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更阑陪着老妪一边走,一边试着询问她这一路上是如何到的鬼域。
但老妪丝毫不理会,只是瞪着一双鬼瞳望着街边一处处热闹的摊贩。
最后,她好奇地停在了一处投壶的小摊前。
这里竟也有人界才有的游戏。客人若是一连投中十支箭,就能拿走摆在石壶后相对应的那个礼物。
老妪目光倏而停在中间那个石壶后的一盏灯上。
聂更阑顺着她视线也看到了那盏灯。
这是一盏嵌着两颗白珠的月亮造型的灯盏。鬼域长街的灯火向来都是暗红色,室内的灯不是昏黄就是血红,到处都是一片幽暗朦胧。
而这盏月亮灯十分光明,能清晰地照亮提灯人以及方圆一丈以内的范围。
聂更阑轻声问:“娘,你想要这盏灯?”
老妪点点头。
摊主是个蓬头鬼,见状吆喝道:“三千冥珠投十支箭,全都投中就能拿走后面的宝贝,快来看一看瞧一瞧啊!”
不少鬼怪都围拢在一旁,试着把十支箭都投进石壶,边玩儿还边抱怨,“这些破玩意儿也就五百冥珠,也值得花三千冥珠拿到手,真是……”
尽管怨气很重,但他们依旧玩得乐此不疲。
这边,白衣人把装有魔晶石的一个储物袋递给了摊主。
摊主嘿嘿一笑,把十支箭交给他们。
聂更阑拿着十支箭,对老妪道:“娘,我若能拿到这盏灯,就送给您。”
老妪面无表情看着他。
聂更阑不再说话,握着箭来到明灯对应的那个石壶前站定。
与虚实不定的鬼魂不同,他乃是有血有肉的修士,再加上修炼时四肢的力量得到过强化,因此十支箭很快就全都投进了石壶。
那些凑热闹的鬼怪都惊呆了。
这个游戏对他们来说难如上青天,因此才会不断有鬼怪过来尝试。但这对修士而言也没这么易如反掌吧?!
聂更阑拱手朝摊主道:“多谢摊主。”
摊主骂骂咧咧地把月亮灯递给他,“他娘的,这游戏多久没鬼中过了,没想到来了砸场子的修士……幸好这厮没有要继续投的意思。”
众鬼顿时对他“嘘”声一片。
聂更阑把月亮灯交到了老妪手里,“娘,给您。”
老妪惊疑不定地接过明灯,似是没想到这个忤逆不孝的儿子怎么会对她如此温顺。
聂更阑道:“娘,再继续逛逛吧?”
他没等老妪说话,已经挽起她的胳膊。
老妪想龇牙凶他。
但少年的体温传递到她手臂上,奇异般透着一阵令人安心的作用。
老妪凶恶的表情渐渐消散,任由少年挽着手臂慢慢沿着长街走下去。
后方,白衣人默默跟上。
一个时辰以后。
三人绕了一圈,不知不觉已经逛回了“福鬼”客栈附近。
老妪终于将手臂从聂更阑手里抽出,不肯再走了。
白衣人想了想,示意聂更阑把老妪带回客栈。他则来到柜台前,交给掌柜三十万冥珠,吩咐让老妪在这里长期住下。
客栈大堂的东西方才差点被老妪毁坏,这会儿还心有余悸,闻言不由看了眼老妪,有些犹豫。
白衣人又拿出一百万冥珠,“损毁多少,从这当中扣便是。”
掌柜的这才喜笑颜开,接过储物袋立即给老妪登记,“客人,敢问姓甚名谁?”
聂更阑回道:“沈端枫。”
掌柜瞄了一眼他。
这小子,倒是没有方才众鬼议论的那般不孝嘛。
登记之后,聂更阑带着老妪上楼去了最豪华的“鬼”字一号房,看着她到处摸,到处看了一圈。
聂更阑望着老妪的四处转悠的背影,垂下眼睫,掩饰住又一次汹涌而来的鼻酸。
白衣人见状,清楚他们已经不能待在鬼域,于是对他道:“回去吧。”
“好。”
……
聂更阑和白衣人要回无间魔域。
老妪得知他们要离开,竟然提着那盏月亮灯一路下楼,送他们来到客栈大门外。
聂更阑不敢再抱她,咬牙忍着泪意站定,生怕一时崩溃舍不得离开鬼域。
透过泪眼模糊的眼帘,他哑声凝视老妪:“娘,我走了。”
“您交代我的遗愿,我一定会完成。”
“我……我以后再来看您。”
老妪脸色忽然现出一抹不耐烦,凶神恶煞朝他挥手,开始赶人。
聂更阑脚步却仿佛被钉子定在原地,一步也无法动弹。
白衣人揽住他肩头,“走吧。”
聂更阑被白衣人搂着,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福鬼”客栈在视野里渐渐变小。
只余提着明灯的老妪静静伫立在原地。她没有进去,一直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
直到走出很远,视野里长街满是暗红灯笼映出的一片血色灯火。
聂更阑依旧能清晰地看见远处那抹明亮的灯光。
幽暗鬼域,鬼汤黄泉,天地间唯有一盏明灯和老妪相依。
……
在快要靠近无间魔域入口时,聂更阑忽然发了狂,眸中黑红魔气疯狂乱窜。
眼泪纵横之下,看不清四周的一切。
少年一道灵力劈向鬼汤黄泉街的匾额,下一刻又张嘴狠狠咬住白衣人的肩头。
他看不到娘了。
理智告诉他应该往前走,不要回头。前方的重担艰巨如山。
可心魔却在叫嚣,“凭什么!”
“凭什么别人自小有父亲母亲宠爱一帆风顺成长,只有我历经苦难才终于知道母亲原来是爱自己的,可知道的那一刻我们已经天人永隔!”
少年把心魔的愤怒撕心裂肺喊了出来。
他眸中的黑红之气在急速往身体各处流窜,隐隐有爆发失去理智的征兆
白衣人一惊,迅速上前一道灵力劈在少年后颈。
少年两眼一黑,顺势倒在他怀中。
……
聂更阑睁眼后已经是第二日。
幽幽抬眸时,发现自己在无间魔域的洞府之中。
恍惚了一阵,在鬼域发生过的事如潮水般袭来。和老妪最后相处的几个时辰,无论怎么回想都会潸然落泪,窒息得仿若沉进黑蓝的深海,根本无法透气。
聂更阑伸手,无声抹掉眼角的泪,吃力地爬起身。
白衣人恰好端着幻月花甘露进来了。
不消他提醒,聂更阑已经神色阴沉地端过甘露一饮而尽。
两人对离开鬼域前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白衣人看着一壶幻月花甘露很快见底,开口道:“今日便双修吧。”
聂更阑神色沉沉看了过来。
白衣解释:“提升修为,双修必不可少。”
聂更阑哑声摇摇头,显然没有心情。
白衣人又道:“也罢,明日便带你去一趟石殿,见一见影幽。”
说着,转身要离开。
聂更阑蓦地一把将白衣人拽到玉榻上,眸色沉沉道:“别走。”
白衣人被他摁着一道躺了下来,颇为无奈:“你需要休息。”
聂更阑在颤抖。
白衣人诧异,微微偏头,这才发现他的眸子不知何时又红了。
体内属于另一人的意识告诉他,少年此时极度缺乏安全感。
白衣人心下了然,才刚与母亲魂魄经历过离别的少年,不容许他离开哪怕一息的时间。
于是,他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脊背。
聂更阑身体在发颤。
少顷,终于被白衣人安抚平静,于是吸了吸鼻子,沉声问:“去见影幽做什么?”
……
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