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聂家以来,他从未在亲人身上感受到一丝温情,所有人视他为草芥,一根能随时捏在手里碾碎的最不起眼的小草。
离开聂家,聂更阑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逃离了一座随时能扼住自己咽喉窒息的牢笼。哪怕自己最后悲惨地死在他人手里,也丝毫不后悔。
从凡界回到双亲身边的少年,不过一月之余,永远地离开了聂家庄。
马车一路往北而行。
灵音宗往北走,御剑的话得三天三夜,坐马车至少也得十天的车程。
聂更阑在马车里睡了会儿,就感到身上寒气越来越重,不一会儿就被冻醒了。他这才记起,除了在瘴雾沼受的伤,他之前在聂家祠堂罚跪受的寒气还未祛除。
他在储物袋里翻找一阵,找到一枚高阶“清韵丹”,拈起丹药仰头吞下。不一会儿,体内血液脉络涌出无数细小的暖流。等到身上的寒气终于被祛除干净,少年安心在角落躺下,闭目养眠。
约莫一天一夜的路程后,马车在某处山坳忽然一震,只听车夫“吁”了一声,马嘶鸣出声,接着整个车身安静下来。
聂更阑从梦中惊醒,听到车夫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客人,路中央躺了个人,堵住了去路。”
聂更阑掀开车帘探出头,问:“什么人躺在那——”
话未说完,一把冰凉的匕首抵上腰间。
聂更阑浑身僵住。
车夫粗哑的嗓门在耳边传来:“把储物袋交出来,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聂更阑后背冒出冷汗,脑子急速转动企图找到可以脱身的法子。
忽的,他脸上半尺长的疤痕似乎动了动,聂更阑只觉得脸上又痒又辣,还没想出任何对策,就听到车夫发出一声惊呼。
“啊!”
当啷一声匕首掉落在地,车夫自己也摔落在落满碎石的地面,疼得不住翻滚。
聂更阑惊魂未定看过去,发现是他的眼睛被符篆打中,那双浑浊的眼球正燃着一簇妖冶的蓝色火焰。
“光天化日之下抢劫,你胆子可真不小。”
聂更阑朝上方的树干看去,只见一个和他差不多年岁的小乞丐正冲他眨眨眼,随之跳了下来。
车夫还在惨叫,一边从自己的储物袋里翻找丹药吞下。
小乞丐站在聂更阑身侧咯咯笑个不停,“我这符篆可是一个元婴修士好心送我的,名为毒咒符,若是半个时辰内没有相对品阶的清毒符篆给你解咒,这火焰怕是要把你的眼球灼瞎了。”
车夫恶态毕露,二话不说顶着眼部剧烈的灼痛感一跃而起,“老子先杀了你们两个乳臭未乾的小子,你们手里的宝物还不是尽归老子所有!“
聂更阑吓得连连后退,情急之中记起自己还有保命的符篆,立刻去翻储物袋。
但小乞丐比他更快,只见他左右手各捏了一张符篆,机敏地往车夫脸上扔去。
还未等车夫有所动作,他身上已经布满了和眼睛一样蓝色的火焰。
“啊啊啊!”
他猝不及防倒地,再次滚落在碎石地面,痛苦嚎叫不停地翻滚。
小乞丐啐了一口:“想杀我们两个,做梦,你还是乖乖躺在这等着被人杀和夺宝吧!”
说罢朝呆愣的聂更阑走过去,拉起他的手。
聂更阑突然清醒,猛地甩开小乞丐的手后退到马车边缘。
“嗐,别愣着了,此地不易久留,再不走,你的储物袋又要被人盯上了。”
小乞丐的话提醒了聂更阑,他一咬牙跳上马车,小乞丐麻溜地坐到车头,“我来赶车。”
聂更阑忍不住从帘子里探出头,看向依旧在打滚嚎叫的车夫,“我们抢了他的马车,真的可以吗?”
