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峰醒得早,他一动,陆柳也醒了。
清早,小宝贝还没睡醒,就被搬到车上。
陆柳坐旁边,一手搭在浴桶上,一手在悄悄揪着黎峰的衣服下摆。
赶车的黎峰抽出一只手,捏捏陆柳的掌心。
“你靠着我再睡会儿?”
陆柳不睡了,快要到了。
等黎峰松开他的手,他又去摸黎峰的背。
夏季衣衫薄,衣服露出护心镜的轮廓,陆柳指尖在上面点了两下。
这一路没遇见生事的匪徒,就显得护心镜很多余。白天赶路时间久一点,背上的护心镜会被晒热。黎峰没穿里衣,一件褂子就算完,护心镜贴着皮肤很烫。
以前他俩都不知道会这样,佩戴一路,有所了解,就说给护心镜做个布套或者皮套,这样隔热,不硌人。他光着膀子戴都没事。
路上聊天很零碎,黎峰多数是搭着话聊,给陆柳解解闷,不缠着他说这说那。
他们在次日清晨抵达府城。在晨曦的微光里,跟着进城的队列,排起长队。
陆柳顿时有了精神,在外头看个高高的城门都有趣,盯着瞧,盯着看,也听周围的热闹。
在县里,听不到这么多的口音。关键是,这些口音不同的人,还能搭着聊天。
他性子外向了些,敢于跟人搭话。
他问:“你们口音不同,怎么能听得懂话?”
那些人就会笑呵呵告诉他,在府城待久了,什么话都能听懂了。
府城安家贵,有些人是去村里安家。
户口不好办,就找个民宅歇脚,跟人说好了,一年来住几次,每次住多久。如此一来,村民里就混入了外地小商户。
他们不用担保人来接,因为人数零散,不是商队。
黎峰和上次一样,拿了码头铺面的契据出来,一行人稳当进城。
进城之后,陆柳看见了夹道吆喝着送信的汉子们。
几个月过去,城内条令不改,来往商人日益增多,来城门口挣个快钱的人也就多了。
从这里开始,人声鼎沸,直至走到街上,人声依旧密集。
陆柳跟陈桂枝一人抱个孩子,把他俩的耳朵捂上。
街上是陆柳听过数次的好生意,人又多又密,商贩一个挨着一个,他们坐在车上,都挤得慌。
刚进府城,黎峰掏钱,买了些早饭,大家都吃点热乎东西。
他听顺哥儿说这里的馅饼很难吃,本着不浪费银钱的心思,他买的馒头。
车上有咸鸭蛋,馒头配咸鸭蛋。不好买粥,水囊的凉开水凑凑数。
进城以后,车分两路,一队人由四猴带路,去码头商铺,卸货歇脚。黎峰则带着家人往城里去,找他们的新家。
新家靠近府学,往这里走,街上的热闹变淡。
陆柳回头看,人是多的,声音也是大的,只是不够密,显得安静。
这份安静,在县里都是十足的热闹。
原来繁华之地是这个意思。
上回过来,黎峰把房子租下了,说好了来府城的大致日子,顺哥儿空出手就进屋洒扫,家中粮米柴油都添置齐活,到家就能烧灶做饭。
拐入巷子,距离街上的喧闹更远,他们听见几声狗叫。
陆柳顺着声音看过去,巷子里只有零星几个人,没有见到狗主人。
他的心都急了,问道:“大峰,是不是到了?这是二黄它们的叫声吗?”
黎峰提前把狗和小马送来,怕路上不好走,上回连二黄都没带走。
他点头说是,“看见那两户大门高一些的房子了吗?东边那家是陆杨家,挨着的是我们家。”
一条巷子,能有十二户人家,门对门的有六户,路没多长。
到了地方,陆柳隔着门喊“哥哥”。
黎峰扶他下车,再扶娘下车。
另一辆车上,陆二保赶着骡子车,停下后,就把王丰年扶下来。
陆柳拍拍门,又喊一声“哥哥”,再退步到两个爹身旁,站都不老实,身子晃来晃去,眼睛要把门板盯出一朵花。
黎峰说他:“你这会儿有精神了?”
