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平川托着下巴,盘腿坐在绳索上,像目送孩子骑上两轮自行车的父母,欣慰道:“宝宝想让我说什么?”
小兰斯已经可以脱开他的手,只是习惯他的声音聒噪在耳边,他以为湛平川还会有喋喋不休的话要说,但没想到他居然询问自己的意见。
“......”
小兰斯的脸颊有点发热,幸好被头发盖得严严实实。
湛平川挑眉:“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呢。”
小兰斯呼气,然后小声嘟囔:“......还是叫我宝宝就可以。”
“啊?”湛平川挺起身,故意逗小孩儿,“宝宝说什么,我没听清。”
小兰斯脸皮薄,噘着嘴不说了,他手脚并用,七扭八拐地爬到了绳索的顶部。
对于外神的套路他已经完全摸清了,有湛平川在他身边插科打诨,恐惧的氛围就变得淡了。
他很快适应了这样的生活,精神不再混乱,幻境和现实也分得泾渭分明。
湛平川注视他的身影,看勇敢的小奶狐狸爬到高处和他挥手,心软得不行。
他刚要起身去追小狐狸,谁知断崖的深处,那团幽邃的黑雾里,又浮现出几种胞体的影子。
只是这次,它们变得更清晰,更近了。
甚至这种清晰,将外神设置给兰斯的梦魇衬托得仿佛身处另一个图层。
它们是那么诡异和立体,恍惚间,湛平川觉得自己伸手就可以触碰它们,好像这世界除了自己,就只有它们,其余一切都变得渺小且轻微,不值一提,无波无澜。
这次过了许久,久到小兰斯疑惑的声音从飘渺处传来,它们才悄然隐去身影,融入万千虚像。
湛平川猛然惊醒,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不懂这些胞体代表着什么,但他却明白,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在不断靠近。
而这种靠近带着无法言喻的诱惑力,好像在邀请他向更深处求索。
湛平川定定神,努力将它们挥出脑子。
这天,小兰斯第一次靠自己走出了外神设置的梦魇,湛平川知道,他的任务已经结束。
黎明破晓之前,湛平川轻抚他长长的红发,和他道别。
本来想说些活跃气氛的话,诸如“小坏蛋,我可不是你的臆想,长大后也要记得哥哥”,“未成年之前离那些Alpha远点,但上大学一定要谈恋爱啊”,“不过鬼眼公会会长有个儿子,你跟他结个娃娃亲还是可以的”。
但转念一想,小狐狸才四岁,对AO之事完全没有概念,他不能把自己成人的私欲灌输给他。
所以最终,湛平川只是搭着他的小肩膀,笑着道:“我要走啦。”
小兰斯果然急切地伸手去抓:“你去哪儿?”
他接住他的手,亲吻他软软的胎毛,嗓音缱绻:“去见你,千千万万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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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刺破浓蓝,水雾凝结成珠,兰斯睁开眼睛,迎接第十日的黎明。
昨夜趁着黑暗,已经有五千人陆陆续续潜入另一座根基山,埋伏在山脚附近,只等今日正午货物送到,就地装备。
另有五千多人混在垃圾城的人群之中,等待自己同组的成员将装备带回。
兰斯起身,用山泉水仔细洗了把脸,透过错落横生的枝叶,眺望远方的朝阳。
突然,他眼前遮挡的树枝温柔地分开,让出一条容视线通过的道路。
兰斯回头望,就见Oliver朝他走了过来。
兰斯微微一笑。
“今天是个好天,一切都会顺利的。”Oliver碧绿色的眼睛里盛着暖融融的希望。
“嗯。”兰斯笑应。
抻长的橘红缓缓散去,圆润的太阳彻底从海平面跃了出来,距离行动的时间越来越近。
卢卡斯再次确认:“真的不要我们一起去吗?”
垃圾城没有网络信号,所以卢卡斯特意从高塔公会顺来了信号加强器,勉强从上帝城偷了点网,这才能让度玛的能力以及他们的通讯设备发挥作用。
兰斯一握掌心:“我带着你的锚点呢,真出事,会叫你们的。”
“啊啊啊你别乱捏啊!”卢卡斯浑身一抖,忿忿踢了地面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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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前,与这个清晨同一时间点,湛平川的意识搭乘飞机抵达沙漠城。
他一路飘回家,在床底下,房顶上,沙漠里,地下城中找了一圈,最后终于在泥巴坑里找到了年仅四岁的自己。
小湛平川滚了一身泥浆,脏兮兮地跑回家,两条腿像装了马达,飞奔过去一头扎进楚浮怀里。
“妈!我闯祸回来啦!”
湛平川分明看到他年轻的妈脸上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靠,我小时候这么淘吗?”
