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不是故意的。”纪九叹了口气,“你是怎么能把这野羊肉做得既美味又恶心的?哎,真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呕……”
“出去!”关阙喝道。
纪九双眼噙泪地看着他,又出言提醒:“阿怪,这可是我搭的篷,你抬头看看,撑着篷的是我的手。”
关阙也不和他争,弓起身就要出去。他转身去端自己饭盒,却发现鸟崽正将整个脑袋从那饭盒里拔出,嘴里还叼着一块肉。
一人一鸟对视着,关阙面无表情,鸟崽歪着脑袋,那双圆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
关阙便也不再去拿那饭盒,只钻出篷布,走到石板地的边缘站着。
大雨滂沱,他淋着雨,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远处雾蒙蒙的海面,眉头拧得死紧。
大雨持续了半个小时,夜晚很快来临。天空上挂满了繁星,蓄能灯亮起,照亮了石板台这一方空地。
地上搁着十几根碗口粗的圆木,关阙用重型军刀将它们劈开,纪九则用楔钉将那些木条钉在一起。鸟崽在玩地上的一卷细绳,脚爪将它们拨得一团乱。
这星球上降雨太过频繁,为了防止半夜再被劈头盖脸浇一场,两人得赶着时间搭出帐篷来。
他俩都上身光裸,关阙穿着长裤,纪九却只穿了一条深绿色的四角内裤,而旁边树林的灌木从上,横七竖八地铺展着他们的湿衣物。
纪九钉好两根木条,一边揉手腕一边去看关阙。
关阙侧对着他劈一根圆木,肌肤上附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当他抬臂或是落刀时,那些汗珠随着他的肌肉线条流动,整个人散发出浓烈的荷尔蒙气息。
纪九看着他块垒分明的腹肌和延伸向下的人鱼线,直到察觉到有些异样,抬高视线,才发现关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动作,正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纪九便朝他点了下头,转开视线,继续用楔钉钉木条。
半个小时后,两人各自完成了手头上的活。关阙撑好成形的木架,再在外面罩上防水篷布,便做成了一间简易却牢固的木屋帐篷。
关阙打开一个军用睡袋,铺在了木屋左边,纪九便也铺了一个在木屋右边。木屋内空间不大,两个睡袋之间只能留下一条狭窄的通道。
鸟崽要往纪九的睡袋里钻,纪九将它捉住,用毛巾在篷布帘子旁给它做了窝,机器人也拿进来,搁在自己睡袋的脚那头。
做完这一切,纪九去捡回两块长短适宜的木板和绳。他疲惫地坐在睡袋上,揉捏自己胀痛的小腿,再拿着木板在腿上比划。
他准备自己动手固定断骨,一番心理准备后,将木板小心地靠在腿侧,绳子绕上,倏地拉紧。
“啊!!”虽然知道会很疼,但那疼痛袭来的瞬间,他还是没忍住痛呼。
砰一声响,面前地上突然多了个医药箱。他喘着气抬起头,看见了关阙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关阙已经穿了一件崭新的灰色T恤,布料上还有折叠的痕迹,T恤对他来说稍微有点小,隐隐可见下方的肌肉轮廓。
他在自己的睡袋上坐下,两条曲起的长腿抵到了纪九这边,简短地陈述:“你的脚需要治疗,再拖下去会废掉。”
纪九看向医药箱,迟疑了下:“你会接骨?”
“不知道。”关阙回道。
“以前给人接过吗?”
“没有。”
纪九沉默着,关阙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地道:“你可以选择不让我给你接骨,但如果你伤势加重,我不会让你拖累到我。”
纪九在心里思量,他觉得如果迟迟不能离开这里,自己的腿伤继续恶化,那么在遇到危险,比如被银盟军或塔柯军追杀时,那关阙会毫不犹豫地丢弃他。
“行,那我接骨。”纪九暗暗咬了下牙。
关阙没有再做声,只从医疗箱里拿出几支针剂,用针管将它们分别吸入了少量。
“这是什么?”纪九问。
“麻醉剂。”
纪九看着那些针剂管:“这不是强心针吗?我唯一的那一支?”
“嗯。”
纪九心疼地捂住了额头。
“这是松弛肌肉的可米落,将它们按照比例兑在一起,注射在伤口附近,能对那一小块肌肉神经起到一些麻醉效果。”关阙将注射器举到面前,一点点排空针管里的空气。
“有多少的麻醉效果?”纪九知道接骨肯定会很痛,如果能减缓疼痛当然最好不过。
“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纪九追问。
“很少。”
“具体呢?比如原本疼痛的十分之一?五分之一?还是……”
关阙的目光从注射器后看着纪九,纪九便闭上了嘴。
关阙将蓄能灯调到最亮,去纪九的睡袋上坐下,再拿起他那条伤腿,搁在自己腿上。
雪亮灯光下,纪九看见自己小腿肿胀,脚腕处皮肤已近乌黑,脚背也肿得老高。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将脚展示在关阙面前,不觉往后缩了缩。
“别动。”关阙低声喝道。
纪九安静下来,他此时还袒露着身体,那皮肤在灯光下如同光滑紧致的上好丝缎,泛着健康柔润的光泽,也衬得脚腕处的那片青紫更加渗人。
关阙突然放下他的脚,站起身走出屋外。再进屋时,手里拿着一个密封袋。
纪九转头看了眼,看清是一套还没拆封的军装,便道:“谢了,我等会儿就穿。”
“现在穿。”关阙却道。
纪九没想到他会突然让自己穿衣服,不由有些愣怔。不过穿衣服又不是什么难办的事,他便伸手接了过来,拆开包装袋,取出一件和关阙身上相同的灰色T恤穿好。
待到纪九穿好上衣,关阙这才重新拿起他的脚,搁在自己腿上,将那自制麻醉剂注射在伤处一周。
他握住纪九的脚腕,手指在断骨处轻按,去感受骨折的情况。虽然注射了具有一定麻醉效果的针剂,但纪九依旧能感觉到疼痛,不断发出嘶嘶声,双手揪紧了身旁睡袋。
鸟崽原本趴在自己窝里,也支起脑袋,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紧张地看着他。
“你放松点。”关阙一手握在他脚腕上方,一手握住他的整个脚掌。
纪九见到他这个动作,突然警惕:“你握住我整只脚做什么?你是不是想要硬掰?”