小乞丐像是在打量怪物一样盯着他,“如果不是我,他恐怕已经把你杀了,这人还扬言要杀我。小兄弟,杀人夺宝的事修真界随处可见,你从哪个世外桃源来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替杀人者说话的。”
聂更阑耳边顿时响起生母说过的话。
“修真界向来弱肉强食,以武为尊……”
原来修真界的残酷所言非虚,他头一次上路就遇到了。
聂更阑默默闭嘴,不再出声。
小乞丐眨眨眼,咳嗽一声,“一看就知道你也是去灵音宗参加弟子大选的对吧?咱们目的地一致,驾!”
他扬起马鞭一甩,驾车离开。
烟尘滚滚而起很快又平息,山道上只剩下车夫嘶哑的惨叫声,久久不息。
不知道是否因为有小乞丐在,接下来的路程异常顺利。
随后,经过一处镇子时,两人下车去补给物资。
上次急着离开那条被车夫意欲杀人夺宝的山道,这几天又都在赶路,入夜则歇息,聂更阑没怎么好好和小乞丐说过话,这次是总算是看清了小他的真面目。
这是个和聂更阑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有着一双灵动狡黠的眼睛,假如忽略脸上那层灰扑扑的粉尘,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清秀俊气的少年。
两人结伴进了镇子,聂更阑要补给干粮,拿储物袋里的灵石付账时,被小乞丐瞥见一把拦下。
“财不外露。”
小乞丐眼疾手快从袋子里拿了十块下品灵石付给摊主,拿上吃的拉着聂更阑离开。
回到马车,小乞丐又祭出一道符篆散于车厢内,看到聂更阑的目光,他解释道:“这是隔音符,能杜绝大部分修为低下修士的窥听。”
说着,他恢复正常音量问道,“哎,你是从哪儿来的小少爷,怎么这么不谙世事?”
聂更阑对小乞丐自来熟的模样极为警惕,面对问题只是沉默。
小乞丐朝他伸出手,“嗐,我叫许田田,就是个小散修,也打算去灵音宗参加大选,要是侥幸被选中,不仅有师父带我修行,衣食也不用愁啦。”
他又道:“你难道不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方才我见你付灵石丝毫不知道遮掩,如果不小心点儿,恐怕又会招来杀人夺宝的阴险玩意儿。”
聂更阑声音很低:“我……”
许田田自顾自地说:“你啊应该把上品灵石多换一些中品灵石和下品灵石,这样就不会让别人看到那些上品灵石了。”
“还有啊,你那些丹药什么的也往里收一收,千万别让人看到了。唉,如果不是遇到我,真怕你还没到灵音宗就曝尸荒野喽。”
聂更阑在绿苑时一直自诩机灵聪明,但到了修真界这个完全陌生的地域,可以说人界的规则很多时候不适应于人界。
出了聂家庄以后,他算是深刻意识到了杀人夺宝居然是如此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就连一个大人都可以随意抢夺一个孩子的物品。
许田田哎了一声:“我就告诉你吧,除了那些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名门大派,散修的修炼环境是极为恶劣的,都是黑吃黑,有良心的散修不会这么做,但大部分都是踩着别人的血肉和法宝提上去的修为……”
聂更阑默默听了许久,最后按捺不住问了一句:“倘若碰上大魔头,譬如那个白衣人,我们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许田田被噎住,过了好一会儿哈哈大笑起来:“你还真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白啊,白衣人修为已经接近大乘期,哪能看得上这点丹药和灵石,能盯上你的,修为都不会超过金丹,明白了嘛?”