陆柳就打了个哈欠。
他真的好困。
陆杨今天在家。家里是假二进的房子,竹影壁就是个摆设,不隔音。陆柳喊两嗓子,被狗叫声遮住,陆杨依稀听见了声音,开门一瞧,果然是弟弟一家来了,他脸上扬笑,目光一转,见两个爹互相搀着,站在一边,眼里忐忑又欣喜,一把年纪,模样怯怯的,他的笑意便愈发温柔。
“来啦?先进来坐吧,我刚弄好早饭,把谢岩送到府学去,家里还有多的米粥,喝碗热粥暖暖胃,等会儿再过去收拾。”
陆杨说着话,回身喊顺哥儿,然后出来扶一扶两个爹,招呼陆柳去抱孩子:“这儿有我,你去吧。”
陈桂枝已经抱出小麦,黎峰伸手,把壮壮也抱出来,他们迎着三条狗,跟顺哥儿碰面。顺哥儿见了娘,果真哭了。
陆柳就落后一步,哥哥挽着爹爹,他就扶着父亲,一家四口进门来。
家中陡然热闹起来。
这处房子大,他们进来不显拥挤。一张桌子坐不开,喝碗粥的功夫,不费事,各自有张凳子坐就够。
家里还有些馒头,赵佩兰放锅里热热,拿来让他们吃。
路上只是垫吧,黎峰吃得多,招呼岳父拿了两个馒头填肚子。
陆杨跟他们说房子的事,隔壁那间房子已经收拾妥当,黎峰一家进去就能住。
放在客房的行李,都被顺哥儿归置了,炕道检查过,到冬季直接用,不是修缮。水井也掏了,多备了柴火,等下过去,铺上炕,烧水洗澡,就能先休息。
今天不用客气,就在这里吃饭,一路辛苦,都歇歇。
给两个爹租的是个小房子,在街口,中间间隔了几户,所幸不算远,都在一条巷子上。这个屋子小一些,整体要比陆家屯的小破屋子大点。陆杨收拾过,同样是铺上炕就能睡觉。
陆杨说:“你们刚来府城,怕是不习惯,这两天就在我这儿住,有空就到那头看看,习惯了,再搬过去。”
陆二保和王丰年张张口,没能拒绝。他俩心里确实怕怕的。
顺哥儿早上吃过饭,这会儿黏着娘,听陆杨一顿安排,忙说:“我先过去烧水,你们洗洗歇歇,晚上再说。”
他还说晚上要跟娘一起睡。
陆杨又看向陆柳,让他放心:“奶娘找好了,府城人多,要人办的事很好找。你们来的路上应该看见了,路上人多,很不好走,往返走着麻烦,我就做主定下,让她中午留一顿饭。客房不方便,就让她在前院的空屋里歇个午觉就行,不碍事。”
陆柳就愁孩子的奶,听到这里,脸上见笑,说话都黏糊:“哥哥,你真好,真厉害,什么都想到了。我还说来府城要忙乱一阵,这都不用操心了,我回去睡一觉,就安家了!”
陆杨看他眼底青黑一片,心疼得很。
“怎的累成这样?”
陆柳说:“孩子不习惯,路上总在哭,我睡也睡不踏实,到了就好了。”
陆杨闻言,便催着他们快回家收拾。
“我出门一趟,让奶娘过来,先给孩子喂个奶。”
家中没请人,做什么都要自己亲自跑。
黎峰还说他去,陆杨没让。
“你们今天刚到,身上都是灰土,全要洗澡,有你在家,浴桶换水方便,这也不远,我去就行了。”
他是就近找奶娘,隔着七条街,往返有个三刻钟的路程。
陆杨让陆柳在家留会儿,赵佩兰跟两个爹都是内向性子,有个陆柳在,互相之间不尴尬。陆柳答应了。
他们这便忙起来,两头烧水的时候,黎峰跟顺哥儿一起把行李搬到屋里。
二黄跟在黎峰身后,进了新家的门。威风黏着陆柳,围着他的腿打转。
两个爹等着热水的时候,又一次紧张起来,想要去小房子洗澡。
尤其是陆二保,拖拖拉拉,等着陆杨回来,不好意思提,让王丰年来说说。
陆杨早想好了,洗澡间就在前院的小房子里,里头放了浴桶。
以后要分开住,自然会有两个浴桶。先在这边用着,搬过去住的时候,让黎峰帮忙把浴桶挪过去。
到屋里看过,他俩才松了口气,也跟陆柳似的,连声夸他想得周到,办事周到。
洗澡是个费时辰的活,要洗澡的人多,陆杨把陆柳也留下洗澡。
两家的灶膛热了一天,到下午,还有人没能歇觉,等着头发干。
陆柳等着奶娘到家,看孩子们吃饱喝足,睡得呼呼的,才放下心来,头发半干的时候,就困得睁不开眼,怎么都要躺一会儿。
黎峰让他睡,拿棉布给他擦头发,拨弄头发。
陆柳睡觉的时候,总有手指碰到他的头皮。黎峰的手糙,怕勾到他的头发丝,把他扯疼,都用棉布缠着手,拨弄的时候,棉布还能吸吸水。
陆柳好感动,迷迷糊糊说着不要,让黎峰也睡会儿。
这几天的路程,对黎峰来说不算什么,他不跟陆柳对着来,说什么他不累。他只说好,说马上睡、这就睡。安了陆柳的心,把人哄睡着,他再看看睡在里侧的孩子们,就坐旁边擦自己的头发。
两家人到晚上才聚着吃饭,连吃两天。
抵达府城的当天晚上,在陆杨这儿吃了一顿接风酒。
隔天,黎峰出门买菜,陆柳跟娘一起,顺哥儿回来帮忙,一起收拾了一顿乔迁酒。
酒席过后几天,陆二保跟王丰年适应新居,搬到街角的小房子里。兄弟俩出钱,买了些酒菜,到这儿也吃了一顿乔迁酒。
席面连着来,人是忙的,心却踏实。
陆柳早睡晚起,白天跟着忙一阵,余下都是空闲。中午还能睡个午觉。
孩子不闹,他真是轻松。
他心里不藏事,这几天休息过后,立马恢复状态,见谁都是笑眯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