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峰起得早,吃完饭,还在家里干了点活。
夏季用水快,水井就在灶屋外头,离得很近,黎峰没管它,每天雷打不动的往灶屋的水缸里提水,再把几个空桶都装满水,这样家人干活轻松一些。
家里两条狗,三匹马,喂狗还好说,照着人饭料理,人吃什么,它们吃什么。马需要好草料,黎峰剁草料仔细,里头一点杂料都不掺,枯草腐草都要挑出来,不够干燥的草要晒晒再喂。还买了豆子来喂马。跟两条狗一样,马也是偶尔加个餐。
这都是需要到宽阔的地方跑跑的家伙,黎峰抽空,要带它们出城去跑跑,等县里送货过来,叫几个兄弟跟他一起。
他暂时被耗在了铺子里,一天天哪儿也不去,就在码头看着铺面。有客就做生意,没客就去找人唠嗑聊天。
他的名号响亮,码头摆摊的人都知道他是捉匪英雄,过去搭话,都能得一张笑脸。这头联络联络人情关系,打听打听细碎的消息,再是跟洪家的交情维系。
年前走的时候还好,洪老五还给他家俩孩子都送了银的长寿锁。今年就不行了,见过几次,都是客套又冷淡,待他跟待别家商户一样。
小洪管事还成,得闲就会来唠唠嗑,吹吹牛。他们都称兄道弟了。
今天陆杨也要去码头,他早说要拓客,铺子里连个伙计都没有,黎峰不如他嘴皮子利索,这方面还得他来。
陆杨看黎峰出门都把二黄牵着,想着码头路远,就把狗绳找出来,也把威猛牵出去遛遛弯。威猛胖墩墩的,再不动,就不威猛了。
他要教顺哥儿本事,前几次去码头都没带上顺哥儿,今天把人带去瞧瞧。
谢岩画的菌子菜的图纸有五张,可以拿去贴上,撑撑门面。
三人在巷子里碰面,结伴到码头铺面去。出了巷子,陆杨就跟黎峰吵了两句,再互相翻个白眼,互不搭理了。
清早的巷子热闹,各家的大门陆续敞开,走出形色各异的人。
有些是书生,赶着去上课。有些是媳妇夫郎,把孩子带上,出门摆摊。
还有没手艺的人,干些清苦活,见谁家的门是开着的,就问一句要不要浆洗衣裳,要不要刷鞋子。
谢岩在这个吆喝声里,背着书包,提着一篓脏衣服,顺着巷子往南走,把脏衣服递给贺夫郎。
这是陆杨找的人。他们俩都有事干,白天不着家,留娘在家料理家务,灶屋里的杂活就算了,三个人的碗筷,收拾起来不麻烦。衣服要请人洗。
夏季衣衫薄,顶不住天天换。这样日日洗,把人累坏了。
陆杨还说服了两爹,把他们的衣裳也拿去给贺夫郎洗。
说服两爹很难。陆杨嘴皮子都要磨破了,最后是说,他娘的衣裳有人洗,他父亲和爹爹的衣裳也得有人洗。再说说贺夫郎的难处。
府城过日子难,家里供养一个书生,他又没手艺。夏天都想省钱,不叫人浆洗衣裳,那他靠什么活啊?把衣服送给他洗,不是偷懒,不是乱花钱,是行善做好事。
两爹是苦日子过出来的,问问洗衣的银钱花销,说什么都要自己给钱。
他俩有工钱,陆杨没开太高,一天按照三十文钱算,一个月九百文钱。两个人能有一两八钱银子。
他们想只要一份工钱,陆杨又让陆柳过来劝了劝。
为着让他们安心拿工钱,印书的事,兄弟俩都没帮忙,还时不时过来“检查”一番,再给点夸赞,让他们信心倍增。
有这份月钱,付个浆洗衣裳的开支简直是洒洒水。
他们还给两爹设定了“休息日”。书斋还没开起来,先把规矩定了。
今天赶上休息,陆二保在家料理菜园子,王丰年拿着绣箩,先到陆杨那儿,找赵佩兰说说话。
他是想着,俩孩子都出去了,赵佩兰一个人在家孤单。结果他俩都不是热闹人,坐在一起好尴尬,起个话头都是急慌慌的接,说两句就没什么好讲的,时时沉默。
过了会儿,赵佩兰说去陆柳那儿看看孩子,找陈桂枝玩。
陈桂枝是热闹性子,有她在,话题多多的。
他们结伴过去,正好陆柳要出门。
家里有孩子,陈桂枝不好跟着一起去,陆柳还说找爹爹跟他一起采买去,正好来了,他就把人叫上,放了绣箩,背上背篓,父子俩逛街去。
出了家门,先到巷口的小房子里转转。
陆柳做了一番检查,看家中缺什么。
王丰年追着他说什么都不缺,他还要看。
王丰年说:“真的不缺,我们几天才进一次灶屋,还是跟你们说了好几次,早午不用送饭来,你们才歇了。米都没吃多少,别的怎么可能会缺?”