“我还在检查,你放松一点。”
“没事,你慢慢检查。对了,你复位的时候说一声,让我心里有准备……你是不是要开始了?等等等等,我还没有准备好!”
关阙略微不耐烦:“要不就别管这脚了。”
“怎么了?”纪九愣了下,“我只是换个坐姿,这样有些没有着力点——”
“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法离开这里。”关阙道。
“……为什么?”
关阙沉默两秒后,平静地丢下了一个重磅炸弹:“我今天回飞行器时,和我信任的人进行联系,但信息却被我的仇敌截取。按照时间来算,最多明天,他们就会到达A464,并会发现我们。”
纪九用了半分钟来消化这段话,接着震惊地坐直了身体。
“你居然现在去和人联系,这不等于就把我们给暴露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愚蠢?”
“因为我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赌一次。”关阙看着他的眼睛道。
“这种事情怎么能赌?我们的飞行器坠在海里,四面都是海,现在就只能呆在这0.1,逃都没地儿逃,等着束手就擒。”纪九沉下脸看向一旁,片刻后又问:“既然他们的目标是你,那是不是只要抓着了你,就不会在意我了?”
“你觉得呢?”关阙冷笑一声。
“你真的把我害死了,还说我的脚不治好要成为你的拖累,你现在才是那个拖累。”纪九坐直了身体,微微眯起眼,“不行,我得想个办法,如果我————”
纪九突然感觉到脚腕和脚掌被握紧,同时被一股大力扯动,扭转,发出咔嚓一声响。
他停下声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又看了眼正扶着自己脚的关阙,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袭来的剧痛。
“啊!!关阙!你大爷的!!我靠,我要弄死你!啊……”
纪九发出一声惨叫,接着又连声咒骂。
关阙充耳不闻,只干净利落地给他的断骨复好位,再有条不紊地进行后续程序。
“啾!”鸟崽冲着关阙尖锐鸣叫,又朝着他手背没头没脑地啄。关阙从医疗箱里拿出外伤药,头也不抬地一挥胳膊,赶走鸟崽,再将药瓶对准纪九的伤口连喷了数次。
鸟崽在地上翻了个滚,接着又冲了过来,关阙再次挥胳膊将它赶走,并拿过那两条木板,用绷带分别固定在纪九小腿的左右两边。
“啾啾啾啾啾!!!”
关阙突然转头,目光冷冷地看着鸟崽,正扇动着光翅膀往前冲的鸟崽顿时刹住了脚。
“我在给他治伤,你再碍手碍脚,就把你翅膀拔掉扔进海里。”关阙道。
纪九终于度过了那阵最尖锐的疼痛,便朝着鸟崽伸出手,喘着气道:“崽,你过来,我没事了。你别管他,这人凶残得很。”
鸟崽便没有再冲前,去趴在了纪九脑袋旁。
关阙将绷带打结,再将纪九的脚放下去,收拾医药箱,站起身,准备去往屋外。
“阿怪。”纪九虽然还在躺着喘气,却也哑声唤住他,“我们只有一晚上的时间,得想办法赶紧离开这里。”
关阙转身看着他,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纪九终于反应过来,问道:“你刚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觉得呢?”关阙不置可否,只转身往外走。
纪九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撩起帘子钻出屋,片刻后,突然摸起地铺旁的一个水杯盖,照着那方向狠狠砸了过去:“关阙,等你哪天受伤了,我得给你缠浸了盐水的绷带,还要撒一把辣椒面!”
茶杯盖撞上门帘又落下,在地上滴溜溜地转。鸟崽冲了过去,又将它叼回了纪九手边。
“啾啾。”
纪九只得接过茶杯盖,舔了舔干涩的唇,嘶哑着嗓音道:“谢谢。”
他扯过关阙睡袋,擦掉满脸冷汗,又推回去,侧头看向已经被拆掉裹布的机器人。
“吴思琪,我知道你在嘲笑我。其实不怎么痛,我只是在逗你。”他沉默片刻,又伸手,将机器人面朝自己的脑袋转了个方向,自暴自弃地道,“笑吧,随便你笑。”
第19章
鸟崽不愿意再回自己的窝,贴着纪九趴在睡袋上,纪九便也任由它。他安静地躺着,听着关阙在木屋外走动的脚步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关阙撩开篷布帘子进了屋。纪九没有睁眼,直到身旁睡袋窸窸窣窣的动静消失,关阙已经躺下,这才低声道:“谢谢。”
关阙没有回应,纪九又道:“我刚才骂了你,实在是对不住。不过当时太疼了,那些话都没过脑,你不要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