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邦环视四周,发现自己的手机掉落在地上,而自己躺在床上,阳台的窗户还开了条通风的小缝,将窗帘吹得不住扇动。
他想不起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但显然他睡得非常沉,不知天色已经如此黑了。
“我......这两天太累了,您知道,我一直动用能力监视他们,消耗太多体力。”利邦下意识给自己开脱。
“你是说你还没向我汇报签订了哪家公会,就心安理得地睡过去了。”塞拉尔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反而平平淡淡的。
就是这样,更加让利邦毛骨悚然。
“下次不会了,这次真的是......您都不知道,这帮顶级公会有多大胆,他们报了价,那些小公会根本不敢争,最后没办法,我只能选择他们,毕竟您和国王的婚事才是重中之重。”
利邦从来不是个能够承担责任的人,他并没有深究自己瞌睡的古怪,反而做了隐瞒的帮手,恰好这种说辞听起来,更像是渎职后的心虚。
塞拉尔的疑虑逐渐转为愤怒:“你是说,你还是选择了顶级公会合作,为桑德罗购买了最昂贵的红鹦晶矿石?”
利邦摇头兼摆手:“不昂贵不昂贵,咱们私下评估了,高塔公会给的报价很良心,确实比其他小公会强。”
“高塔公会。”塞拉尔重复了一遍。
这家公会恰恰是七大顶级公会中,最不被联邦政府忌惮的。
因为它坐落在富庶地区,辖区内的地下城资源并不算丰富,这些年能发展起来,全靠其会长那颗异于常人的经济头脑。
元老们对兰闻道的评价并不高,称其为地地道道的市侩商人,这样的人最为精明和惜命,只要给他赚钱的土壤,他就会老老实实的听从差遣。
再者,港谭离首都城的距离并不算远,属于禁区的臂展之内,一旦有异动,蓝枢稽查队可以即刻抵达,迅速割首。
思及此,塞拉尔的脸色稍霁,既然是个为了赚钱不择手段的商人,那么想尽办法,甚至不惜除掉古德绍也要拿这支标就不奇怪。
虽然兰闻道的行事作风仍然可憎,但勉强还算能接受。
“不过...不过......”利邦犹犹豫豫,又硬着头皮说道,“高塔公会的产量似乎不足,所以他们还跟鬼眼公会签署了购买合同,说是为了尽快给咱们交货,不耽误大婚当天入住宫殿。”
“你说什么?”塞拉尔原本好一些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鬼眼公会恰恰是元老们最忌惮的一家。
沙漠城地处偏远,资源丰富,湛擎和经过数十年的韬光养晦,已然成为了当地的霸主。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盛誉在外的楚浮。
楚浮这些年在联邦各处建立医院和科研中心,更是直言要对标红娑研究院。
利邦刚刚还因被这两家顶级公会戏耍而无能狂吠,此刻又下意识给自己开脱起来。
“亲王,我觉得这没什么,他们也是想尽快捞到尾款。其实您想想,咱们买了质量好的红鹦石,到时让媒体大肆宣传一番,不又成了您对国王一往情深的证据吗,您对婚礼如此重视,要是国王稍有怠慢,就成了他的不对。”
塞拉尔牙根发痒,他对利邦这幅油滑奸诈的作态十分鄙夷,若不是当下急需用人,他是绝不会提拔利邦的。
“利邦,我警告你,下次再不经过我的允许擅自行事,这个警卫队长你就别做了!”
鮟鱇趁机在塞拉尔耳旁提醒:“亲王,信使已经到了。”
信使到了,意味着从棘切割网也到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他即将看到桑德罗收到那怪物死讯后的表情,然后,他会强行标记他。
塞拉尔心知轻重缓急,于是暂时搁下愤怒:“这件事稍后再说,你现在立即离船,去迎接信使,注意掩人耳目,将信使带来的东西妥善保管好。”
“是!”利邦应道。
塞拉尔将电话挂断了。
利邦总算松了一口气,他的太阳穴仍旧刺痛,身上也不是那么舒服。
他龇牙咧嘴的将手探到颈后,揉了揉颈椎,不料却捂了一手的汗。
利邦眉头拧着,瞧向自己的手掌,百思不得其解。
他这一觉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海上灯光随着海波跌跌宕宕,最后一队游客也离开了桃花源村,回到邮轮。
有一艘铅灰色的小船挂着惨白的夜灯,遥遥驶向塔斯曼海域。
船头剪开平静的海面,在薄雾里影影绰绰,忽隐忽现,仿佛是黄泉来客,无端透着诡异。
甲板上立着一道矮小的身影,披着白色长袍,纱巾遮面,沉绿的双眸森然冷厉。
他的手里提着一只足有一米长的银色铁箱,箱子共有三道锁,一道密码锁,一道指纹锁,一道动态指令锁。
三道锁的开锁方式,保管在三个人手中。