原说皂豆用得快,这不,衣裳拿去给贺夫郎洗了,这东西也用得慢。
陆柳想了想,要给他们买些鸡蛋在家里放着。
夏季的鸡蛋存放不久,要抓紧吃了。买些鸡蛋回家,两爹自己做饭的时候非得打鸡蛋吃才好。
王丰年无奈,跟着他出门,还念叨了几次。
他们刚来那阵,到附近逛过,主要是买菜,熟悉附近街巷,还认了去府学的路。
这之后,陆柳常出去,换着人搭伴,娘、哥哥、顺哥儿,前两天还跟父亲出去过一回,新买了菜种。今天才跟爹爹出门。
王丰年连县里都没去过几回,府城人多繁华,他走到外头怯怯的。明明他才是爹爹,却挽着陆柳的胳膊,仿若怕走丢的小孩。
陆柳不急着买东西,带他在附近慢慢走,瞧什么新鲜,都过去看一眼。
县城有卖艺的,府城也有。
他们会变戏法,也会耍大刀,还会胸口碎大石。
陆柳护好钱袋子,带着爹爹去瞧热闹。
路上看见有卖糖葫芦的,他买了两串来吃。
“我去县里玩的时候,哥哥就给我买了糖葫芦。”陆柳说。
王丰年还没吃过糖葫芦,在陆柳的催促声里尝一尝,都没舍得下牙去咬。
一串糖葫芦有六颗山楂,他吃一颗就想留着,等回家再吃。
陆柳说:“待会儿我们要买东西,拿在手里不方便,你就吃了吧,六文钱的零嘴,我们吃得起了。等回家,我多买几串,给爹和哥哥吃。”
王丰年又下嘴咬一颗山楂。裹了糖的山楂外皮是脆甜的,糖很黏,会有细碎的糖块和颗粒粘在山楂上,再往了深了咬,会品尝到山楂的酸。酸酸甜甜的食物,一如他现在的心情,时酸时甜。笑一笑,眼泪却从眼眶里流出来。
陆柳给他擦擦眼睛,让他快看杂耍。
“过会儿要给赏钱的,不多看两眼都亏了。”
王丰年连忙收起酸涩心情,眼都不眨的盯着空地上的卖艺人,看他们耍刀,看他们碎石,要把赏钱都给看回来。
陆柳挨着他站着,低头看看爹爹紧紧扣在他胳膊上的手掌,唇角微微扬起。
他真的长大了,可以当爹爹的依靠了。
吃完糖葫芦,看完杂耍。父子俩往集市上去。
府城的集市分小集和大集,小集就在街区附近的巷子里,摊贩不多。大集则会清空街上的小摊贩,官差会守住街口,摆摊的人都要交个摊位费。开大集,各大商号都会过来支个摊子。据说比码头集市还热闹。
大集分季度开,三个月一次。
下一次在六月中旬,他们可以来凑热闹。
陆柳照着需求采买,临了,又买了些稻草走。黎峰穿不住布鞋了,要给他编几双草鞋穿穿,再是外头太阳大,买的草帽不顶事,他打算编个大帽子,给出门的人都编一个。
重的东西,都装在陆柳的背篓里。
王丰年的背篓里是稻草和鸡蛋,陆柳说要给他买鸡蛋就是要买。
返程路上,再买几串糖葫芦。
经过茶楼时,陆柳听见里面的热闹,连道可惜。
“到中午了,得回家吃饭,不然我带你去茶楼听书。哥哥带我去过好几次,我都听不腻,好有意思,有吃有喝还有人逗我笑。就是贵。”
