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的神经刹那绷紧,脚步猛然停住——
地下有人!
与此同时,湛平川在通风管道中屏住呼吸,敏锐地抬眼向上望去。
哪怕隔着厚厚的水泥地板,他还是听到了推门的声响,有人来到了他的正上方,然后停住了脚步。
被发现了?
难道是值班的稽查队员?
他选择潜入的地方已经够偏僻了,这个时间,来这里的总归不是勤劳简朴的保洁大姨。
湛平川一动不动,静静等着上方的反应,心道,他最好把我当成阴沟里穿行的耗子。
兰斯眯起眼,牢牢盯着灰白的水泥地面。
是地下一层的人吗?不对,声音似乎很近,仿佛就贴着地面。
会是什么人?这个时间总不能是检修管道的外包工人。
兰斯心道,他最好认为我是值班偷懒的老烟鬼。
小丑在耳机里催促道:“小少爷,快一点,迟则生变!”
兰斯这才眼皮一颤,敛起杀意。
不管下面是谁,总归干的不是正经勾当,应该也没那个胆量同蓝枢汇报什么。
兰斯反手合上铁门,最后看了一眼水泥地面,然后才移开目光,快步上楼。
湛平川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又机警的原地呆了一会儿,才确信危机已经解除。
他稍松一口气,猜测对方应该是把他当耗子了。
兰斯身手敏捷,三两步就是一段台阶,他以极快的速度上了七层,气息丝毫不乱。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亮着惨白的应急灯光,天井对面的大办公室里彻底空了,但数个电脑屏幕还没来得及关。
兰斯径直走向了Oliver所在的禁闭室。
每当夜间,禁闭室总是变得阴冷又漆黑,除了通风口外的星辰,就只剩寥寥的应急灯光。
十八年的囚禁,让Oliver近乎忘了,他曾经也是怕黑怕鬼,不敢一个人睡觉的。
所以,当听到走廊中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居然会因此获得些许安全感。
Oliver将脸颊更紧地贴到冰冷的墙壁上,碧绿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外面。
一个人影停在从棘之外,缓缓蹲了下来。
那是一张年少而精美的面孔,一笔一划都像是被造物主精心勾勒,他只是静静立在那里,阴影就仿佛小心地避开了他的轮廓,让那双精明狡猾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Oliver认出了,这是新生中的一员,还在虚拟境中,看出了他给的暗示。
很聪明,也很年轻。
“谢...谢。”大概是因为喉咙干燥,Oliver的嗓音突然变得很沙哑。
“什么?”兰斯问。
Oliver急切地捂着消瘦的脖颈,重重咳嗽,努力让自己的表达变得清晰:“......生日,记得。”
他太久没说话了,以至于情急之下,语序都有些混乱。
可兰斯还是听明白了。
“不是我记得,是劳恩记得,那块红豆饼,也是他托我送给你的。”
Oliver动了动唇,目光有些怅然:“劳恩......先生。”
他的生日连着穗穗的忌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生日了,更不曾有过生日祝福。
所以今天兰斯突然跟他说那一句,让他怔愣了好久,才久违地想起,原来被人祝生日快乐,是这种滋味。
要感谢的。
不管是黑灯会,还是劳恩先生,他们都让他临死前,感受到了片刻的尊严。
至少在他们眼中,他不是下贱的玩物,而是一个拥有独立人格的个体。
Oliver温柔地笑起来,他特意抬起虚弱的手指,当着兰斯的面理好了囚服上的每一颗纽扣,压平了袖口和衣领的褶皱。
哪怕衣衫褴褛,哪怕身陷囹圄,他也终于可以有尊严地走了。
他表情安详,目光近乎虔诚地望着兰斯:“请......杀死我吧。”
在这一刻,兰斯甚至觉得,对Oliver说要带他走都是一种残忍。
他太渴望离开了,这世上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留住他了。
耳机里,小丑叽里呱啦的吵:“不行不行,你不能死!”
度玛认真问:“死前可以陪我拼乐高吗?”
兰斯将耳机里的声音关掉,轻笑:“我以为,你会问我乌里尔的事。”
可Oliver却很平静地说:“他死了对吗。”
他在无比痛苦时,无法忍受折磨时曾怨恨过哥哥,怨恨他为什么不带着真相回来,为什么不来救自己。
可是当他冷静下来,他却清楚的知道,哥哥是不会扔下他不管的。
哥哥不会允许,他被司泓掣践踏折磨十四年。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哥哥已经死了,他们今生再也见不到面了。
兰斯沉默。
哪怕已经有了猜测,但意识到兰斯沉默里的答案,Oliver的目光还是暗淡了下来。
很多事,在十八年前就已成定局,而他苟延残喘这些年,不过是抱着虚妄的幻想自我欺骗。
兰斯逼问:“你难道不想知道真相吗?”
