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尽管没有阳光,但天色亮了不少。
仲阳夏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睫毛还有些湿润,凝成一簇一簇,阴影压在瞳孔上,能稍微遮住他眼中的伤感。
“我明白你的意思。”仲阳夏说:“但我可以等。”
“什么?”林雨生像是没听清。
“我等你。”仲阳夏面色严肃,像是在谈什么关乎生死的合同一般,“回不回头都可以,但我要站在你身后。”
林雨生微张着嘴,好一会儿才明白仲阳夏的意思:拒绝我收到了,明白了,但我不会就此放弃,还是要等你。
林雨生无奈地叹口气,真的感觉命运弄人,他没有去嘲笑仲阳夏,因为他似乎能够明白这种心情。
当初仲阳夏提出结束时,他也是不愿意放弃的,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等到雨过天晴。
人总以为只要真心在,爱走多远会拐弯回来。
其实这也符合仲阳夏的性子,他做足了准备来见林雨生,来求复合,来解开当年的误会。
他设想了多种方案来为林雨生的抗拒做预备。
但是他没有料到,解开了之前缠绕在他们两人之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毛线团,却发现即使不再被勒住,林雨生浑身早都已经留下深深的伤痕。
仲阳夏可以剪断毛线,却无法抚平伤疤。
但他不会就此作罢,眼前没有路,也许再走几步就会有了,林雨生现在如此决绝,但也许以后会松动也未可知。
这些可能即使渺茫,但仲阳夏会确保自己永远站在能第一个接住这些可能的位置上。
话说到这里,其实该说的已经结束,林雨生看仲阳夏的情绪也平复不少,他想了想说:“我今天本来要吃包子的。”
“我去买。”仲阳夏说:“你要吃什么馅的?”
“豆沙。”林雨生指了指窗外,“小区大门右侧那家的豆沙包挺好吃的,你可以尝尝。”
“在这等我,十五分钟内我会买回来。”仲阳夏站起身来往外走,林雨生也跟着起来,缓缓走在他身后。
这套房子吊顶吊得太矮了,仲阳夏站起来像是要顶着天花板似的,背影高大,宽肩窄腰,是令人很有安全感同时也具有威慑力的的身材。
走到门口,仲阳夏突然顿住。
他缓缓转过身来,看向林雨生,右手动了动,似乎是想抬起来,但最终没有。
“就算很慢很差劲。”仲阳夏刚哭过,带着点鼻音,倒是显得声音更有磁性,很有穿透力,“我也会学着改。”
林雨生愣了下,下意识点点头,抬手握住门把手,说:“我相信。”
仲阳夏又深深地看了林雨生一眼,转身快速进了电梯。
电梯缓缓下行,仲阳夏看着门上反光中的自己,从兜里快速掏出药瓶倒出几粒来,也不数数就丢进嘴里。
包子铺人不多,仲阳夏很快就买到了,拎在手里快速往回赶。
林雨生还没吃早餐。
脚步飞快,风从他耳边呼过。仲阳夏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林雨生也曾跑很远的路给他买豆沙包。
但好几次仲阳夏连门都没给他开。
林雨生比仲阳夏好,至少门是开着的,仲阳夏快步走进去,抬眼找寻着。
空空如也。
林雨生没叫仲阳夏买包子给他吃,也没说同意仲阳夏等他,他说相信仲阳夏会改,但没说自己会看。
仲阳夏怎么样都好,林雨生已经不再在乎。
其实仲阳夏猜到了。
只是总抱有侥幸,温热的包子现在吃刚刚好,林雨生饿着肚子离开,他有点心疼,也有点挫败。
仲阳夏22岁以前的人生向来一帆风顺,想要什么东西、想要什么人,动动手指头,就有大把的狗腿子送到他眼前。
直到东升倾塌,他也被迫折断了骨头。