楚浮不愧是楚院长,为人稳重,涵养极高。
他拎着小湛平川的领子,径直走向浴室,把脏得没眼看的儿子按进浴缸。
“洗干净,每一寸。”
然后,楚浮迈步出浴室,一边打电话一边单手解白衬衫的纽扣。
“湛擎和,给我滚回来!”
“怎么了老婆,儿子又又又又又闯祸了?”湛擎和听到楚浮叫自己全名就想夹尾巴,他硬着头皮放下工作,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家赶。
刚推门进屋,就见楚浮光着上半身,漂亮的肌肉纹路落在阳光下,雪白细腻的皮肤随着深呼吸起伏,熨烫平整的西裤包裹着柔韧的窄腰和挺翘的臀。
湛擎和眼神火热,口干舌燥,虎尾险些兴奋地甩起来:“老婆,大白天突然叫我回来,不会是发情——”
楚浮沉着脸,一指浴室:“把你儿子洗干净,再把我衣服搓了,家里要是有一滴泥,你们俩给我一起住宾馆!”
湛擎和:“......”可恶的连坐机制!
湛擎和只晚进浴室一会儿,里面已经一片狼藉,一脸阳光烂灿的儿子正在泡泥浆浴,污水溅得满墙都是。
“爸!我刚刚出去玩把你单反弄脏了,但没关系,我已经给你冲干净了!”
湛擎和掐着人中连吸三口气。
湛平川唏嘘:“我小时候真没少坑爹啊。”
他怜悯地望了自己爹一眼,然后飞快地进入自己的灵境系统。
熟悉的龙胆信息素包裹着他的意识,他集中精神,毫不犹豫地发动了四阶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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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基山,反坦布组织基地。
一切准备就绪。
空气里的温度逐渐升高,垃圾城中再次活跃起来,尤托皮亚人走出简陋的屋宅,踏着满地的垃圾污泥,仰头望向头顶的庞然大物。
他们既希望从那里掉下让他们赖以生存的垃圾,又希望阳光可以穿透这片钢筋水泥,照耀他们脚下的大地。
最终定数,就在今日揭晓。
“走吧。”兰斯绑起长发,压低用藤枝编制的圆帽,戴好口罩。
早晨一片晴朗,谁料即将出发,天边却酝酿起乌云。
不过兰斯和Oliver都没再提起清晨的话题,事在人为,他们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天气上。
翻过一座根基山,雨滴从云顶坠落,细细密密地淋在衣角。
远远的,那条笔直宽阔的高速公路映入眼帘。
站在路上向前眺望,只见一望无际的海平面泛起涟漪,薄雾中驶出一前一后两艘货轮,它们破开水面,正向港口逼近。
“你们看!”Oliver指向前方。
“来了!”塔那托紧紧扣住剑柄。
兰斯琥珀色的眼眸映着海天一色,船只的身影在他瞳孔中不断放大。
“走。”
他率先迈向繁忙有序的港口。
五颜六色的集装箱落错有致地摆放在堆场,平整的水泥地被雨淋湿成深褐色,进港通道已然停靠了两艘来自联邦的货轮,船工正在有条不紊的装卸,码头办公区的工人戴着红色圆帽,帮整船进行校验和批注。
一切都一如往常,他们三个人不起眼得就好像这里比比皆是的集装箱。
他们顺利地穿过守备懈怠的大门,沿着人行道穿来穿去,与说说笑笑的港口工人擦身而过。
他们很快到了货轮泊位附近,只等两艘船顺利进港。
Oliver轻呼气,指尖金光流转,只要船只进港,他就会立即发动【虚拟境】,不让这里的工人有任何怀疑的机会。
“白法老,水母号,沧龙号即将到岸,请做好准备。”
兰斯凝望前方,耳机中传来塔斯曼船长的到岸预警,他轻敲耳机三声,予以回应。
这时,细雨裹挟腥咸的海风吹过他的脸颊,拂起额边一缕红发。
他的眼睑因此颤了一下,这一路见过的画面忽的如走马灯般在他眼前划过。
突然,兰斯的瞳孔越收越紧,直至缩成一点,他猛地转身,目光沉冷肃杀地向后望去。
不知何时,港口的大门悄然合上,那条宽阔笔直的高速公路,在他们面前消失。
“怎么了?”Oliver疑惑道。
兰斯声音很沉,脸色更沉:“刚刚你们有注意到工人们的脸吗?”
塔那托不解,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注意别人的脸。
只见兰斯突然压住耳机,对塔斯曼船长大声喝道:“情况有变,立即掉头!远离港口!”
Oliver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兰斯?”
他知道兰斯的判断从不出错,他们忽略了极其致命的问题!
兰斯咬牙,手骨攥得闷声发响,嗓音却变得很轻,很平静:“你们见过脸上毫无风吹日晒痕迹的工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