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实在是太像了。
感叹过后,是扑面而来的熟悉感,他们以为这是血脉亲缘带来的感觉。
再看看,发现这孩子的眉眼越看越眼熟。
两兄弟长得像,因脾性气质不同,五官略有区别,一个英气,一个柔和。
若是只知其一,不大看得出来,觉出差异,也只会当心情影响了神态。
两个都看了,还知道这样像的人有两个,就很难把他们混淆。
夫夫俩越看越心惊,越惊越看。
他们越看,陆柳也就越慌,慌起来坐不住。
陆柳忙着找事做,他去灶屋把鱼放到水桶里养着,再把炉子提到堂屋里来。
屋里烧炉子,可以烤火暖一暖。
昨晚才拿了些年糕回来,家里红糖没有了,但两个爹带了糖过来,可以烤红糖年糕吃。
陆柳不知道,忙起来才会露馅儿。
他做事的姿势、习惯,都是两个爹熟悉的样子。
陆杨的蹲姿像个小汉子,单膝略低,烧炉子是在侧面蹲着,玩火熟练,炉子里放两根柴火,就把一束稻草拿手里点燃,看它们烧了小半,火势大了,才往炉子里递。
陆柳则是乖乖蹲炉子前,两个脚后跟都落地,正面生火,规规矩矩地架柴火,往柴火底部的空窝窝里塞干草,火折子点燃干草,他会拿烧火钳去夹,不会大胆用手去递。
王丰年前几天看陆杨烧炉子,都没多想,今天再看陆柳烧炉子,心都在抖。陆二保跟他同样的心情。
夫夫俩又惊又怕,他们的情绪直接影响到陆柳。
陆柳忙忙碌碌想改习惯,结果把几块年糕烤得乱七八糟。
两个爹看破不说破,慌慌张张给他找补遮掩。
三个人互相看一眼,什么事都藏不住了。
家里除了他们,只剩两只兔子一只狗,但他们不敢挑明了说。
陆柳想,他只要不承认,就没有露馅儿。
两个爹则怕认错,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都不敢说。怕伤了陆杨,也怕影响到陆柳。
他们变得客套又熟悉,寒暄的话题让陆柳眼睛发酸。
王丰年问他在黎寨过得怎么样:“还习惯吗?”
陆柳一串串答了很多:“有些不习惯,但我不常出门,就都挺好的。家里什么都不缺,每天都能沾点荤腥,不是鸡蛋就是肉,前天我还吃了鸡蛋饼!加了四个鸡蛋的饼子!昨天跟着大峰一起去打年糕了,他娘也挺好的,给我拿了兔子回来养。母兔下崽,又能换钱。公兔养大了,过年吃掉……大峰很厉害很可靠,二黄也会看门,没谁来找麻烦,哦,二黄就是那条狗,家里还有骡子车,去县里也方便……哦哦,还有,我今年有好几身棉衣,最重的那件足足三斤!穿身上跟裹了棉被一样,可暖和了!”
这一番话听得两个爹眼睛湿润,王丰年擦擦眼角,连连点头说好。
陆柳问家里怎么样,王丰年说挺好的。
距离他们出嫁没多久,家里变化不大,现在大伯家帮他们买卖土地。
他们家里鸡都卖了,只剩菜园子在料理,夫夫俩闲着,去给养猪的人家帮忙,随怎么忙活,今年辛苦一些,来年养猪就熟悉一些,努力养大肥猪,挣了钱,什么都好了。
陆柳听得眼睛晶亮,还是哥哥厉害,猪崽都能弄到。
他也不喜欢家里那几亩地,太散太瘦不出粮,以前总不敢换,怕断了收入来源。现在好了。
王丰年看他喜欢听,就跟他说陆杨去卖肉包子的事。
话没说破,提及卖包子,他们说的是“柳哥儿”。
陆柳听着怪,心里想着别的事。
初遇那天,哥哥一直盯着包子摊看,原来不是饿了,是在观察?
他又记起来回门时,陆三凤说陈老爹想吃他做的包子。
哥哥的手艺一定很好,他还没吃过呢。
聊一阵家常,陆柳放松下来,笑容乖乖软软,看得他两个爹的心直直往下坠。
太熟悉了,真的错不了。
两个孩子胆大包天,不知什么时候换了身份。
他们出了家门,回看一眼,都不敢在黎寨多留。
到了官道上,夫夫俩想商量个事,张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茫然无措,心里又空又挤的,杂乱无章。
原来他们惦记的那个孩子,早就回家了。
他们要去上溪村,看看陆杨。
此时的陆杨,正在哄陈老爹。
陆杨和弟弟见面以后,对陈老爹的埋怨就淡了。
不是亲生的,还是小哥儿,能养活就不错了。
陈老爹今天来卖豆腐的,集市上叫卖一个多时辰,才把豆腐卖完,老远听见陆杨喊爹,他都不乐意搭理。
陆杨看他这样,猜到肯定是算计落空,有点想笑,也很好奇,赶着驴车追上去。
“爹,怎么了?气成这样?”
路窄,两辆车并排挡路了。陆杨把驴车停到墙根,扭头看陈老爹没走,坐骡子车上等他,又笑眯眯问:“你还跟我生气啊?”
陈老爹看他这没心肝儿的样就来气:“你让你男人扒了我的棉衣,你还笑!真是翅膀硬了,连爹都算计,又吃又拿,我给你找门亲事,不是让你来讨债的!”