此后人生便断崖式的坠落,从前仲家带来的光环,都成了砸在他身上的巨石,他处处受挫,也曾一蹶不起。
但上天眷顾他,把林雨生送到他眼前,那只不算健壮的林雨生的手,拉着他扶着他,他重新接好一根根骨头,又再次站到众人之巅。
他拥有了常人无法想象的一切,却失去了林雨生。
“你放他走吧。”柯图深深地叹气,劝道,“他现在胆战心惊,吃不好睡不好的,你多给他点时间吧。”
仲阳夏站在空旷的房间里,垂着头,像只落败的狗,声音低沉,“我知道。”
我知道,不能操之过急。我知道,要他看见我时不再害怕,才会有其他可能。
我已经知道了。
蓝色软件上,红点正在飞速远离,仲阳夏抬手轻轻抚摸着手机屏幕,一下又一下,缠绵悱恻。
要多久呢?仲阳夏把手机揣进兜里,仰着头去看天花板。
要多久林雨生看见他才不会抗拒,要多久他看见林雨生才不会失控。
“谁知道需要多久。”
柯图把手机收起来,对一旁的刁榕说:“但是他俩这情况趁热打铁绝不是一件好事,都给彼此一点时间吧。”
刁榕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他看向遥远的天际,低声说;
“也许他们都有不同的课题,林雨生要学会爱自己,而仲阳夏要学会爱林雨生。”
*
但爱情这门课,上课的不止他们两人,也不止一间教室。
在仲阳夏接受第32次心理治疗、数聚研究出的新产品又为国产芯片打出新的一片天、仰家人接连出问题公司即将垮台、井锦再次被骗钱负债,父母不愿离开Z市他只能辗转打工后,时间已匆匆过去一年。
这一年里,曾经期盼仲阳夏发疯猝死的人一再失望,他看起来已经慢慢恢复,依旧众星捧月,地位水涨船高。
医生评估仲阳夏现在情况稳定,非特殊情况不必继续服药。仲阳夏当即推掉手里所有的工作,独自驱车赶往隔壁C市。
去年林雨生离开后,不知因为什么,没有再往更远的地方跑,而是留在Z市隔壁,在他身边保护的人也多了几倍。
不过仲阳夏没有再冒险和他接触,最多不过让人远远地、隔着大道拍过一张照片。
又是一年秋,等待不知是否结出了果实。
第76章
早七点,林雨生骑着小电瓶车穿梭在街道上,等红绿灯的间隙,他快速低头吸了口豆浆。
季迹安排在身边保护他的人在小半年前就已经撤了,自从林雨生知道季迹的事情之后,若非必要,他其实不太想麻烦季迹,总怕季迹在顾景煜那儿吃亏。
今天林雨生起得晚了一些,忙上班,早餐就在路上边走边吃了,豆浆喝光,杯底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刚好绿灯亮起,林雨生麻利地跟在车流里往前方去。
走着走着,右眼皮突然狂跳,搞得他有点心烦意乱。
心里越毛躁,就越容易出事,两分钟后他就稀里糊涂地追尾了一辆白色小轿车。
轿车司机一下车就很冲,指着林雨生的鼻子一顿骂,林雨生心里焦躁得不行,被骂了不爽,但又确实是自己的错,今天上班恐怕要迟到了……
正当林雨生和颜悦色地表示自己愿意积极赔偿时,司机突然接了通电话,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前挡风玻璃,紧接着突然就变了脸,笑嘻嘻地挥挥手不再计较,匆匆上车离去。
那样子应该是中彩票了,林雨生心想:这司机虽然脾气暴躁,但是个好人。
右眼皮不跳了,想来灾难已经躲过,林雨生也顺利地踩着点到了店里。
他如今在一家中医理疗馆上班,在一个老师傅手下当小工,平常做点艾灸、按摩的工作,不算累,就是师傅有点难伺候,爱偷懒,杂七杂八的活都丢给他干。
“早啊!”同事小张看见林雨生,笑着跟他打招呼,指了指里头,“梁医生在诊室里面呢,快换了衣服进去吧,一会儿又得说你了!”
