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杨说:“啄木鸟。”
“杨”是一种树,鸟会啄木。
这下把谢岩喜的!
“我都舍不得回县里了!要抱着你啄!”
陆杨不同意。两地离得不远,考上举人,光宗耀祖的事,哪能不回去祭拜父亲?
这次赶巧,陆杨怀上孩子了,不好一起回去。娘决定留下来陪他,说她在牌位前讲好了,明年再回。
“你要是能把我哥哥们接来,你想怎么啄就怎么啄。”陆杨随口就是一个大饼子。
谢岩吃了。他一定会把两位兄长接来的。
衣帽穿戴齐整,陆杨从书架的某一个格子里拿下一只木盒,他打开,从里面拿出两块玉饰。
一块是小平安扣,样式很小巧,弧度紧凑,是陆杨挑的玉石边角料,苍绿之上是金子。玉石只是打磨好,上面没有任何雕刻,整体很圆润。金子在上包裹,凑出一个圆。金子上有雕刻的痕迹,选用了如意云纹,紧挨着玉石的接口处,依稀有山川的轮廓。整体看上去,有顶峰入云之感。
另一块是小福牌。陆杨挑的整块料子,他兜里的银钱有数,买不到顶好的料子,选了一块白玉。白玉无瑕,做了圆形玉牌,外围有一圈金扣。玉牌两面润泽无雕刻,金扣则刻了一圈荆棘。这块玉的样子,陆杨想了很久才定下。
他想谢岩能有些棱角,可以立足。也希望他能心无尘埃,福运绵长。
陆杨帮他把福牌戴上,调整了一下红绳的长短,给他塞到衣服里,在他的身上拍了拍。
“好啦,现在有好玉配我家状元郎了!”
谢岩感动得稀里哗啦,一清早的就掉小珍珠。
陆杨用手捧着接,“哇哇”惊叫,“哎呀,我还没有珍珠呢!”
谢岩把脸放在他手上,蹭出一滩水迹。
“不要这个珍珠,我给你买好的。”
他们从省城回来,给娘买了珠翠耳环。陆杨则没有。他没几件首饰。
谢岩把金玉平安扣给陆杨戴上,捏着细瞧几眼,越看越喜欢。
他家净之心思灵巧,做什么都像样,想什么都贴心。
早饭在家吃,行李搬上车。他们从家门口走,不去码头了。
陆杨跟娘只送到巷子口,没往更远的地方去。
等车马走远了,母子俩转道,去陆柳的小铺子坐坐。
过了早饭那一阵,生意淡了些。
陆杨在门外看看。点餐牌已经挂上了,最顶上的牌子写着开业时辰,下方有“风雨无阻”的字样。往下则是今日提供的汤羹种类。
点餐牌挂了两串,陆柳还特地让木匠做了两块大的空牌子。哪天有特殊需求,就在上面贴红纸写上。比如夏天时,食物存放时间短,到了晚间,他能给出优惠。他观察过,一般都是结伴过来吃,他可以买一送一、买二送一。
晚上剩不了多少,不亏本就是赚。
卖早饭的小窗口做了样子,还没到过年,陆柳就把“对联”贴上了。仔细一瞧,发现这不是春联,而是早餐顺口溜。
进店觉着小,坐下又刚刚好。
一般人家的堂屋就这点大,吃饭时家人团坐,热闹又暖和。
屋里光线暗,白天都点着灯。地方小,桌子窄,客人有需要,才在桌上上一盏油灯,平常就用灯笼照明,灯笼悬在上方,三只连着,串出“吃得饱”的店名。
陆杨伸手摸一下桌子。挺好,很干净,桌上一点不油腻。
墙面重新刷过,又挂上了草席,在上面贴着些小纸条。有些是陆柳学着编的食物滋味,有些是食客们留字写文。或是几句念叨,或是几句诗词,或是某某某日吃了什么。最后一种写的人最多。
这些食客含蓄,想写些什么,又不好意思,便只留个足迹。
陆杨看一圈,把陆柳夸得冒泡。
陆柳高兴坏了!
