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像简单,却足够传神。他家状元郎有把他放到心上,才能随笔画出来。
陆杨心里喜欢,嘴上偏说:“这画像你不该送给我,我看我自己做什么?你应该自己留着,想我就看一眼。”
谢岩今天嘴甜,他说:“你在我心里。”
想的时候都在,不用看画像。
陆杨笑了一阵,看谢岩神态放松了些,问他:“说说看,今天还发生了什么事?”
谢岩又抿唇不愿意讲,只摇头说没事:“就是没领到银米。”
陆杨把画像都放好,凑过去搭他肩膀,戳他脸蛋,又摸摸他的嘴唇:“这件事能把你委屈成这样?你这嘴巴翘到天上去了!我还头一次见你这副表情,你可别藏了,你告诉我,我知道了,骂两句算了。你藏着不说,我就一直琢磨。老郎中让我少琢磨事情,你想我劳心吗?”
谢岩不想让他劳心,也不想惹他生气,两害相权取其轻,陆杨要问,谢岩就说了赔钱的事。
至于同窗想让他不能参加科举的事,他瞒下了。
他说:“今天赶巧,我刚退了廪膳银米,人还没出县学,之前我担保的五个童生就找过来,找教官告状,说我不是廪生还出去骗钱害人。我身上银子不够,教官帮我垫补了。”
他说到这件事,也真实情感的气愤羞愧。
陆杨抱抱他,又问:“怎么突然闹到教官那里了?谁欺负你?”
谢岩不讲欺负,只说规矩。
“取中秀才之后,会分到府学、县学读书,我当时名次第一,该要分到府学的,是主考官找我说话,我太木了,他让我回家,留父母身边多待两年,就把我留到了县学。县学也是官学,在县学上课,才能拿朝廷给的银米。”
不在县学上课,就拿不了。
陆杨眼珠一转,听明白了。
他家状元郎可以去府学读书,偏留在县学里。他占了一个名额,就有人被挤下去。
廪膳银按月拿,一个月五钱银子,听起来不多。按年算,则有六两。普通人家,可以温饱过日子了。对书生来说,也是几本书、一些笔墨的开支。不是小钱。
单纯为银子,他家状元郎不至于委屈成这样。
陆杨再试探着问一句,谢岩就跟他车轱辘委屈。
“我没用,出去一趟,没拿到银米,还把担保的钱也赔出去了。”
上学第一天,哭着回来了。
陆杨见状,知道他是不会说了,也不逼他,只贴着他安慰道:“没事没事,吃亏是福嘛,现在被人捅出来,总好过你考试的时候被人拽去拉扯的好。照你说的,这终归是个隐患,不拿这个钱就算了。”
又鼓励他,跟他占同一条线上:“那些人多管闲事,分明是嫉妒你。有才之人才遭人嫉妒,我家状元郎是个厉害的、有本事的人!”
再说赔钱的事:“也没关系,他们这种品性,你去担保,我还担心你被拖累,退钱就退钱了。担保还要起早贪黑的,不如多点空闲陪陪我。”
谢岩一个劲儿的擦眼睛。
他跟陆杨说:“我眼睛进沙子了。”
陆杨看破不说破。
银米事小,赔钱也不紧要,能把他家状元郎委屈成这样,定有别的大事。
改天他要去县学看看,都是什么牛鬼蛇神,厉害得很。都不在一处读书了,还要欺负人。
当他们家没人了啊。
第69章 舌战群儒
陆杨夜里有一碗水药喝, 喝完以后,就等着医馆的丸药制好,再不用煎煮药汤了。
他为着喝药, 又空出肚子又熬时辰消食。
说来没吃什么东西, 天天胀得慌,躺着不消食,得走走。
他带谢岩看行李,该收拾的都已经收拾妥当了,从今晚开始, 谢岩就要跟他共用一个牙刷了,洗脸巾也是。
“我们院子小, 这这那那的东西又杂,被子我还没晒, 你到了私塾,找地方晒晒。”
都有学舍了,晒被子的地方肯定有。
谢岩应下了,出去提来热水, 两人先收拾洗漱。
陆杨泡脚的时候,就坐小凳子上拿着画像看。
图画不会动,是静止的, 陆杨看着,却感觉画上人像是活的,在做什么动作, 他都看得出来。
谢岩落笔时, 也把他美化了。每一张画像,都是笑眯眯的,眉眼间都是朝气。
陆杨问他:“我在你眼里, 是这样子的吗?”