王丰年则连声庆幸还好到饭点了,他要回家做饭了,不花这个银子了。
陆柳扁扁嘴,“要是哥哥在,听你说这话,立马就把你拉到茶楼去了,管你做不做饭,茶楼能点菜。”
王丰年笑道:“杨哥儿是这样的,我们都要听他的话。”
陆柳说:“下次跟哥哥一起带你们来听书。”
王丰年说等等,“过阵子吧。”
过阵子,他们看这些书能不能卖出去。能卖出去,他们拿工钱才真正心安。
这样一来,他们手里有钱,带两个孩子去听书。这一天来得晚了些,他们做爹的,尽个心意。
陆柳不知道他想什么,他还没有陆杨那样厉害的洞察力,只当他是推辞的话,又哼哼了两声。
“我带着哥哥一起,你没法拒绝的。”
王丰年说:“杨哥儿忙,他这阵子没空。”
陆柳说:“有空的,他说东家不用耗在铺子里,大峰才天天去码头,他不用。等他空下,我就跟他说。”
王丰年对他真是无奈,“怎么也变霸道了?”
陆柳自豪得很:“跟哥哥学的!”
父子俩采买,没去太远的地方,回家时还没到开饭的时辰。
留在家里的都是长辈,陆柳招呼他们,让他们都别生火,中午都在他这儿吃。陈桂枝搭着再发个话,赵佩兰弱弱应声。王丰年见状,就说回家叫陆二保过来,这事就便定下了。
他俩是操劳命,过来吃个饭,等着饭菜的功夫,帮着陆柳把鱼和猪肚、猪蹄都收拾了。
猪肚猪蹄饭后就炖下,鱼要等着明早支摊子。
陆柳料理鱼的法子,是爹爹教的,这些鱼收拾出来,已然骨肉分离,他明天能省很多事。
他是爱夸人的性子,也是会夸人的,如今口才见长,对着两爹一顿猛夸。
“我还说今天来不及了,早上出去,下午要陪陪孩子,晚上大峰回家,可能吃不上汤。鱼放不了多久,明天非得收拾了,那我就要起早。还好有你们帮我,我这就松快了,能让大峰吃上汤,下午能陪孩子,明早能支摊子。要是没有你们,我可怎么办啊!”
他从前在家也爱说这些话,一开口,就会让家里热闹些。出嫁后,回家不方便,这些话听得少了。
突然被他这样一顿夸,陆二保跟王丰年都乐呵呵的,说下次还来。
陆柳不好把黎峰一直拖着,这样太累。
现在有四个长辈,大家可以轮着来,留人帮他看孩子,再带两个人跟他出去支摊子。
挣钱多与少无所谓,能有个菜钱就够了。这样忙起来,生活充实,他们有个奔头,都会高兴。
等饭后,各人都回家歇午觉,陆柳让他们把糖葫芦带上,回去甜甜嘴,然后跟娘说了他的计划。
陈桂枝说:“让你当家,你决定就好。”
陆柳眼巴巴的。
陈桂枝只好笑道:“等你跟大峰明天支摊子看看,要是方便,我们就跟着你干。有点事是做是要好一些,闷在家里,人要闷出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