指纹需信使开启,密码则告知了塞拉尔,而动态指令,是由元老远程控制。
这样能够确保这件被赋予了神迹的武器不被他人盗走利用。
信使的手指抚过冰凉的扶手,铁箱在轻微摇晃中咯吱作响。
这件秘密武器被创造出来,已经杀死了一只神之造物,金蛊人面鸮。
如今,它将要斩杀第二只神之造物,沧龙。
“那片放逐之地,居然落在了海沟深处。”信使喃喃自语。
海面卷起一片水花,打断了信使的思绪。
他凝眸望去,缓缓抬起小臂,让流动的海水隐隐有了结晶的趋势。
就在此时,水花骤然变大,溅起层层涟漪,利邦的身影从海水中探出来:“信使,您来了,亲王让我为您指路。”
信使认出了这张尖嘴猴腮的脸庞,这才放下手臂。
利邦抹去脸上海水,在前方带路,小船随着他的身影,避开繁华的桃花源村,向一片浓沉的黑暗中前行。
那里已有一艘潜艇等在原地,利邦小心翼翼的将信使迎上潜艇,很快,他就随潜艇一起沉入海中消失不见。
海面上,只剩下一艘空荡荡的小船,漫无目的的飘荡。
雾气里隐隐有鸥声低吟,仿佛在哀悼即将到来的陨落。
-
海面之下五百米,宽阔平坦的海床上,笼起巨大的芦浦树泡泡。
页岩台阶旁,荧光灯柱陡然灭了一盏,里面的能量不够了。
侍从慌忙取了新的黄色荧光石来添,却将桑德罗从梦中惊醒。
桑德罗胸口发烫,眼底潮湿,正因突然转换的场景而失神。
被汗水濡湿的紫发从他侧脸垂下去,覆上微微喘息的唇。
侍从换好荧光石,轻笑着道:“马上就是您和塞拉尔亲王的订婚仪式了,您已经开始紧张了吗?”
侍从是新来的,上次那个没能阻拦桑德罗的眼线,已经被塞拉尔换走了。
但这位侍从,显然也是个坚信着国王与塞拉尔‘爱情’的天真平民。
桑德罗没有回答。
侍从见桑德罗仍旧怅然若失,忍不住祝福道:“您百年来独自支撑着塔斯曼,错过了许多个人时光,如今您找到了可以托付爱情的另一半,大家都为您感到开心。”
桑德罗闻言,垂下眼睛,轻声笑了。
“是吗,真的会为我开心吗?”哪怕他的爱人不是人类。
其实桑德罗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需要国王拥有一个完美的爱人,来提升国家的形象,满足民众的幻想。
他们并不需要桑德罗真的快乐,否则,塞拉尔求婚的伎俩就不会得逞。
但桑德罗也不期待塔斯曼人对他感恩戴德,这些年他获得的已经足够了,时间让他学会了放下那些宏观的,虚无的东西,诸如声名,功业,大任。
他记得他曾问过那个救他于水火中的人——
“若是有一天,你拯救的人辜负了你,你会后悔吗?”
谁料那个人只是漫不经心地吃着双皮奶,非常平静闲适地告诉他:“啊,一定会被辜负的。”
桑德罗:“......”
“但无所谓,我拯救的人太多,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人这一生无非就两个选择,救人和害人,我只是恰巧选择了其中一条。”
桑德罗:“我以为你是那种想流芳百世的人。”
“别逗了。”那人笑,虽然上了年纪,但桃花眼依旧明艳动人,“我只想和岑组长白头偕老。”
“当然,你们的爱情就像童话一样,完美无瑕。”
侍从捧心激动道。
童话。
桑德罗回神,拢起衣衫,遮住细腻光洁的肩头,他并不想耗神演戏,于是挥手让侍从退下了。
他刚刚其实是梦到了与Ryan的初见。
被凶手刺入致命部位后,他拼命反击,不断呼救,然而警卫队仿佛凭空消失了,没人冲进来救援。
他想用【凝固】能力终止伤口扩大,然而却发现,空气中有无形的壁,而在这片区域,他的异能竟然失效了。
刺杀他的那个人,似乎并无意宫殿中的钱财,也很清楚他的能力。
桑德罗很快察觉到了阴谋的味道,对方的举手招式,应该来自陆地。
那个人又扑过来了,刀刀狠厉。
于是桑德罗打算将身体缩小成水母,让对方难以找寻,但果然,他的这项能力也失效了。
他不由心生恐惧,是否在这个环境中,他的永生能力同样失效,他的生命最终会消亡?
桑德罗不甘心这个结局,他知道黑暗中有高阶觉醒者,用某种能力干扰了他的异能。
然而对方似乎无意用这种方式彻底杀了他,在他明显已经失血过多,足以退化成幼年期时,壁就消失了。
桑德罗很快明白,对方不想要他的命,只想让他失忆。
他用棉布挤压不断流血的伤口,奋力挤出芦浦树泡泡,游入海水中。
追杀者不得不停住了,因为他并不是海洋生物觉醒者,无法在芦浦树以外的地方行动。
一进入海水,桑德罗就发现自己的异能回来了,他立刻凝固住伤口,让鲜血不再流失。
然而很快就有另外一队人向他追来,一边追一边呼喊着他的名字,这些人当然不是他熟悉的警卫队,而是想在他失忆时控制他的敌人。
桑德罗知道,对方为今天的刺杀准备良久,他身边的亲信都被以各种理由支出海底,他已孤立无援。
不得已,桑德罗只好强撑一口气,向远处的旺德兰德海沟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