谢岩给了肯定回答:“是的。”
很活泼,很可爱,安静坐着时眉眼都有股蓬勃的生机。动起来像小旋风,他很难捕捉到陆杨的动态。
仔细观察,才能追上他的脚步,观察到他的动作规律。
陆杨看过两遍,小心把纸放好,只可惜纸张太小、太薄,他不好保存,不然也能放到小荷包里贴身带着。
他想贴身保存,谢岩就说帮他装裱好。
装订、装裱的功夫,谢岩打小就会。他自小喜欢拆书,书很贵,拆了以后,爹娘都心疼,他爹还常打他手板。
以前他不懂,反正都是看书,拆了看还不是一样的?他又没乱扔,他都重新装好了。
后来知道了,这样拆过的书籍,拿到书斋卖,哪怕是卖给同窗,都没人买。
所以家里最艰难的时候,都是典卖田地,没法卖书。
不然这些他早就背下来的书籍,留着做什么?
这些年练出了好手艺,他装订熟练,做工漂亮,自己做的账本都齐整。
陆杨跟他说:“我想要小卷轴,你都给我弄到一起,这就巴掌大,把它们竖着贴,一起卷起来,我可以带身上,时不时看看。”
谢岩答应了。
擦过脚,陆杨可以上炕窝着了。
谢岩去倒了洗脚水,回来时拿了小盆备着,过会儿,陆杨感觉肚子空了,就跟谢岩说要喝药。
谢岩又去灶屋,从灶眼上取来温着的汤药,另泡好了半碗糖水,取了两碗温水漱口用。
陆杨一口气灌完一碗汤药,喝两口糖水压苦味,再反复漱口数次,今天算完。
早上出去时,谢岩还缠磨着想要走读。
晚上伺候一番,这些话说不出来了。
陆杨这个身子,操心那么多事,他读书的事,就自己抗起来。
明天就搬走,谢岩睡不着觉,夜里给陆杨揉腹好久,陆杨睡意沉沉,手心压着谢岩的手背,不让他揉肚子了。
“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谢岩“嗯”了声,终归还是没睡着。
炕上多垫两张席子以后,烧炕的温度刚刚好,不用再翻来覆去的挪窝,像摊煎饼一样翻身折腾。
他安静躺着,呼吸逐渐平稳,心中思绪难平。
以前在县学读书的时候,他很孤僻,一心读书,除了课业,还爱看县学的藏书。
那时他不爱动,骑射课都是先生们催着他去。得了空闲,也没参加诗会,不去交友,爱往书斋里跑。
县城几家书斋,他都熟悉。哪家有好书,他就去哪家看。
他们家那时条件还不错,一个月能给他买一本书。
他不爱买,因为喜欢的文章实在少,很多东西,他过眼看看,都当普通积累。喜欢的才会多看两遍,多看两遍,他就记下来了。
他写字也快,记下来就不去花钱买书,自己找纸写下来,随是批注还是修改都方便。攒攒纸张,他又装订成一本书。
所以他桌子上书少纸多,许多废稿,他也不会轻易扔掉,偶尔看看以前的杂思,翻阅过去的心思想法,他都感觉有趣。
那时日子过得糊涂,身边的人和事,他都没有注意。感觉世界很安静,他只需要读书就好了。
现在不一样了,世界很吵闹,也有很多坏人。
他愿意去看,就能发现很多细节。今天在县学发生的事情,绝非偶然。
他也真的动怒了,银米的事,守着规矩来,他不会说什么。但他们有什么仇怨,非得让他不能继续科举?
谢岩想了很多,对那些人的日常行为没什么印象了,反而是他们的文章在脑子里还崭新的一样,想得他脑袋发疼,一篇篇的从记忆深处拽出来。
是读书的事,那就用读书人的方式解决。
这一晚上,谢岩都没睡着。
次日清晨,他起得早。
和以往一样,他没叫陆杨,轻手轻脚下炕,摸黑穿衣出门,先到灶屋,跟娘一起生火,把包子馒头都蒸上。
今天不用煎煮水药了,最后一副喝完了。他们空出一口锅,做早饭吃。
他们这里,早上很少蒸米饭。
陆杨最近都没吃好,也不知丸药吃着胀不胀肚子,趁着今天不用喝药,谢岩洗米,给他蒸饭吃。再炒盘竹笋肉片,另做个豆腐菜。
谢岩炒菜生疏,切菜的手艺慢慢规整,切片切条都厚厚粗粗的,却不再奇形怪状,成为大厨,指日可待。
这头忙完,前面可以开门了。
他卸下门板,借了隔壁酒铺的梯子挂幌子。
清晨的天阴暗,今天像是有雨。
又跟丁老板打照面,谢岩再没问他吃了没,而是跟他搭话笑道:“丁老板,我等会儿就去上学了,我夫郎这边有事的话,劳您搭把手。我抽空就给你画门神像,到了过年,你直接贴上就好了!”
这话说得还算中听,丁老板乐呵呵的,问他在哪里读书。
谢岩如实说了,“有点远,要住宿。”
丁老板恍然,看他要读书了,还愿意搭手忙铺子的事,不由笑了:“你真的跟别的书生不一样,你知道疼人。”
谢岩摇头。
他没觉得他会疼人,一身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