Oliver摇头,他温和地看着面前执拗倔强又睚眦必报的少年,仿佛透过时间的禁锢,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的语气充满歉意,却并不遗憾:“对我...没有意义了。”
哥哥死了,他也即将死了,十八年过去了,痛苦和绝望深深烙印在血肉里,积重难返,就算知道了真相,又有谁在意,又去与谁诉说呢?
他是个被时代遗忘的人,他与这个世界没有连接了。
兰斯目光如炬,反问道:“为什么没意义?你觉得不会有人在乎真相了,你觉得乌里尔死了,你已经无法告慰任何人了,你觉得正义迟到了十八年,早已经来不及了,你觉得就算真相大白,凭你一个人也无法撼动深不可测的力量。”
他知道他说的话太过苛责,他知道一个狼藉的,卑微的,不完美的受害者,哪怕再歇斯底里的呐喊,将自己的痛恸剖给人看,也只会换来品头论足和指指点点。
就像Oliver,就像邓枝的母亲。
兰斯的话很尖锐,但Oliver依旧很淡的笑着,目光平静且宽容。
“我...死后,见...哥哥。”
“可是乌里尔的灵魂也已经被人彻底撕碎了。”兰斯怜悯道。
Oliver一时怔愣,随即目光剧烈颤抖,他陷入了一种不知所措的迷茫。
他一直知道这是个巨大的阴谋,可是......他该怎么坚持到真相大白呢?
他太累了,太疼了,他想长眠,想躲起来,想解脱。
他已经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他了,就连自尊,他都要一片一片地捡起来,在外人面前,从表情,到穿着,到言辞,努力地拼在一起,假装它们从未破碎。
他此刻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化作植物的养分,完全地奉献自己,至少它们会拥抱他,接纳他。
一个高等级异能者死亡,就会有另一个高等级异能者诞生,生命轮回不止,他不可惜。
兰斯叹气,从怀里取出了那支老式钢笔,在应急灯光的笼罩下,钢笔的外壳散发着湛蓝的光泽。
他看向这支钢笔,指腹轻轻摩擦。
“就算没有人在乎真相,也有人在乎你,你很想死,却有人卑微地渴望你活,无论是想用红豆饼给你攒福气的劳恩,还是......”
兰斯话音一顿,仔细观察着Oliver的情绪变化。
想把这个人顺利带走,就必须激起他的求生欲,兰斯没有太多时间,只能采取相对激进的办法,但他仍旧谨慎的把握着尺度,以防适得其反,掐灭了Oliver最后一丝生气。
幸好,Oliver的眼中露出疑惑的神情。
“有个狡猾的老家伙知道黑灯会与蓝枢作对,便主动帮我们处理波拉斯的尸体,他为了让我对你动恻隐之心,就冒险盗取了星大档案室的历史资料,他知道你中了司泓掣的禁制无法解脱,于是抽了一管自己带有净化的血给我。噢,他的办公室里种满了植物,摆在最中间的,是一棵小橄榄树,他有个宝贝得要命的文件袋,里面装着十多年前他最偏爱的学生的笔记。”
兰斯朝Oliver微微一笑:“我一直很好奇,钢笔是什么鬼东西,他为什么不直接拿采血管给我,直到——”
兰斯的手指缓缓转动,将笔帽上银白色的笔夹对准Oliver。
在那个羽毛状的笔夹上,笔锋潇洒地刻着一行字——
Happy birthday Oliver。
那是十八年前,何竞恩未来得及送出的生日礼物。
泪水顺着Oliver消瘦的脸颊滑下去,打湿压平的衣领,打湿理好的纽扣,他仿佛稚鸟逐光般踉跄跪行,手指用力抓住密密麻麻的从棘。
他望着那支笔,望着那行字,喉咙里发出痛恸破碎的悲吟。
“老...师,老师!”
第54章
从兰斯见到Oliver,他就是克制的,温柔的,平静的。
那是一个即将面对死亡的人的释然,当生命都不再重要,那么这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也都不必执着。
但此刻,兰斯却看到了Oliver真实的,痛苦的,不甘的情绪,这些情绪诚然残忍,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本该拥有的。
深夜,走廊,这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场合,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在悬崖钢丝上行走。
所以兰斯无法给Oliver更多时间陷入崩溃。
Oliver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抓紧掌心的从棘了,他的指节绷得发白,浅青的血管也充血严重,幸好司泓掣命人磨掉了所有纤维,不然那些利刺就会深深的扎进他的掌心,久不愈合。
“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