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雍璐山的高徒,老夫有失远迎, 小女确实在家,可惜……你也看到了,家里出了事,怕是帮不到你什么忙了。”
卞春舟闻言,心里却很惊讶,他刚还在疑惑姜迎师姐为什么没回家吊唁, 现下师姐就在家里了,如此一来, 他可能真的是多想了。
“姜伯父说笑了, 是我们来得不巧,可惜我目不能视,故而未能第一时间察觉到门口挂的白幡。”
卞春舟直接一个惊诧扭头, 朋友你说话怎么突然这么直接?!
修士陨落, 若有亲人在世,都会在家门口挂上灵幡,这样路过的修士就会知道,这里有一位道友去世了,根据修士陨落时的修为境界, 灵幡的种类也有所不同。
如果姜家正经办丧事,此刻应该挂炼气灵幡,哪怕闻叙目不能视,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到,闻叙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口说来,可听在姜丰年耳朵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云霞门的人可以随意打发了,但雍璐山不行,更何况人还有个合体师尊。
合体期神尊啊,他一辈子都没见过,有些人却能凭借天赋一步登天,姜丰年唏嘘不已,想到自己两个女儿如今的境地,他心里自然是百味杂陈。
“实不相瞒,我大女儿宝珠因灵根受损而亡,死时已经与普通人无异,故而老夫才做主没有挂灵幡,以免过路的修士进来上香,说老夫弄虚作假。”
姜丰年这解释虽然勉强,但好赖也说得通。
云霞门的人原本想要离开,此刻见他出来说话,其中有个年纪轻的少年脾性急,此刻没忍住又冲了过来:“那空棺呢?空棺你怎么解释?”
此时此刻,闻叙三人只需要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就够了,卞春舟甚至还灵性地补了一句:“什么空棺?”
姜丰年眉间怒意一闪而过,但这怒意显然是冲着云霞门去的,但又因为雍璐山弟子在场,故而没有表现出来:“就像你们说的,如今天气不好,小女最爱漂亮,因为没有驻颜珠,所以老朽在后院请人摆了寒冰阵。”
众所周知,寒冰阵非常霸道,哪怕不在阵中,也能对普通人造成伤害,姜夫人是普通人,故而不把寒冰阵设在灵堂里,也算情有可原。
又是一个很勉强,但也算说得通的说辞,比之姜夫人,很显然姜丰年的段位更高,行事也更加周全,至少此刻云霞门的人无话可说了。
领头的炼气五层闻言,犹豫片刻,又将驻颜珠掏了出来:“姜伯父,还请您收下。”
闻叙悄悄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一幕,就在姜丰年勉强要接过驻颜珠的时候,忽然开口:“既是姜迎师妹的亲姐,怎么会好端端灵根受损而亡?姜伯父,若你有难处,不妨直言,我们三人虽修为不济,但雍璐山决不会见不平之事坐视不管。”
姜丰年心里疑惑起来:这三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他对大宗门并不十分了解,阆苑城虽坐落在雍璐山脉脚下,但他不过一介筑基,能送亲女进云霞门已是他能力的极限,雍璐山这等大宗门,若不是姜迎自己有机缘,他恐怕一辈子都接触不到。
可哪怕他并不十分了解,也知道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的差别,难不成……被发现了?他心下惊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而也正是他的犹豫,让闻叙的话问话更加站得住脚:“修士的灵根,如同性命,毁人灵根无异于杀人,姜伯父你大可以讲出来。”
这话是什么?是把姜丰年架在火上烤,还在狂踩隔壁云霞门的雷区!
就连一向直脑筋的陈最都察觉到,这话一出,那边的三个小炼气眼睛都气红了,特别是修为最低的那个三层,若不是被人拉住,怕不是已经冲到闻叙跟前了。
但哪怕他人没有冲过来,尖锐的话语已经直冲脑门:“放屁!大宗门就可以随便编排别人了吗!大师兄对宝珠师姐不知道多好,他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宝珠师姐!”
