清风殿后,独孤也要求跟着住进清风殿。
洪渊道祖还以为大徒弟觉得自己偏心,于是索性把殿宇让出来单独给大徒弟住。这殿宇是宗主强行命人建造,说这样才匹配得上他的身份。可洪渊道祖并不在乎这些外物虚名,他以天为被地为庐也能修行,于是让出殿宇去了玉髓峰南边的山洞住下。
后来洪渊道祖出事,独孤苍眠被赶出玉髓峰,虞肃秋沉痛不已索性去了洪渊道祖的山洞住下,后来,那山洞才逐渐改为聂更阑后来所住的洞府。
之后过了很多年,元千修才劝虞肃秋重新住进清风殿,说他堂堂清鸿剑尊老是住在简陋石洞不太像话。
细细算来,洪渊道祖住这座殿宇也只有十余年,还比不上让给独孤苍眠居住的两百年来得时间长。
聂更阑听到此处,目光暗沉几分,忍不住问:“他平日是如何照顾师尊的?”
清鸿剑尊知道他指的是独孤苍眠,默然几息,道:“洗衣,烧饭,陪我练剑……”
聂更阑呼吸一滞,手倏地按住他手臂,“亲手替师尊洗衣?”
“嗯。”
聂更阑眸光陡然一凛,忽然将师尊的手放开。
紧跟着,清鸿剑尊只感到眼前光影一闪,青年已经手持绿芒闪动的终音神剑往那座荒凉殿宇而去。
“轰隆——”
剑气纵横交错,绿芒斑驳挥洒。
荒凉殿宇在汹涌剑气之下很快层层断裂轰塌,掀起漫天尘烟,最终,被夷为了平地。
聂更阑目光沉沉看着这片荒凉废墟,所有碎石玉屑木块都化为了齑粉,连建造材料也看不出最初的形状。若是不提,不会有人知道此前这处地方是一座恢弘殿宇。
聂更阑这才稍微满意了,收剑入鞘电光火石飞回师尊身边。
“我把这座殿宇夷为了平地,师尊可怪我?”
清鸿剑尊方才便已觉出他在做什么,此时只字未语,反而笑了笑,摸摸他的头发,“不生气。”
“能不能告诉为师,为何毁掉这座殿宇?”
他大约猜到聂更阑心中所想,但更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聂更阑目光沉沉,飞快地瞥一眼师尊,很快又低垂了头,眼底划过一道道暗芒。
这种事叫他如何说得出口?
清鸿剑尊笑了笑,伸手摸索着牵起徒弟的手,清冽的嗓音饱含温柔,“真的不打算告诉我?”
而在这时,北溟朔忘忧泽被玉髓峰惊天动地的声响吸引赶了过来。
“咳咳!”
两人被弥漫的烟尘呛得咳嗽不已,“哥,聂更阑,你们在此处做什么呢?”
烟尘渐渐散开,他们逐渐看清在烟雾的另一头执手而立的师徒二人。
忘忧泽悄悄拉了拉北溟朔的衣袖,“北溟哥哥,我们走吧,这里暂时不需要我们。”
北溟朔被扯着离开了,一边走一边还惊悚地不停回头看,“那殿宇定是聂更阑毁的,我哥非但不骂他,还对他这么温情脉脉?这是什么鬼情况?”
难道他哥与人谈情说爱就会性情大变?虽说过去的暴烈脾气已经改了,但这可是一座殿宇啊,他们竟连吵架都没有吵?
北溟朔一头雾水地走了。
被化为齑粉的殿宇前,聂更阑脸和耳根渐渐涨得通红,咬了咬牙,决定闭口不提,只胡乱敷衍道:“那个人住过的地方,脏。”
“只是因为这样么?”
“是。”
清鸿剑尊勾起唇,遽然放开聂更阑的手,以神识探出大致路线,慢慢往清风殿方向走去。
聂更阑一怔,提步追了上去,一只手搀扶过师尊的手臂,小声问:“师尊生气了?”
“没有。”
虽嘴上说着没有,清鸿剑尊步履却并未停,依旧迈着步子往前走。
“师尊。”
聂更阑看着自己的手从师尊臂弯里脱落,再次大步跟上,目光明明灭灭,欲言又止,“我……”
清鸿剑尊脚步微顿,停了下来,清冽如泉的嗓音传来,“嗯?”
聂更阑试探地伸出手,想重新牵挽过他的手臂,那只布满青筋的手背却缩了回去,连带着镶云纹金丝的袖袍也绵软凉滑拂过他的掌心。
微痒。
却抓不住。
同时,一阵天音骨冷也泛泛幽幽香钻入鼻间。
聂更阑心脏一沉,莫名颤抖不止,双目也隐约泛红,情急之下终于脱口而出,“师尊!”
“他用那双脏手给师尊洗衣。”
“我见不得他碰师尊的东西,所以生气、嫉妒、发狂。”
“所以,才毁了那座殿宇。”
风声拂过峭石幽泉,飞瀑林间。
但此时一切静悄悄,仿若烟波缥缈没过湖面,天地为之寂然。
聂更阑胸口不停起伏,心砰砰跳个不停。耳朵鼓膜震动,血液也不断往上涌。
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如雷的心跳声,小腹和胸膛有密密麻麻的电流躺过。冲动之下的喊叫,令他回过神后仿佛身处云端,浑身轻飘飘不知所以然。
随之而来的,他因冲动而混沌滚烫的脑子也瞬时被冷风驱散清醒,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聂更阑脸瞬间爆红,一时站不稳往后退了一步。
一只手及时伸出拽住了他的手腕。
清鸿剑尊另一只手继而又托住青年的手肘,才使他免于向后跌倒。
“慌什么?”清鸿剑尊似是觉得有些好笑,视线慢慢扫过青年涨红的脖颈和脸颊,最后停在耳后根。
聂更阑咬牙:“……腿软。”
方才冲动之下陈情表述,到现在四肢依旧是麻的。
聂更阑一抬头,便见师尊正含笑注视着自己,忽然明白了什么。
清鸿剑尊顺势把人拉到跟前,蹲下身子,“上来。”
聂更阑神色有一瞬间的怔然。
清鸿剑尊:“不是说腿软?”
聂更阑脸越发透红,再次咬牙,“虽然腿软,可也不至于走不动路。”
但清鸿剑尊并未起身,而是睁着一双白瞳目光毫无聚焦地注视他。
聂更阑于是明白过来,师尊就是想背他。
“师尊,”他只觉得耳根的温度烫得惊人,“你的眼睛……”
“应当由我背师尊才是。”
清鸿剑尊不语,只朝他招了招手。
仿若一白玉花树摇摆枝叶,仙馨勾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