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告白十分动人,虞沉却听得欲言又止,尤其是在他刚撒过一场小谎后,云寻岚的表白,就很像是在拐着弯骂他。
而在他默然的间隙,青年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俯身轻轻捧住他的脸:“或许你不会相信,我在最开始分化成alpha,是为了别人。”
说这句话时,云寻岚声音放的很轻,可下一句,他说的十分坚定:“而我现在选择提前二次分化,是为了我自己。”
“宝宝,你回去训练吧。”云寻岚将吻落在虞沉的眼睛上,“等我二次分化结束后,我们应该就可以一起进行模拟强降了。”
虞沉微怔:“你知道……”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在跟狄克一起进行模拟强降训练。”云寻岚接过他的话往下说,“我也知道,如果我一定要参与第三次强降计划,你会和我一起去。”
“太子殿下是为了保护你。”
虞沉抬起手臂,五指穿过银色发丝扣住青年的后脑,将云寻岚往自己方向压,他的吻顺着青年的喉结往上:“我也是。”
“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吻过嘴唇,最终停在额角,“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无论未来我们终将去往何处,我都将永远陪伴在你的身侧,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是虞沉最初在和云寻岚表白时,他给云寻岚的承诺。
云寻岚笑着问他:“这是近卫的职责吗?”
虞沉挑了挑眉,指尖向下,抚着青年后颈的腺体道:“是你的alpha应该肩负的责任。”
“高兴了吧?”
虞沉走后,云寻岚回了卧室,房门阖上的刹那,系统不高兴的声音同时响起:“你今天和虞沉是玩得开心了,我呢?你心里还有我这个系统吗?”
“有的,我今天也一直在想着你。”云寻岚和它说,“我在想为什么我没做任务,到了现在,也依然活得好好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系统反问他,“这至多能够证明你今天足够好运,所以没有暴毙,明天可能就不一样了。”
云寻岚目光垂落,停在干净无物的地板上,求助似的问:“那我该怎么做呢?”
像是感觉到青年的态度有所改变,系统的声线也变得温柔了:“其实没有那么复杂的。”
然而一只青色执壶却在话音落下时出现在云寻岚的视野之中,系统的声音从执壶里传来——
“你看,你最近的困扰,全都是你没做任务造成的。”
“比如云寻光她不同意你参与强降计划,全是因为她不知道我的存在,你可以把你拥有我的事情告诉她。”
“她如果不信……”
“那就让我们证明给她看好了。”机械音怪腔怪调的低语在云寻岚身侧回荡,从执壶内部绕到云寻岚耳畔,“只要你在那之前把任务做了,我们就是无敌的。”
“小居,我觉得,我已经证明过了。”
云寻岚望着执壶,平静地说:“在三年前。”
系统瞬间消声。
“只是皇姐她没有相信。”云寻岚问,“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听我的话——!”
系统的声音陡然又变得尖锐刺耳,发出的啸浪连带着青色执壶也震动起来,仿佛下一刻就会打开壶盖,将周遭全部活物都吞噬进那片晦暗死寂之地。
“为什么不做任务了?!”
系统凄厉地叫喊着,嘶哑的吼声像是数十人同时发出。
可紧跟着,那些嘈杂的人声都消失了,只剩一道云寻岚万分熟悉的嗓音——当年教他宁受风欺雪压,不可低头折节的断臂修士阿衣的声音。
“如果你真的很不喜欢现在的任务,我们也可以换回最初的任务。”
系统用他的声音,如两千年前那样,对云寻岚说:“现在,你听我的话,先去杀一个人。”
彼时破庙之中,听完系统所言的云寻岚目光怔怔,仰面望着高台上的神像。
那座神像无顶遮挡风雨,历尽严霜寒雪,上半身早已朽烂不堪,恍若一具无头死尸,但一双纤手却完好无损,如指路之仙般,指尖指向庙外的广阔天地。
系统又重复了一遍:“去杀一个人。”
“好的。”云寻岚转过头,似是顺应着神像所指,又似听从了系统所言,抬步朝庙外走去。
一路上,云寻岚步伐摇摇晃晃,宛若刚学会走路的稚童,首次踏上坚硬的土地。
系统则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述自己如何如何厉害,只要云寻岚听他的话,就能天下无敌。
“不过无敌也是有代价的,你每天都得完成我给你的日常任务,否则你就会随时暴毙。但是——”系统话锋一转,“完成了任务,我就能保你不死。”
“我给你的任务也人简单,只是杀个人嘛。等我们无敌了,明天就能杀两个人,后天杀四个人,大后天屠一个村……别担心你打不过他们,你有我这个秘宝。”
系统兴奋道:“我们是无敌的!”
云寻岚目光空蒙,默默听着,到这却给系统泼了瓢冷水:“我要杀的人没那么多。”
“怎么会没有那么多?我看那个人就很该死。”系统让云寻岚抬头去看路边一个卖包子的男人,“走,让我们去杀了他。”
男人察觉到云寻岚的目光,抬眼远远回望。
他见云寻岚满头银发,衣衫褴褛又步履蹒跚,脏污的一张脸也不大看得出年岁,便以为他是沿路讨食的乞丐老头,从蒸屉里拿了两个馒头包好朝云寻岚走来:“大爷,你是饿了吗?这两个馒头你拿着吃吧,不够再给我说。”
“……”
云寻岚没接馒头,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同时回系统说:“他不是我的仇人。”
“不是仇人也可以杀啊。”系统很不甘心,“难道你只杀你的仇人吗?”
