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
“纪九,青菜要不要再多炒点时间?”
“不用。”纪九终于忍不住道,“吴思琪,你问这些做什么呢?”
“因为我要改进厨艺呀。”
“可是这些都是阿宝做的,又不是你做的。”
“学习是获取知识的途径,不是我做的我就不能问了吗?”机器人面无表情。
“可以可以,你想怎么问就怎么问。”纪九只得道。
机器人却又放下了小本本,看看纪九又看看关阙。
“纪九,你今晚吃饭,为什么一直在看阙哥?”
纪九一顿,勺子悬在了半空。
他确实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眼睛老是往关阙脸上瞟,但被机器人当着关阙的面指出来,顿时脸就有些发热。
“别胡说。”他低声斥道。
“我没有胡说,你吃半碗饭,就看了他18眼。”
纪九假装没有听见,只端起旁边的水杯,咕嘟咕嘟一口喝完。
他放下水杯,却见坐在对面的关阙正看着他,一双眼里含着笑。
“先专心吃饭。”关阙用那种拿你没什么办法的语气道。
纪九还没回答,就听机器人又道:“阙哥,你看了纪九25眼。”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两人都开始沉默地吃饭。但纪九刚夹了一筷子菜,突然就埋下头,靠在自己臂弯嗤嗤笑了起来。
关阙原本还一脸镇定,现在见纪九这样,终于也绷不住地跟着笑,又掩饰地起身,拿起水杯去一旁接水。
吃过晚饭,古费城又刮起了沙尘暴。待到风暴过去,天空比平常更为澄净,穹顶上一左一右挂着两颗星体,分别泛着橘红和淡蓝的柔光。
纪九背靠软垫,坐在别墅的圆弧房顶上,关阙坐在他身旁,两条长腿闲闲伸直,也仰头看着天空。
现在正是孚桂盛开的季节,一阵晚风拂过,纪九只觉得被那孚桂浓香给笼罩住,整个人醺醺欲醉。
“冷不冷?”关阙问。
纪九摇摇头:“不冷。”
关阙却仿似没听见,只伸手搂住他的肩:“那这样呢?还冷吗?”
纪九瞥了眼肩上的手,往他那边挪了挪,小声道:“暖和多了。”
关阙伸出另一只手,将他敞开的衣襟往里拢了拢,视线落在那凸起的肚子上,用手指轻轻碰了下。
“明天就要做产检了,我们一起去。”
纪九也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突然惊觉到一个事实。
他从街上回来以后,便只沉浸在和关阙恋爱的喜悦中,竟然忽略了自己怀孕的事。
虽然关阙希望他将孩子留下来,可他也清楚,那是因为担心他做手术会有风险,是不得已做出的决定。
在今天之前,两人虽然都明白彼此的情意,但毕竟还没挑明关系,所以孩子的问题也就没有提。而现在两人已经捅破了那层窗户纸,那么关阙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就很重要,也必须要挑开了谈一谈。
这个念头在纪九脑中转了片刻,他才有些艰难地问道:“阿宝,你怎么看?”
“看什么?”关阙正用手指轻轻戳着他的肚子,姿态放松而惬意。
“就是他,那个,孩子。”纪九抿了抿唇:“你会介意吗?”
关阙停下动作,慢慢收回手,坐直身看向远方,片刻后才问:“如果我说不介意,你会相信吗?”
纪九立即回道:“相信。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关阙却轻轻摇了下头:“其实我介意的。”
他转头看向纪九,目光专注地停留在他脸上,再抬起手,将他额上的一绺头发拂走。
“我介意的不是孩子,而是我没有能更早认识你。那么你就不会受那些伤害,要不要怀孕是由你自己做出决定,而不是被迫进行痛苦的选择。”
他的目光里除了温柔,还含着深深的怜惜,纪九被他这样注视着,顿时觉得眼睛有些发热,便仓促地侧过头,看向一旁。
“我会好好对他的,就像会好好对你。”关阙的手按上了纪九的肚子,声音很轻,但语气郑重,“他以后就是我的孩子,我是他的父亲,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
纪九心中情绪翻涌,既无比激动欢喜,又有些说不出口的愧疚和难受。
“我这儿,本来很硬,铁石心肠,真正的铁石心肠。”他指了指自己心口,眼睛发红地道,“但现在它软了。就像蚌壳被一点点打开,露出了柔软的蚌肉,洋葱被一层层剥开了皮。当然,剥皮这个过程不是特别艰难,我也没有辣你的眼。”
两人静静地依偎着,四周非常静谧,只听见风过林梢的沙沙声,还有彼此的轻浅呼吸声。
关阙突然身体一僵,纪九看了他一眼:“感觉到了?”
关阙又重新放松下来:“嗯。”
“你每次摸我肚子,他都会动,这是在生气还是在高兴?”纪九道。
“高兴。”关阙笃定道,“我能感觉到,他现在很高兴。”接着又补充,“他很健康,很结实,也很调皮。”
“就和我小时候一样。”纪九靠在他肩上,无比怀念地道,“我妈说我哥在她肚子里时可乖了,一直就睡觉。怀我的时候,还没生,她就知道这是个混小子,老是在她肚子里打滚蹦跶。”
关阙收回放在他肚子上的手,轻轻碰触了下他的眉眼:“你父母很爱你。”
纪九乜着他:“你也觉得我是被惯坏了?”