他有很多话想跟哥哥说,在铺子里,不说客人的是非,稍坐一会儿,他们就结伴回家去。
陆杨回来了,两个小宝比大人们还高兴。他们小小的,分不清人,陆杨跟陆柳一起抱他们,他们还以为一人一个爹爹,喜滋滋的。
要是谁逗了孩子发出笑声,另一个就会争一争,想要换个爹爹抱。
陆杨也想怀双胎,一次生两个,省事得很。
熬个一年,以后都美满了。
陆柳就把壮壮也往他怀里送,让他沾沾双胎的喜气。
陆杨说:“我还用沾他们两个小的?你过来贴贴我,我俩就是双生的!”
陆柳便说:“那你一定能如愿怀两个!”
陆杨很严谨,“一次怀两个!”
兄弟俩咯咯笑一阵,逗得两个小宝也在笑。
他们摆上了棋盘,下棋玩着,再聊聊天、说说话。
陆柳跟哥哥说了他在小铺子里的尝试和调整,也有他的许多思考。
他是会动脑子的人,从前在家里打转,就会惦记着家人的喜好,琢磨着一日三餐。又善于观察,谁爱吃什么,谁爱喝什么,一样食材连着弄了几次,家人的口味和胃口有没有变化,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现在开食铺,他把食客们当家人,这些话拿来叨叨,陆杨听着唇角含笑。
兄弟俩落子随意,不讲究输赢,就打发时间。两个小宝也跟着抓棋子,往棋盘上放。逗得大人也是笑。
陆柳喊他:“哥哥,你别只顾着笑呀,你说我这样做行不?”
陆杨说:“行啊,我家柳哥儿干得可好了,里外料理顺当,我见了都满意,没什么好挑的!”
陆柳想让他说说,“我听了心里踏实。”
陆杨抓着小麦的手,落下一枚黑子,笑道:“你真的做得挺好的。我开铺面,也讲究细水长流,做长久的生意,不挣短暂的快钱。尤其是食客,像我在县城开的铺面,做食客生意,需要跟他们相处,熟悉他们。谁家有钱,谁家紧巴,谁家有什么喜好、有什么忌口,甚至什么时候阔气,什么时候抠搜,还有他们跟谁家感情好,又跟谁家面和心不和,暗地较劲,这些我都会注意着。客人上门,我自有招待的法子。哪天店里上货,我看看日子,算算价钱,数数常客、熟客,知道该卖给谁。”
陆杨看着陆柳,见他认真听着,继续道:“这些你都在做了,在我教你之前,你就摸索出来了。你是细心的人,也爱琢磨,会疼人。小食铺的经营范围和受众你都抓得准,既然把人当家人,就照着家人的态度来招呼。把常客、熟客,都记住。
“单单说人数,你听着很多,怕是记不住,但你想想陆家屯有多少人?黎寨有多少人?把他们分堆,一下就记住了。以常客和熟客为中心,围绕着他们去织网,新来的客人可以是熟客甲的同窗、邻居、老乡,或者长得像、性格像、喜好像、忌口像,总有一个特点可以关联起来。脑子记不住,就在纸上写着,店里没客的时候翻翻看。店面开久了,就都记住了。”
书生的生意,只得三五年。三五年之后,客人们一拨拨的换。但年年有新的书生来府城,也会给店面带来生机。
这时候就像照顾家中孩子似的,不能太偏心。不能让老食客觉得店主不在乎他们,只想着吸纳新的食客。
陆柳听得直点头,这些他在做的事情,被哥哥再说一次,他知道哥哥也是这样,心就落地了。
他后面又讲了些铺子里的趣事,听着解解闷。
陆杨心情好着。他跟陆柳说:“你别跟长辈似的,把我当个瓷器的端着。我接连遇见好事,哪能心情沉闷?”