卞春舟听完,第一反应居然是:……什么?修仙界居然也有掏心派恋爱脑?!
“小师弟,慎言。”
旁边的师兄要去捂嘴,这位小师弟却好像完全豁出去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任由他们给大师兄泼脏水吗!当初若不是宝珠师姐非要去探那个秘境,大师兄也不会陪她去!大师兄做的最错的事,就是他灵根完好地回来了!”
哇哇哇,这是他们能听的内容吗?这位小师弟似乎心里怨愤极深啊。
“你们口口声声说不怪罪大师兄,但不论是三师兄你还是四师兄,都是怪他的!知道宝珠师姐死后,你们还逼大师兄去寻驻颜珠,他的伤才刚刚好一点,这次回来后不仅境界跌落,怕是还要影响之后的修行!”
小师弟也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力气,一把夺走了二师兄手里的驻颜珠:“他不想要,你为什么还要求着他收下!驻颜珠卖了换成灵石,还能给大师兄——”
“啪——”
小师弟挨揍了,并且还被打得翻落在地上,竟都爬不起来了,可见这位二师兄用了多大的灵力。
“胡说些什么!回去后,我定要禀告师尊,罚你去后山面壁。”
这位云霞门二师兄话音刚落,姜宅里走出来一个面容娇俏的冷面女修,她提着一柄低阶灵剑,身形板正,他根本没见过此人,却莫名觉得她好生叫人熟悉。
“姜迎”没想到,居然会有雍璐山的内门弟子找上门来,并且还有过春峰闻叙。她同此人打过一次,此人看似春风和煦,手段却凛冽锋利得很。
她不喜欢跟这种满身都写着天之骄子的修士打交道,她更喜欢……比她差的、弱的,或者是比她稍高一些的,因为这样的人她更容易掌控。
但他们既然上门来,她必然是要现身的,不仅如此,她还要借力打力,云霞门这些人实在有些太烦了:“外门弟子姜迎,拜见小师叔祖。”
小师叔祖?!
云霞门的三个人,包括地上爬不起来的小师弟,此刻连呼吸都停滞了,哪怕再没有见识的修士,也知道雍璐山如此高辈分的修士,能量何等巨大。
完蛋了,云霞门的三人心里齐齐飘过了这三个字。
闻叙的记性却很好,被这个当场叫破辈分,他抬头睁开眼睛,视线落在面前的女修身上,只一眼,他就看到了她眼中几乎化为实质的野心,这样的野心他曾经见过,在自己的脸上,在许多想要往上爬的泥腿子脸上,怎么说呢,因为脸盲看不清任何人的脸,他下意识会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一个人的眼睛上面。
就像当初他遇上卞春舟一样,春舟的眼神纯挚又清澈,这才是当初他愿意在对方身上下赌注的根本原因。
“上次在擂台上,你可是唤我师兄的,怎么今日换了称呼?”闻叙听到自己的声音缓缓响起,像是随口提起,又像是一种直白的质问。
雍璐山除了郑仅师兄,没人会喊他师弟,而喊他师兄的,只有面前的姜迎一人。
前两日春舟说姜迎师姐很奇怪,闻叙原本不会在意别人的生死状态,但细细一回想,连升小境界使用灵力丝滑不算最奇怪的,奇怪的是,姜迎叫他师兄。
雍璐山外门弟子,再胆大妄为,也绝不会有人自作聪明叫他师兄拉近关系,姜迎绝不是蠢人,但她却叫了,并且叫得非常自如,就像在她的印象里,他就应该是师兄一样。
不是闻叙自大,他在雍璐山应该没人不认得他,哪怕不认得他的脸,也知道他是个瞎子,瞎子是很好认的,但姜迎没认出来。
再思及这场诡异的丧礼,闻叙心想,陈最应该能够打赢筑基初期吧。
“当时出言无状,还请小师叔祖原谅。”
“当然,我并不介意,不过是个称呼罢了。”闻叙笑了笑,然后拿出一枚影留石,却并不直接开口,反而是将影留石放到了春舟的手中,“那个任务,你若不直接问姜迎师妹本人吧,来都来了。”
卞春舟一愣,心想什么任务啊,那不是你随口胡诌来搪塞姜丰年……啊,影留石任务啊,他愣愣地接过,心想动脑子我肯定不如闻叙叙啊,闻叙叙让我问,那我就问问呗,反正弄错了的话,大不了直接滑跪道歉,于是他直接开口:“姜迎师姐,我在十五那日夜归时,在山脚下录到了这段求救声,那日在擂台上听到你的声音,发觉几乎一模一样,当时……是你吗?”