“不,我是觉得你在经历这么多事情后,依旧能这么生气盎然。”关阙勾了下唇,“还像个洋葱。一定是被爱着的孩子。”
他又问:“纪北宴觉得你被惯坏了?”
“是啊,我每次闯祸后他就这么说,说我无法无天,被父母宠坏了。”纪九有些怏怏地问,“你觉得我要改吗?”
“不改,就这样,我觉得很好。”关阙目光专注地看着他,“你尽管无法无天好了,我会护着你。”
纪九用后脑轻轻撞了下关阙的胸膛。
提到纪北宴,他的神情又有些怅然。
“不知道我哥现在怎么样了,但想来应该没事。而且他现在呆在家里,正好不用管军部的事,可以调理身体。”纪九看着远方,眼里升起一抹愁绪,“只是他孤孤单单一个人,身边也没人可以说说话,只有他的副官陈哥陪着他。”
“你哥是单身?”关阙问。
纪九叹气道:“其实我本来有个嫂子的。她人很漂亮,性格开朗,和我哥感情很好。但就在他俩准备婚礼的前几天,嫂子遇到了车祸,人没了。而且那时候她还怀着孕。”
“我哥对我嫂子用情极深,嫂子刚走的那几年,他像是也不想活了。军部最难的那几场仗,全是他主动请缨,打起来也都是冲在最前面。好几次都差点丢了命,硬是被救了回来。”
纪九垂下眼:“好在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他终于恢复过来,但从此就单身一人,也没有成家的打算。”
“阿宝,你家里都有什么人?”纪九又问。
关阙这次沉默了片刻才回道:“虞人有三大支,分别为贺哥族、掸亚族和束历族,都生活在塔柯星系的诶叶星上。你应该没听说过这颗星球,它很不起眼,无人知晓。”
“诶叶星很美,海水一望无际,有一些像我们之前住过的水星。但海面上岛屿也多,星罗棋布,我们虞人就生活在那些海岛上。”
纪九设想了一下,脑中浮现出那种临海的小村落,便问:“那你们是靠打渔为生吗?”
关阙摇摇头:“当然不,我们和塔柯人以及银辉人有各种商业上的往来,科技和文明也在进步。但我们的工厂都修建在海底,如果有人路过诶叶星,只会觉得那是一颗荒芜的行星。”
纪九恍然:“原来是这样。”
“我是贺哥族人,爸爸是名普通虞人,父亲是初阶序列者,但我刚出世不久,他俩就去世了。”
纪九立即看向他。
关阙瞧出他眼里的心疼,又道:“我被族里一名德高望重的长辈收养,大家对我都很好。而且父母去世的时候我还太小,对他们没有什么印象,所以也没什么多的感觉。”
“虞人虽然分为三个族群,且分居在诶叶星各自的领域,但有个共同的大族长,并都听从他的号令。大族长下面还有四位长老,地位颇高,族里遇到什么事,都是由他们商议后做出决定。”
“虞人不多,三个族群总共也就几千人,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但约莫三十多年前,虞人被塔柯人以断绝能源供应为要挟,被迫卷进了战斗。其实那时候的虞人只是被迫参战,打得也不积极。大族长准备耗上三五年,便让虞人退出这场战争,这一决定立即便得到了三位长老的赞同。”
纪九听见三位长老,立即轻声问:“但是大长老不同意?”
关阙点了下头:“大长老不光反对停战,还想要继续扩张,将塔柯星和银辉星都纳入囊中。他和大族长以及其他三位长老起了分歧,自己创立了暗影军团。”
“后来呢?”纪九问。
“后来……”关阙看着漆黑的远方,沉默半晌后开口,声音变得有些暗哑,“我十四岁那年,去海里工厂玩了一下午。傍晚时回到家,发现我的家人都死了。”
纪九身体倏地僵硬,心脏也像是被一只大手给紧紧揪住,咬住下唇没有做声。
“我的阿爷,阿嬷,叔婶姐弟。”关阙停顿片刻后才继续,“他们倒在院子里,血流得满地都是。”
“我是被阿爷抚养长大的,我阿爷就是虞人的大族长。而我家人遭遇刺杀的当晚,其他三名长老也都死于非命。”
“我当时年纪还小,族人们怕我出事,便对我三缄其口,所以我并不清楚这些情况,也不知道阿爷全家的死因。我接着就发了一场高烧,突破成了初阶序列者,当天就有暗影军团的人闻讯而来,将我带走。”
“我在暗影军团里接受训练,直到三年前,我遇见了一位族里的老人,他才对我说了实话。”
“原来我家出事的那天下午,暗影军团来到了岛上。”
纪九听到这里,顿时屏住了呼吸,下意识抓紧了关阙的手。
关阙只语气平淡地陈述:“是大长老杀了他们。”
关阙说完这些,便没有再出声。纪九虽然还有很多的问题,却也没有再问,只抬手揽住他的肩,一点点收紧,让自己紧贴在他冰凉的胸膛上。
两人就这样拥抱着坐在一起,直到关阙的手又有了暖热的温度,纪九才问:“等所有事情都解决后,我们去哪儿?”
关阙道:“你和孩子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真的?”
“真的。”
纪九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如果我要回银辉星呢?”
“我就跟着你去银辉星。”
“如果我要去H58长住呢?”
“我也去H58。”
“如果我去水星呢?”
“我也去水星。”
“如果我就在这儿呢?”
“那我也留下。”关阙一点不嫌他幼稚,只很有耐心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