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走了,陆柳跟娘一人抱个孩子拍奶嗝,搭着聊聊天。
羊毛睡袋可以收起来了,天气转暖,睡不住了。
小孩子就睡这几个月,还有孩子不是冬季出生,一个月都睡不了,难怪许多人不会做睡袋。
陈桂枝说:“想做都能做,大峰那时都快一岁了,还睡睡袋,冬天把他热出汗,暖得很。”
两个小宝习惯了被包裹着,睡觉的时候,要用小被子把他俩包起来。
陆柳一天天的往外掏棉花,把被子改薄,让他俩睡得舒坦,针线活都没怎么做了。
陈桂枝说他俩算乖的,“小娃娃离不得人,一松手就哇哇哭,他俩还好,眼里能看见人,就不咋闹腾,不然我俩的腰都能折了。”
生了孩子,陆柳愈发感念生养之恩。他们家人少,他再闹腾点,爹爹为他愁坏了。
他从怀孕到生子,如今出月子好久,还被养得好好的,做什么都有人搭把手,偶尔都会腰疼手酸。爹爹那时受的苦,真是难以想象。
陆柳又问陈桂枝带孩子的事,问哪个孩子最好带。
陈桂枝沉默了下,说:“二田是最好带的。我先有的大峰,大峰好动,会爬的年纪就捉不住,会走会跑的年纪都管不了。二田是乖的,不爱到外头野,小时候哭闹都少。大峰总说他是蔫鸡,到外头跟人玩,被欺负了,只会哭,不会打回去,不像个汉子。大峰见了,都会再打他一顿。二田挨了打,就会找我们哭。
“做爹娘的,哪有不喜欢孩子依赖自己的?再后来,他们爹没了,我跟大峰都觉着二田不顶事,没让他挑梁担事,大小事我们都办了,让他帮忙带顺哥儿。顺哥儿也是活泼性子,会走路的年纪就爱出门玩,一天不出去,哭声震天响。有天晚上,实在被他闹得不行了,半夜里把他抱出去,外头一个人都没有,他都笑了。
“老大老三性子像,顺哥儿长大了,也爱往山上跑,到河边走走,都想着挣钱,跟大峰一个样。二田就不会,他懒,总想做顺哥儿的主,让顺哥儿听他的话,兄弟俩吵吵闹闹的。”
陆柳听了,忍不住看看他的两个孩子。
乖孩子,还能养成这样?
陈桂枝看他忧心忡忡的,笑道:“你比二田还乖,没见你长歪。是我没教好二田。”
陆柳小时候并不乖,是会闹腾的。
他听了,颇为心虚,也不让娘担责,跟她说:“二田自己懒,早前家里困难,他但凡有点担当,肯为家里出一份力,都能经事,长点本事。”
陈桂枝总会自责,是她太强势,大包大揽的,让二田少了历练机会,家里事都没料理明白,不知天高地厚。
听见陆柳这句话,她稍作回想,发现大峰跟顺哥儿很小的时候,就会围着她的腿转悠,要帮忙干活。说娘辛苦。二田也会围着她,都是嘴馋。
陈桂枝摇摇头,不去想了。
“我们都别太娇惯孩子,养得仔细些,教得严厉些,尽责就好了。”
现在只能这样了。
过会儿,孩子哄舒坦了,陆柳留娘在房里看着他们,他去灶屋洗碗。
两个人的碗筷好收拾,陆柳再把寿包拿出来,出门给姚夫郎和酒哥儿各送两个吃吃。
姚夫郎说他悄不声的过生辰,也不知会一声。
陆柳说:“我这个年纪,还能让人来给我拜寿不成?”
姚夫郎指指屋里,说:“我让元元给你拜寿!”
陆柳当即笑了,到他屋里坐坐,逗逗元元才走。
到陈酒这儿,陈酒也惊讶。
“你怎么悄不声的?”