陆柳就笑:“我还以为你会跟我一样呢。”
陆杨说:“你刚怀上的时候,也没愁眉苦脸的。”
陆柳不记得了,没多久的事,回想起来像隔着一层雾,只记得几件记忆深刻的事。
他说:“哥哥,你那时来陪我,我真的好高兴,后来我去县里住,也好开心。我一直怕麻烦,怕拖着你,但你总惦记着我,还带我到处玩。我都记着的。我想着,等你怀上孩子,我也陪着你,带你玩。可是我胆小,不敢带你去外面,我想你平平安安的。”
陆杨说他心思重,“我对你好,是我想对你好,我喜欢你,你惦记着我就算了,别想着回报不回报,我不图你这个。”
陆柳“哎呀哎呀”的叫唤,学着小宝宝,捧着脸喊着“好害羞呀好害羞呀”。明明宝宝们还不会说害羞!
他哄人的本事愈发好了,陆杨到家里,笑声就没断过。
晚上谢岩不在,陆柳抱着小枕头过来找哥哥睡觉。
陆杨看他自觉铺床,又望着他笑了,“你家大峰怎么说?”
陆柳说:“他跟我假装难过,让我走吧,他会带好孩子的,让我记得盖好被子,捂暖和点,夜里饿了不要客气,实在不好意思,半夜去找他也行。他跟孩子们都等着我。”
陆杨听得脑门冒问号。
“啊?这是顺哥儿说的吧?”
陆柳得意,“想不到吧,这是我家大峰说的!”
陆杨佩服他,“真是一物降一物。”
陆柳立马接话:“小柳降大峰!”
他晚上把记录本带来了,睡前,兄弟俩窝炕头翻看。
陆柳第一次出门做生意,也没跟人正经学过记账,这个记录本,是为了明年的生意做准备,方便识别淡旺季。今年的出餐量,他也不知是不是正常的,生意在做,没有亏本,他就没有多想。
但陆杨会看。他翻看过后,觉出了点不对劲。
其他的都还好,蜂蜜怎么断层得这么厉害?
第一天陆续来客,第二天销售量激增,第三天减少一半多,第四天只有零星几人。
蜂蜜是在大集之前上货到铺子里的,到今天,已经售卖二十天了。从最高销售量的第二天,到第二十天,售卖的蜂蜜斤数从二十七斤减少到半斤。这是什么跌法?!
陆杨问:“缺货吗?”
陆柳摇头,“不缺,这次拿来了三百多斤蜂蜜,拿了些到码头铺面试吃,余下的都在我这里。家里还囤着的。”
那就真的很不对劲了。这东西类似陆杨卖菜时弄的“蔬菜日”,在优惠时,客量激增,入账的数额激增,但不代表所有客人都要等着这一天,平常的营业额会跌,但有个底数在,留住五成的客人,陆杨都觉着少了点,应该六成、七成。
蜂蜜不比菜,不用天天吃。算少一点,三成、四成总该有吧?
这样子跌,相当于没有回头客了。
陆杨皱眉,“不应该啊……”
要是不喜欢吃蜂蜜,最初就不会有那么多客人光顾。
要是蜂蜜吃出问题,其他生意也会受影响。但本子上的记录,显然没有影响。只有蜂蜜不好卖。
陆柳听着怕怕的,低头想了想,说:“两地路远,从山寨运过来,蜜巢碎了些,会浮在蜂蜜里。会是这个原因吗?”
陆杨不确定,他说:“这样,明天去外面买几种蜂蜜回来,各种价位都买了,回来看看。要是我们能发现问题,就想法子改了,再办个试吃会,把蜂蜜口碑拉回来。要是发现不了,还办个试吃会,弄杂菌汤,一碗杂菌汤,换一句真话。问问客人们蜂蜜有什么问题。做生意,面子是灵活的,不要犟着,坦诚一些,该问就问,错了就改。”
陆柳记住了,“明天就去买。”
开业时间短,记录的东西简单,本子没怎么翻就看完了,就蜂蜜的售卖数目有问题。放下本子,他俩窝到被子里,陆杨又夸陆柳,说他这东西记得好,有巧思。
陆柳伸手抱他。兄弟俩一起睡过,那时候陆柳怀着孩子,肚子已经显怀,各处小心着,不如这时方便。陆杨的肚子还没显怀,两人能抱着睡。
他黏人,明明最开始互换的时候,脱个衣裳都脸红,不让人看,这会儿却比陆杨表现得大方、坦率。他最近常抱陆杨。
陆杨推推他,“小黏人精,你睁眼看看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