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山辞打开食盒,一看酥山,瞠目结舌:“这不就是冰淇淋么?”
虞澜意没听清郑山辞说了什么话,把一碟酥山放在小平安的桌上,“先把这酥山吃了,不然一会儿就化了。”
小平安吃了一口就放不下了。
郑山辞用勺子吃一口跟冰淇淋一个味道。
“京城来了一个膳师,擅长做酥山。最近达官贵人都吃了酥山,我今天回侯府,阿爹把膳师请过来再做酥山,我就吃了两碟,还有一碗冰粉,给你们带了回来。”
郑山辞很快就把酥山吃完了。
小平安吃完还舔了舔碟子,意犹未尽。
小孩子不能吃太多冰的,免得闹肚子。晚上他们就没吃冰了,杜宁给小平安送了一张树藤做的床,上面铺上床垫很凉快。
小平安喜欢他的床。
郑山辞跟虞澜意也给床铺上了凉席,虞澜意说道:“我从侯府回来,看见大理寺的衙役去庞府拿人了,听人说庞大人贪了许多银子和田地。”
京城的风声传得快,郑山辞就给虞澜意说了一些。
虞澜意都没发现庞次辅这么能藏。
“陛下这次应该处于极刑。”郑山辞说。
庞次辅是武明帝一手提拔上来的,这次出了这样的事,武明帝心里最不好受。
大理寺的衙役从庞家搜出白银百万,还有十万黄金,房契跟地契不计其数。庞家目前搜出来的金银一车一车的往皇宫里运,项郎中避嫌,玉风前来统计。
名人字画跟瓷器等折合下来拢共有三百万两银子,这都快抵上大燕半年的税收了。玉风把自己统计下来的账本呈给武明帝,武明帝气得不行。为了国库,皇宫节衣缩食,结果次辅家里有这么多银两,这过得比他这个做皇帝还要奢靡。
武明帝给庞次辅判了腰斩,株连三族。、
庞次辅的下场官员们都知道了,他们心中唏嘘不已。有隐匿田地的官员,贪得少只交了银子就出来了,听到庞次辅的下场心中一冷,心里犯怵。陛下已算仁德,只株连三族,这贪污之事还是不能做,让家里做点小买卖要好。
这次家里掏钱把他赎回来已经把家底掏空了,今后再不知分寸,这顶乌纱帽不保。
庄国公和庞次辅的下场给官员们敲响了警钟,让他们明白上面的人还看着,只要他们为官一天就不能贪污,被发现后累及家人,这才是追悔一生的事。
朝堂上多了几个新面孔,还有的人是吏部从地方调上来的,这样也给朝廷注入了新的力量。
这些地方的官员大部分都是踏实能干的,当然还有少部分是关系户,政绩平平无奇没犯什么大错也提上来了。
郑山辞看了好几个面孔都不认识,他站在梅尚书身后,等着把勋贵查完,他这边的事就完了。
下值后官员各处散了,长阳侯走过来说道:“这次次辅的位置空出来了,若是陛下问你想要什么赏赐,你要知道分寸。”
郑山辞心中一跳,拱手应下。
分寸?他自然不会提出什么要求。
在官场上陛下问赏赐,不提要求就是最大的要求。
郑山辞先下去做事了。
升上来的地方官员见了郑山辞的背影问道:“这就是郑大人么?”
“他好年轻。”
“这么年轻就是侍郎了,这次清丈土地完了,他应该还会升官。”
“真好。”一个官员羡慕的说。
这么年轻就位高权重,真是得天得厚。听说郑大人还是一个小乡村里出来的人,结果跟侯府结亲,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
世人皆是如此,他们只看见郑山辞光鲜亮丽的一面,却没想到其中的凶险。若是他跟虞澜意相处中没有得到虞澜意的青睐,那么家庭的风波就够他受了。若是他没有本事也不会赢得侯府的信赖,这世间的事首先就需要有一张通行证,而后凭借自己的能力在这地界站稳脚步。世间永远会为能力出众的人让步。
郑山辞走出了皇宫,带着人去查勋贵。
京城的清查接近尾声,地方的清查现在才开始。施玄在徐州做太守,这事落在他头上就是最要紧的事,他派了他的副官郡丞先去处理这件事,另外让户曹、法曹、兵曹协助。施玄打算先从府城查起,由大到小,这几日他一直在忙,晚膳没跟清音一块吃。
今天下值早一些,他就回到家里先洗漱,把一身的疲惫洗去。
施玄把屋子里的佛珠戴在手上,做了太守他还是礼佛。徐州的世家不知从哪处打听他喜欢礼佛,送礼都送什么经还有法器,施玄烦不胜烦通通拒绝了。
他不想跟地方上的世家有利益上的交往,若是寻常一些的交往倒是可以,对于收礼这件事,施玄很郑重。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所幸杜绝了这类事的发生就避免以后的祸事。
清音从外边回来,他如今在徐州开了纺织坊,还待得住每日也是早出晚归。晚上夫夫俩一块用膳,清音问道:“我今天要给家里写信,你要写么?”
“你帮我写一封吧,就写安心勿念。”施玄说。
郑清音:“好吧,你就这一句?”