陆柳说:“农家过日子,谁在乎生辰不生辰的?这还是娘疼我,给我蒸寿包吃。”
他来得突然,陈酒早没准备,一时想不出回礼。
陆柳说不用回礼,这就是散个喜气的事。
“安哥哥也没给我回礼的,就让孩子给我拜寿了。”
陈酒一听,抱着熟睡的孩子晃晃,就当给陆柳拜寿了。
陆柳都被他逗笑了:“你有时候挺有趣的。”
陈酒跟陆柳说:“家里在收拾东西了,王猛跑了几趟县城,我们要搬到作坊里去了。”
陆柳恭喜他,道:“别说你不想去县里的话了,王猛为这事忙了好久,你这样说,他白忙一场,两人心里都不舒坦。县里有县里的好,也许你到了县里,会明白你想要什么的。”
陈酒说:“你说晚了,我都跟他说过了。他没脸没皮的,不知中了什么邪,比以前还厚脸皮,我说了不想要,他还缠着我非要去。去就去吧,嫁狗随狗,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陆柳:“……”
原来他以前在别人面前叨叨叨大峰的时候,那些人露出无语表情,是这个心情。
陆柳顿顿,没忍住又笑了,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分。
天晚了,他不留,要回家了。
陈酒喊住他,说:“我让王猛留意母羊,到时给你送去。”
陆柳搬家的时候,不能带着奶娘走,孩子还没断奶,他又喂不了,需要一只母羊,路上不断奶,到了府城,再看是请奶娘,还是喝羊奶。
黎峰不在家,这事他惦记着。娘还说等过阵子,黎峰回家了,让他出去问问。不行就去牲畜行买一头。没想到会是陈酒记得这事,让王猛去办。
陆柳很惊讶,心上有些说不明白的情绪流过。
他不喜欢陈酒,要说矛盾,也没多大的矛盾,他只是不喜欢欺负过他的人。
时间磨去了很多痕迹,他往前回想,不大记得当时的情形了。就觉着好感慨,感慨些什么,他不知道。
从陈酒家告辞,他提着灯笼走在小路上。
石子路被修过了,是大强挑土填过,说是方便姚夫郎出门玩。陆柳走在上头,也得了方便。
他还记得,上回跟黎峰从这条路上走的时候,也是夜里,脚底硌得发酸。他想黎峰了,走在路上,踩到一块凸出的石子,硌到脚底,都感到惊喜。
到家洗漱休息,两个孩子都哄睡了。陆柳拿着小书看。
他的三本启蒙书都翻烂了,早已烂熟于心。
他没检验自己会不会背,每天给宝宝们读一会儿,都是拿着书。晚上,他会看会儿书再睡觉。
他记得他跟黎峰在炕上学习的样子,那时候真的好困好难熬,靠着骗小孩的动力,才坚持了下来。没想到现在习惯成自然。
陆柳翻看数页,到桌边研墨写信。
他的信逐渐变得有条理,不会东一下西一下的胡乱写。
有条理的信,不如杂思有趣。
陆柳写完一封信,看看内容,觉着无趣,他会再写一遍。
他就是不适合写文章,适合写一些碎碎念的家常。
他跟黎峰说这几天都干了什么。
黎峰的生辰是三月二十七,他不在家,陆柳也提前买了礼物,没法再弄别的。
他那天想做个长寿面,或者蒸个寿包吃,犹豫很久,一天都没精神,总惦记着。黎峰还活着,只是离家远而已,他自己弄出来,怀念个不在家的人,显得好不吉利。
这样熬到了晚上,陆柳实在熬不住了,就去灶屋煮面条吃。有肉有蛋,还是用鱼汤熬煮的,是黎峰喜欢的口味。
黎峰不在家,他不用把长寿面放着干等。他帮黎峰吃了,算他沾喜气,陪黎峰过生辰了。
除了这件事以外,陆柳就写了他今天怎么过生辰,写了“就吃这个”,把他能写的笑声拟声词都写上,表达他的笑意。
再说今天跟娘聊了什么,他为此发了什么愁。
陆柳在信上写道:“真是自寻烦恼,他俩连话都不会说呢。我想到这个,又笑了一阵,觉着不如想想你。”
墙壁上挂着他俩的画像,姿态亲密。
小卷轴上有他俩的小像,是黎峰嫌弃的没有什么可画的东西。
陆柳一天要看好多遍,他跟黎峰说他习惯了,不会哭了。但他没说,他的想念是不会少的。
这些话,他能写在信上了。
过不久,他们就能常在一处,黎峰不会这样频繁的两地奔波,他写出来没关系。
黎峰常离家,他们成亲以后,黎峰出去的日子,比在家里多。可家里处处都是黎峰的影子。
陆柳去喂狗,就记得他刚嫁来时,黎峰带他去给二黄吃认爹饭的事。也记得二黄的亲事,还记得黎峰想抱养狗闺女的原因。如今狗闺女都长大了,它爹却没怎么跟它玩过。
他去上茅房,还记得刚黎峰讨价还价的事,纠结一天能上几次茅房。
到灶屋做饭,会想到他念着黎峰的点点滴滴。那时候做饭都是开心的,他还为家里断粮发过愁。
去菜园里,还会想到初生的嫩芽。他在菜苗冒头的日子里,等到黎峰下山。那天,他知道了他怀孕的事。
走到院子里,踩着平坦的石子路,就记起黎峰铺路的样子。
杂物间里好像还有鸡苗和兔崽在似的,那个被草席竹席围着的浴桶也有故事。
回到小铺子里,他记得他们那时的欣喜激动和对未来的期盼。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不多,陆柳的生活里却满是黎峰。
这些东西写下来,化作陆柳对这个家的不舍得。这里有他们美好的回忆。
搬家会迎来新生活的,陆柳很期待。他同样不想忘记来路。
还没离家,他就开始想念故乡了。
四月初十,黎峰他们回家,在县里转转,拿了护心镜和狼毫毛笔。
这次黎峰没留几天,要紧着跑勤快点,把小马带到府城去。再拿些薄袄走带上。
到陆家屯,他把岳父们的冬衣和厚被褥也捎带上了。
陆二保和王丰年都很恍惚,明知要走,真到要走的时候,他们却反应不过来。看黎峰收拾东西,他们问了很多府城的事,大多是城内开支。
住哪里,贵不贵?吃什么,贵不贵?现在都好了没有?他们不急,可以来年再去。
黎峰手上没停,只让他们再等等。
“你们可以跟亲戚们知会一声,舍不得谁,就去谁家里多坐坐。”
二老就跟大伯家亲热,要说不舍,只能去大伯家坐坐。
黎峰四月里跑了两趟,赶上端午回家,摆酒宴客,跟亲戚和兄弟们吃个酒。
他以后还会常回家,娘跟陆柳就不大方便,一年回不了两次。
这顿酒吃着,其实是陈桂枝和陆柳告别朋友。
陆柳早想好了,小铺子要留给姚夫郎。他抽空跟娘提过,娘没有意见。说小铺子是他们自己开起来的,他想怎么弄就怎么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