林雨生惊讶地挑眉,梁医生快五十岁了,每天恨不得睡到十一二点才起床,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坐诊了?
没多想,林雨生去换了工作服,正巧梁医生笑眯眯地走出来,拿着张单子冲他们吩咐道:“刚施了针,小张你跟我去抓药,小林带患者去楼上做艾灸。”
林雨生“诶”了一声,接过单子往诊室走,一边开门一边低头去看处方笺,“您好仲……”
他整个人突然顿住,低头紧紧盯着手里的纸张,姓名那一栏里,梁医生的狗爬字歪歪扭扭,但仲阳夏三个字异常显眼。
抬眼往里看,仲阳夏刚坐起来,正在整理衣服,但眼神却是落在林雨生身上的,那目光是柔和、没有什么重量的。他扬起一抹很淡的笑,说:“好久不见。”
缓缓将手从门把上放下去,林雨生觉得自己像是一尾池塘里的鱼,平静地上上下下游着,突然天空落下了雨,水平面被打出大大小小的圈。
因为林雨生看起来是面无表情的,仲阳夏不自觉地蜷了下手指,接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解释道:“很难睡着,来找医生调理。”
如果要问林雨生对于再次见到仲阳夏意外吗?意外也不意外。
不意外的是仲阳夏既然说过不放弃,那就应该不是说说而已,意外的是,他居然隔了这么久才重新出现。
当初林雨生和季迹一直以为,来C市不久仲阳夏就会找来,所以才安排了那么多人手保护林雨生。
但时间过去很久,季迹在Z市也一直观察着,仲阳夏都没有任何动静。
顾景煜说没准仲阳夏早放弃了,季迹将信将疑,而林雨生则笑了笑,“那样更好。”
收回思绪,林雨生重新低头去看处方笺,一边说:“跟我来。”
梁医生诊断仲阳夏失眠是因为心肾不交、脾胃不和、阴阳失调导致的,给出的方案是针灸、艾灸、配合着中药调理,每周三次。
到了艾灸室,仲阳夏从容地在床上坐下,林雨生则是侧着身体飞速地在手机上打字,想呼叫小张来帮忙。
结果小张以自己拉肚子为由,无情地拒绝了他。
趁着林雨生低头看手机的空档,仲阳夏抬眼紧紧地望着他。
一年的时间不曾亲眼看见,林雨生看起来更白了一些,身体也不像被囚禁那段时间一样消瘦,最重要的,仲阳夏心里燃起来一簇火苗。
林雨生今天看见他,眼睛里没有惊恐害怕,也没有立刻转身逃跑。
这一年的时光里,外人看起来仲阳夏风光无限,只有他自己知道付出了无数的努力和汗水,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和煎熬,为的就是这一刻。
把手机揣回兜里,林雨生转过身来,仲阳夏已经收回目光,大高个儿规规矩矩地坐在床上。
林雨生绕到仲阳夏身后,抬手摸到他耳垂后方的安眠穴,用大拇指指腹按揉,公事公办地说:“先给您开穴,本次艾灸共四个穴位,分别是安眠穴、神门穴、三阴交穴、内关穴,疗程大概一个小时左右,艾灸后四小时内不要洗澡,多喝温水。”
指腹紧贴皮肤,仲阳夏只觉得自己呼吸瞬间紧了起来,其实这个穴位他并不陌生,很久以前他偶尔睡不着,拉着林雨生做完运动还想再来一次,林雨生就会担心他的身体,会给他揉按安眠穴,轻声说话哄他睡觉。
这些从前习以为常的回忆,如今再次想起,仲阳夏甚至都能记起林雨生那时说了什么话,是怎样温柔的表情。
在昏昏欲睡时,林雨生会低头轻轻吻他的喉结,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