云寻岚道:“是。”
但云寻岚根本不知与那些他云氏有血海深仇的凶犯都身在何方,如今他记忆中唯一清晰的,只剩回家的路——他想回家看看。
而系统正因他不肯做任务吵吵囔囔:“别搞笑了,你不完成我给你的日常任务,尚且自身难保,还想报仇?做梦呢!你区区筑基期修为,没有我你打得过谁啊?”
云寻岚抿唇不语,步履不停,径直往归家的方向走去。
说来也怪,三百年的不见天光,如今重新得见,云寻岚心中竟没有一丝波澜,许是这样的天光和回家的路,他在壶中也曾走过千遍万遍。
可天光是他的幻象,归家的路也总是走不到尽头,修士们的声音时有时无,时近时远,不过没有系统这样吵闹。
当幻象消散,他会重新陷入囹圄,抬头不见天,低头不见地。
云寻岚以为这一次也是如此。
他也确实看到周遭的明亮天光虽时间流逝渐渐消失,被昏茫的夜色所取代,他脚下的路似乎也一并消失,变成了通往炼魔壶的狭窄口径。
“你不听我的话,没有去做任务。”黑暗之中,系统的声音总在他耳畔徘徊,“你会死在这里。”
“你会死在这里!”
“你会死在这里——!”
一声声、一遍遍,尖利刺耳,逼得云寻岚不得不停下脚步。
“我应当还是在炼魔壶中。”他和系统道,“我既出不去,那么会死在这里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说罢,云寻岚原地盘腿坐下,闭目准备安静打坐修炼。
结果还没坐稳,他就被人踢了一脚:“滚滚滚!哪来的臭乞丐?别在这儿挡道!打扰我做生意……”
“他骂了你,还踢了你一脚呢,现在你们总该有仇了吧?”系统立刻撺掇,“去杀了他。”
云寻岚被人踢倒以后就干脆伏在地上,动也不动:“杀不了,没做任务,会死。”
系统:“……”
系统:“他是个凡人,没有修为,你杀得了。”
云寻岚依然拒绝:“我和他无冤无仇。”
系统又问:“他都那样骂你了,你不生气?”
“修道之路多坎坷,小劫大难时常有。”云寻岚仍闭着眼,“无关紧要的一句话罢了,何足道哉?”
况且云寻岚觉得,那人踢他的那一脚和骂他的那些话,不足魔修当年万分之一,而他只需像从前那般熬过去便好了。
“好吧,我总归是和你一起的,你死了,我也落不得好。”系统发现云寻岚软硬不吃,终于妥协了,“你既不惧他人闲人碎语,那就拿它做你的日常任务吧。”
“你今天完成任务了。”
系统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睁开眼睛,站起来,去做你想做的事。”
云寻岚缓缓睁眸,刺眼明亮的天光再度落入他的眼中,他看到前方有座古朴的茶店,建在他云氏族人旧址之上——他没有家了,但这一回,他确实走到了归家路途的终点。
“我想拜入悲问宗……”
云寻岚从储物袋中取出仅剩的随身之物,那是他族人还在时,哥哥姐姐们给他的悲问宗拜帖。
拜帖在储物袋内被保存的极好,崭新如初,云寻岚攥着它,复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做一名医修……”
“那你又在这里哭什么?赶紧上路啊。”系统对他恨铁不成钢,“还有,你也太没志向了,有我堂堂无敌居士在,你要做就得做天下第一医修。”
于是云寻岚如它所言,拜入悲问宗修行医术,百年学成后下山游历,千年间救死扶伤无数,被天下修士誉称为“夕岚仙尊”。
世人皆知,夕岚仙尊天性温柔,有着世间最慈悲的心肠,所以天道也格外怜爱他,即使他根骨平平,夕岚仙尊亦能凭借一身深厚功德,仅花一千年便成为大乘期的顶级修士。
在他们眼中,夕岚仙尊哪哪都好,就是性情内敛,不善交际,常爱闭关不肯见人。
不过此时若有人前来求医,夕岚仙尊绝不会见死不救。
奇怪的是,在夕岚仙尊出关之前,某座寻常镇子的一家茶馆中,会有一位满头银发的客人光临。
那位客人喜欢坐在宽敞明亮的靠窗雅间里,听说书先生赞颂夕岚仙尊做过的善行义举,但每每听到一半,就会有几个痞子出来挑事,骂那夕岚仙尊名不副实,表里不一,最后被气愤的其他听客赶走——然而同样奇怪的是,这出闹剧也总是只在那名银发客人到来时才会发生。
这般又过了一千年,当夕岚仙尊的修为再升一重,踏入渡劫境界,距离成仙仅半步之遥时,修仙界出现了一个流言。
流言道:夕岚仙尊能在这灵气稀薄的末法时代,修为精进如此神速,和他累下的善业功德全然无关,只因他有一个秘宝,该秘宝可破虚空,能助拥有者穿梭万界。
云寻岚正是借着这个秘宝,在闭关时去了灵气充足的芥子空间修行,才会有这样高的修为。
否则要如何解释悲问宗全门皆是悬壶济世的仁医,且根骨在云寻岚之上者众多,却始终仅有云寻岚一人在这登仙大道上走得一帆风顺呢?
该流言一传十,十传百,不久便甚嚣尘上,以至于悲问宗宗主不得不召见了云寻岚,询问他此事是否属实?
第112章
悲问宗宗主是云寻岚的师父,他自云寻岚拜入宗门那日起,便将自己毕生所学对云寻岚倾囊相授,从不藏私,故云寻岚对他也敬重非常。
因此宗主不问还好,问了,云寻岚是断做不出扯谎欺瞒师父的事,便以沉默作答。
只是沉默在大多数情况下,往往代表着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