“就像前几天那个车夫,我看他修为绝对不会超过筑基中期,虽然不准不过也大差不差啦。”
除了望舒老人,聂更阑第一次如此细致地了解到这么多关于修真界的事。他不免好奇地提了几个问题。
这些问题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一下子打开许田田的话匣子。
于是,聂更阑就这么听了许田田一路的念叨,七八日后,两人在灵音宗弟子大选前顺利赶到了山脚下的杳鹤城。
第11章
灵音宗乃是修真界四大宗门之一,近百年来来更是跃居宗门之首,成为修真界趋之若鹜的宗门。
聂更阑和许田田进入杳鹤城之前,许田田提议把马车弃了直接进城,聂更阑不解,问为什么。
“这几天临近弟子大选,都是各路人马进城的马车和人流,不想被堵得半日进不了城最好弃了。况且以后我们要拜入宗门修炼学习御剑飞行,留着这马车也没用。”
聂更阑默然,率先起身下马车。
果然,在进城门时人和马车已经围得水泄不通,就连城门上方的阵法入口,一艘艘飞舟也在挨个排队等待进入。
许田田看着上方一水的飞舟,有豪华的,朴素的,形形色色,忽然就捅了捅聂更阑胳膊,“哎,聂道友,起初我们为什么不租一条飞舟来着?”
聂更阑:“飞舟,应当很贵吧。”他当初和聂重远回聂家时乘坐的飞舟相当豪华,是以他印象里飞舟就是极奢侈的一个出行方式。
许田田挠了挠头:“贵嘛?我听说租飞舟最便宜也有二十块下品灵石一艘的哇,咱们当时可真迷糊……嗐,不管啦,顺利到了杳鹤城就好。”
差不多半炷香后,聂更阑和许田田终于被人流挤进杳鹤城,人流和车马摩肩接踵一眼望不到头,压根看不到前方的路。
聂更阑看向许田田,不禁对他多了几分佩服。猜得真准。
“我滴个上天无量元始天尊啊,这要到哪年才走完这条街,若不是杳鹤城灵气充沛,我都要快被这些人挤成人干了……”
许田田说着,深呼吸,贪婪地大口大口吸着充盈的灵气,“到了灵音宗来,不就是为这点灵气嘛……”
聂更阑极力用包袱抵在胸口不让自己和前面的秃头胖子前胸贴后背,低声往外蹦字:“灵、气?”
“是啊,”许田田几乎快被挤到一匹马的屁股上了,恼得干脆用手推着马屁股往前走,“你没感觉到吗,咱们一路上越靠近灵音宗灵气就越发充沛。”
聂更阑默默回想,近几日他的身体轻盈不少,灵台也越发清明,他还以为是自己伤势痊愈的缘故,原来却是和灵气有关么?
许田田得知他的想法后,道:“没错,正是和灵气有关,这灵音宗据说有清鸿剑尊坐镇,灵气是流月大陆最为充裕之地呢。灵音宗能成为宗门之首也有这层原因在,大伙都挤破了头想进灵音宗,嘿嘿。”
他想伸展腿脚结果发现没空间施展,只能一拍前面的马屁股催促前边的人动一动,“你只感到灵台清明,估计还没引气入体吧?怪不得感受不明显。”
“什么是引气入体?”
“这个嘛……总的来说,就是把灵气引入丹田或者灵根让其吸收,化为己用。”
“引气入体是修炼的基础,待你拜入灵音宗修习自然就明白啦。”许田田说着,被前边的马蹄子踩了一脚,
“嘿,马大哥你还跟我我较劲……”许田田开始和马干上了。
聂更阑:“……”
他虽然不会引气入体,也没在十里开外就感受到灵气如何不同,但进入杳鹤城后,他确实有种许田田描述的轻飘飘的感觉。
思及此,他道:“所以,灵音宗四周的灵气很充足,越充足,越利于修炼?”
“答对喽……你大爷的马大哥,你甩马蹄子能不能看着点,后面的弟兄你就不管了是吧,小爷快被你踩扁了!”
许田田和前面的马彻底干上了,四周顿时一片混乱,嘶鸣声喊叫声四起,许田田的脸再次被迫和马屁股对上。
“卧槽,你个死变态想对我的马做什么?”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是你的马企图对我做点儿什么,小爷我要是会御剑还用得着在这里挤马屁股!喂喂,说话就好好说,你别乱动,你的马屁股又要怼到我嘴——”
杳鹤城门口附近的一条主干道人山人海,聂更阑和许田田足足挤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突破重围挤出主干道。
“呸呸呸!”许田田一个劲往外吐马毛,拉起聂更阑就往街那边冲,“走,先找住的地方,否则客栈就要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