施玄点点头。
郑清音晚上就抓施玄去给他研墨,他先给施玄的一句话写完,自己拿了好几张信纸,写了三封信。一封是给郑父跟郑山成的,还有一封给郑山辞和虞澜意,剩下一封给施家。
像是施玄这样只给家里写一句话,郑清音还是不成,他有好多话想说。
施玄把信封起来,让亲随送到驿站。
到了地方,郑清音做太守夫郎,施家担心他应付不过来,特意派了几个能干的侍从伺候郑清音,有一个哥儿手脚不安分,还想勾搭施玄,被郑清音打发走了。
他好歹跟着学做生意这么多年,见识的人也多了,侍从丫鬟在他眼里还不够看。他们俩成亲没多久还没孩子,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
施玄见清音去净手回来,一把就抱住他。
两个人起初来徐州还有些不适,主要是施玄有些水土不服。怕府衙的人看笑话,施玄还是撑着身子先去府衙召见了下属才回到太守府。
水土不服这段日子施玄都是郑清音在照顾,两个人感情越发亲近起来。
这清丈田地的事在地方上也棘手,好在施玄对这事看重,做得井井有条,不会包庇世家和乡绅。地方上的官员不敢耍滑头,都察院的人会下来查看,这一不留神自己也要进去,哪敢给底下的人放水。
有些事是上面的人不想管,一旦要管了,这些官员还真没法。
……
庞次辅五日后斩首示众,这一日还是休沐日,特意让官员们去看看庞次辅的下场。郑山辞把这件事查出来后就把事丢开了,没想再跟庞次辅有什么联系。
跟庞次辅走得近的官员现在纷纷避嫌,生怕沾染是非。
他入狱后,一个人都没有来看过他。
在行刑的最后一天,他让狱卒叫了叶云初。
叶云初想了想还是到牢里来见庞次辅。庞次辅头发没有打理,糟糟乱乱的,眼睛还是神采奕奕的。
“我想再见郑大人一面,劳叶世子帮忙通传一声。”
叶云初拱手道:“庞大人这事我可以帮忙,只是郑大人来不来我就不知道了。”
庞次辅:“多谢叶世子。”
叶云初从地牢出来派人去给郑山辞递信。
郑山辞正在翻看崔翰林画的画册,听见衙役说的话,他点点头:“你们先去查吧,我去去就回。”
他跟庞次辅交情不深,但庞次辅要是有话要说,他心里还好奇。
大理寺的衙役引着他进地牢,这地方阴森恐怖,进去之后还能听见犯人的惨叫声,还有鲜血滴答在地上的声音。
“郑大人地牢有些脏,您仔细脚下。”衙役讨好的说。
郑山辞跟着衙役走进去,走过长长的走廊,庞次辅关在最后一个地牢里。衙役把郑山辞带到门口,恭敬道:“两位大人要说什么话尽管说,小的去外边守着。”
大理寺的衙役实在知趣,郑山辞应声说好。
他隔着牢笼看庞次辅,庞次辅的样子苍老了许多,只有那双眼睛还是明亮的。他现在这样更像是看淡了一切。
“没想到郑大人还愿意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庞次辅笑道。
“庞大人找我来有什么话要说。”郑山辞开门见山。
庞次辅叹口气:“以前还有许多人听我说话,现在我到了牢里一个人都没有来看我。我想说话,跟狱卒说话他们又不耐烦,他们这样的狱卒能听懂我的话么。我快要死了,我想找人说说话。我想了想朝堂上的人,我想到魏大人,但他这个人虚伪的很,我不想同他说话。所以选择了你,我们来说说话吧。”
郑山辞耐心的听着:“庞大人有话请说。”
庞次辅:“年轻人就是没耐心。你从地方上升上来我就注意到你了,没把你放在心上,结果最后栽在你手上。若是你没有娶亲,我一定要把家里最漂亮的哥儿嫁给你,这样你跟我就是一家人了,到时候还会为这件事跟我翻脸么?我想了许多,我有后悔贪了那么多,我更后悔应该一开始就打压你,这样你就不会越走越到前面来了。你这小后生厉害啊。”
庞次辅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神色落寞又含着羡慕。
“你的命真好,你走的路……真好啊。”庞次辅落下眼泪。
庞次辅突然笑起来,他笑得喘不过气,“不要变成我,我就是下场。我在这里怨天尤人,我成了自己最瞧不起的废物。郑山辞你还在往前走,前面的路不好走,你会贪污,你会迷失在里面。”
牢狱里还有其他犯人的惨叫声,一声一声的哀嚎,仿佛在发出绝望的嘶吼。
郑山辞看着庞次辅,一字一句的说:“我不是你,你的路只能到这,我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庞次辅看着郑山辞的脸庞,他恍惚间似乎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他眼中带着泪。
郑山辞离开了大理寺。
“郑大人真是年轻有为啊。”狱卒看着郑山辞的背影一阵羡慕。
“郑大人这么年轻,以后前途无量啊,朝堂上谁不羡慕他。你看他还是太子少傅,以后太子即位后,他的位置还要更高。”
“郑大人这样的人,谁不想变成他。”狱卒心中抱着幻想。
“庞大人真是年轻有为啊。”
“庞大人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庞大人下值以后来我府邸喝酒吧,我们聚一聚都是同一届的进士。”
“庞大人步步高升。”
“庞爱卿,朕提你为次辅,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庞次辅的脑子里回荡着这些话,他哈哈大笑,他突然嚎哭。
狱卒听见庞次辅的声音,语气很是轻视:“这个老疯子,一会笑一会哭的。还是次辅呢,看着就像一个疯子一样。”
“算了别跟他计较了,明天他就要死了,让他疯吧。”
几个狱卒走了。
地牢里还有嚎叫声,那不是庞次辅发出来的,他跪坐在地上,用手指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咬碎手指,在地上写字。
写完后,庞次辅沉默了良久,他朝着皇宫的方向跪拜下去。他知道陛下对他还是宽厚的,陛下只诛三族,他们都受了他的牵累。
陛下对他有知遇之恩,是他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庞次辅把头磕在地上。他对不起陛下。陛下是君,是父。
临死了他还要算计陛下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