姜迎闻言,差点儿手中的灵剑都握不住了,她脑子里嗡地一声,疯狂地思考着否认脱身的可能性。
第61章 诈人
一个人的第一反应, 永远最为真实。
闻叙是个天生的观察者,如果他不是一个脸盲,他绝对是个长袖善舞、擅用心机的野心家, 如果他想,他可以成为任何人的好友,然后抓住一切往上爬。
但哪怕他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脸,他也可以从别人身上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成为修士后,观察变得更加容易, 因为修士出众的五感,他甚至可以去窃听别人的心跳、细看别人的瞳孔变化,哪怕是微妙的呼吸转变,他有时候也能察觉到。
毕竟风,无处不在,没有修为的壁垒, 风可以带来他想要知道的一切信息。
姜迎在他面前,几乎没有任何的“隐秘”, 第一反应是不会骗人的。
她的呼吸短暂地凝滞了片刻, 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或许连她自己都可能没有察觉到,她周身的风灼热了一些, 那是因为由于她的情绪紧张、体温短暂上升了。
这一切都指向一点, 她知道这个任务的存在,且……与她有关。
闻叙在确认这一点后,忽然就起了好奇心,姜迎会用什么样的理由来糊弄他们呢?是直接否认,还是承认, 顺势找一个轻巧的理由搪塞过去?
这就是上位者的好处了,哪怕他们来得鲁莽、问得草率,但因为身份地位,所以姜家人不能像打发云霞门一样地把他们弄走。
正是闻叙打量的这段时间,“姜迎”完成了她的头脑风暴,她一度想要转头去寻求父亲的帮助,但理智告诉她,这是一个极为容易的是非题,作为修士,如果她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那简直是一个笑话。
不能露出破绽,她告诉自己。
如果直接承认,那她就需要找一个理由圆谎,这个理由还必须非常可靠,能够叫人信服,这一点很难,而且任务出现在开元峰的墙上,说明这块影留石或许并不是全部,这位卞师弟可能知道更多细节的内容,如果一旦理由出错,她就完全等同于自爆。
这很不明智,所以——必须否认。
想通后,她立刻镇定开口:“什么求救声?跟你的任务有关吗?”
闻叙闻言,心想人的嘴巴会骗人,但身体却不会,她刻意压低了一丝声线,听上去没什么不同,但逃不过他的耳朵。
他几乎已经可以下结论,影留石里求救的声音必然属于姜迎。
这么说,不是姜师姐?卞春舟挠了挠头,却并未把手中的影留石递过去,主要他很清楚,闻叙叙手里根本没有那段录音的影留石,这块肯定是假的,递过去那不就露馅了嘛,好在姜师姐似乎也没有要接过去听的意思:“嗯,是个寻人任务,方便问一下,姜师姐十五那日在何处吗?”