陆杨听得一愣,愣完又憋不住笑,心中惊叹:弟弟真猛啊。
他已经出嫁,不用吃陈家的饭,不再害怕陈老爹会把他卖了,如今跟谢岩生米煮成熟饭,在谢家的家庭地位高得很,对陈老爹少了恐惧,说话轻快,还有几分打趣。
“爹,你也是真是的,哪能拿了银子连个陪嫁都不给的?不就是件棉衣吗?大冷天的,您就当心疼我了。”
陈老爹冷哼:“回门就给我带了五斤年糕,把我棉衣扒了不算,还翻柜子又抢走两件,新做的豆腐都拿了一板走,模具都不还!你是黑了心肝儿,以为有男人就不用要娘家了?往后有事也别求上我!”
话说这么硬,人却不走,还在这里等着陆杨应话。
这姿态明摆着,生气,要哄。
陆杨了解他,这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
他劝了一句:“爹,要我说,这事是你太着急了,黎家再阔绰,那也是住山村,家里没营生。你要银子,要贴补,须得给他攒钱的时间,粮食都是一年一收,这银子哪能几天要一回?”
看陈老爹眼皮子翻啊翻的,陆杨又道:“您消消气。棉衣豆腐都拿了,就算亲事平了账,两边修补修补关系,往后还能抱外孙。两家这样亲近,姓黎的能不给面子?哪能刚成亲,就把事情做绝?您又不是拿一笔聘礼就跑路,慢慢来,以后要什么没有?”
陈老爹听见“平账”二字,气不打一处来。
“你娘没说错,你就是心野了,胳膊肘往外拐。”
陈老爹也不想抱外孙,他就想抱孙子。
陆杨早知道小哥儿不值钱,闻言并不介意。
他垂眸想想,把话题绕到了作坊上。
陈老爹早点把作坊开起来,就能少去找弟弟麻烦。
对陆杨来说也有好处,以后他们在县里碰见,陈老爹就不能惦记他的铺面。
“抱孙子也不急啊,你这么厉害,挑着扁担就去县里把生意做起来了,还怕不能东山再起?你就是差个帮手,一个人能做几板豆腐?叫老大老幺都来帮忙,年后就能开起作坊了。”
陈老爹正因做过生意,知道没钱的艰难,也知道从摆摊到开作坊之间需要多少银子,算算每日的利润,才心急如焚。
他不年轻了,两个儿子也大了,没有时间慢慢攒钱发家了。
县里一个铺面,按年来租,少说也得八两银子。他们上个作坊是连带物件一起典卖的,再重新开作坊,全都要添置,这些零散来算,约莫三两左右。
他要开,肯定要选地段,成功开起来,怎么也得十六七两银子打底。
作坊开起来,要收购大量豆子,这都是钱。
前期可以苦一些,就住作坊里。
他们两口子住一屋,两儿子住一屋,等生意做起来,再攒攒银子,租个小院子住,就能给老大说亲了。
原本黎峰的聘礼是刚好够数的,他手里也余有一点。结果办喜事前,拿了些医药费,最近又是这这那那的开支。
尤其是棉衣!没有棉衣怎么过冬!?
看病的钱跟买棉衣的钱差不多,他当然选择买棉衣。
寒冬腊月买棉衣,贵都贵死了。他添置了两件厚实的棉衣,就去了二两银子。
陈老爹越想越气,又骂了陆杨一句:“真是白眼狼!白养你了!”
陆杨听多了这种骂,过耳朵都当没听见。
他仔细盘算一番,说:“趁手里有银子,先把作坊开起来?有个摊位,比散着卖挣钱多了。”
散着卖,路上耗时久,货品有限,顶了天就两百多文钱,把成本刨除,一天约莫挣个一百文左右。还不能保证每天都能去县里,去了都能卖完。
有摊位就不一样了,整天都有人气,周边住户一日三餐要吃饭,总有人光顾。做多了不怕卖不完,卖不完就做豆腐乳,怎么都不吃亏。
到了县里,更加稳定,还能跟酒楼谈价,固定送货。这不是村里条件可以比的。
陈家三个孩子,陈老爹最乐意跟陆杨说这些事。陆杨聪明,总能说到点子上,算账算得明白。
陈老爹让他想想家里情况,陆杨想了。
陈老幺懒,又爱惹是生非,豆腐坊就是被他折腾没的。
老大就老实些,原想着说亲,现在作坊被老幺作没了,老幺还懒着,他自然勤奋不起来。
两个儿子都帮不上忙,作坊开起来,每天也就两板豆腐。
两板豆腐不顶事,年头忙到年尾,去除租子,只够糊口,这有什么意思?
陈老爹说:“你跟黎峰好好说说,算他借我的。再拿个十两银子出来,我给老大说个亲,作坊也开起来,这头顺了,以后不烦你们。”
陆杨:“……”
再拿十两,黎峰能把你的皮扒了。
陆杨说:“爹,这事好解决,你现在不能一碗水端平,你要偏着老大。老幺做错事了,就得给他个教训。而且他年纪小一些,说亲要晚两年,你先把老大哄来干活。
“你跟娘这么劳累,还不是为着他俩?先紧着老大的婚事,解决一个算一个。你跟老大说,挣钱以后,刨除成本开支,分他一半的利,让他攒钱说亲,他肯定乐意。老幺么,你不要管他,让他在村里待着猫冬。不然到县里又惹事,我们可赔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