十月十五日,是她动手那一日,“姜迎”当然不会记错。
那段时间她不停哀求父母去雍璐山,一直到十五那日,父亲终于松口。
这一日,她绝不会记错。
“十五那天啊,因为一些事情,我下山回了家中。”“姜迎”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扭头去看父亲姜丰年,“我记得那天还跟您吵了一架,谁知道……”
谎话这种东西,说一个就要用无数个慌去圆,闻叙忍不住惊叹,春舟问的问题真够刁钻,如果是他来问,他也会从这里着手。
姜丰年心里却觉得不对,但这番问话确实算是帮小忙,同门之间,于情于理女儿都不好直接拒绝,但他还是决定尽快结束这场对话:“嗯,从前你尽知道气我,如今你姐姐走了,以后也该懂事一些了。”
“姜迎”适时认训:“我会的。”
父慈女孝,看似毫无破绽,但云霞门的三人,却觉得眼前的女修愈发叫人熟悉,难不成是亲姐妹之间人有相似?可从前宝珠师姐从未提过自己还有个在雍璐山修行的妹妹啊?
卞春舟却是个直觉系,听完这番话,心里反而起了疑惑,姜迎师姐自入山后,不是从来不下山回家的吗?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姜迎师姐:“所以那天,师姐你没有回山吗?我听守山门的常师兄说,那天……”
说到此处,他看了一眼姜丰年,又觉得当下说出来不太好,就干脆把话咽下去了。
“姜迎”却听得抓狂,你倒是说下去啊,若不是得罪不起,她早就直接动手了:“嗯,天明时分我才回山的,怎么了?你难道还怀疑我不成?”天明这个时间点,是正确的,因此她说这话时,底气十足。
本来不太怀疑的,但现在有点怀疑了,但这话能说吗?铁定不能啊。
卞春舟伸手碰了碰闻叙叙,想着要不要先撤退再说其他,便听到了闻叙叙的声音响起:“原来姜师妹是回了家啊,可是很奇怪,我们托夏瑛查过十五当天阆苑城修士的进出记录,没有师妹啊,所以我们才冒昧上门来问的。”
卞春舟:唔?!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但拆朋友台这种事情他是不会做的,只是为什么闻叙叙能笃定地说出这话呢?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姜迎”心里直接狂飙一万字优美语言,甚至脸上都差点儿扭曲了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三个人要抓着这事不放,姜迎跟他们到底什么关系,值得这般咄咄逼人?!
“难怪,老夫就想雍璐山的高徒不会如此鲁莽,其实这事……是老夫糊涂了。”姜丰年适时救场,“那时候我大女儿宝珠性命垂危,我和夫人心急如焚,实在是求救无门,这才送信上雍璐山,想要叫阿迎找师长求救。”
“阿迎不答应,我们就起了争执,其实我也知道,她在雍璐山只是个普通的外门弟子,哪里能求得化神尊者出手,所以那日她负气出走……诶,后来宝珠就没了。”
“姜迎”适时高声起来:“是!那日我没回家,也没回城,你们满意了吧?我跟这个家关系不好,你们一定要戳破吗?我姐姐人都没了,哪怕这个求救的人就是我,你们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来问吗?我敢问,我有犯什么错吗?”
话说到这里,“姜迎”心中定了定,她告诉自己,不会暴露的,她在雍璐山都能行走自如,说明她现在没有任何问题。
她就是姜迎,姜迎就是她。
“抱歉,是我们失言了。”闻叙果断退步,然后拱手,“还请姜师妹不要怪罪我们,节哀,哦对了,这是姜师妹在炼器峰定的五行灵剑,我与炼器峰的师兄交好,便顺手替他送过来了。”
五行灵剑?她低头一看,这灵剑确实是无属性的低阶灵剑。
“姜迎”想到自己的灵根,心里憋闷一闪而过,五灵根还是太多了:“多谢小师叔祖,不过下次这种事情,我会自己做。”
闻叙递出去的剑却忽然抽回,脸上的笑容收紧:“你不是姜师妹,你究竟是谁?姜师妹不会烈火焚烧阵法,她擅长五行术法,更没有在炼器峰下灵剑单子,你变成姜迎师妹的模样,究竟意欲何为!”
姜家父女闻言,齐齐色变,两人都没想到,这竟是一个幌子!
而另一边的云霞门弟子,却忽然惊呼起来:“烈火焚烧阵法,那是宝珠师姐的拿手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