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人都已经入了城,他们应当祈盼一切顺利,而非是苛责一位已经拯救过两座大城的功勋元婴真君。
易地而处,这位雍璐山的小师叔祖其实已经做得够好了。
闻叙却是不知道这些,当然知道了也不会太过在意,人若是一直为世俗名声所活,他早该抑郁得不成活了。既已决定入局,他自然没必要再考虑外界的声音。
甚至,他有些好奇,魔到底为他设了什么局,才能叫他金光破碎?
第386章 细雪
细雪霏霏, 容渊城中居然在下雪。
容渊城地处北境,气候常年严寒,下雪本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们进来之前,外面明明是西风呼啸、日头高照的,可如今眼前却为白雪覆盖,虽然这雪下得并不大, 但看积雪的厚度,足见这雪已经下了许久许久了。
卞春舟一脚踩在雪地里, 居然半个身子都陷进去了,难怪抬眼望去,杳无人烟了。
“这雪是下了多久啊,我感觉最底下的雪都冻结实了,气温也冷得异常,寻常普通人出门会冻死的吧?”卞春舟紧急给自己画了张保暖符贴在腿上, 才感觉到腿部的冷僵渐渐褪去,“阿嚏——这不正常, 我难道结了个假元婴不成?”
三人没料到城中的天气如此之恶劣, 此刻都感觉了酷寒的侵袭,连元婴修士都尚且能感知到,更何况是普通人了。
这雪下得不正常。
“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雪。”
因雪下得太大了, 城中不少房子都倒塌了, 现在还坚强伫立着的房屋,要么是阵法加身、要么是有法器抵御,多数估计都有人住着,三人就先找了个危房住着,至少不是大半个身体陷在雪中。
“我方才已经传讯给师尊了, 暂时还没有回应。”闻叙率先开口道,“容渊城诡谲异常,我们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我师尊一龙身上。”
卞春舟点头:“我们明白的,而且现在我们对容渊城一无所知,哪怕联系上龙尊,也就是三个小拖油瓶。”
陈最不服,但被捂嘴了。
“闻叙叙,你得更加小心谨慎一些,魔如此恶心,说不定这雪……”
闻叙倒是摇了摇头:“从下雪的痕迹来看,少说也有月旬了,那时候咱们还没去名宣城呢,这雪如此异常,应当是丹阵所为,至于用意如何,暂时还不得而知。”
但至少,有了这场雪,城中的普通百姓寸步难行,哪怕是行动相对自如的修士也受制于这场雪,它将所有人的活动范围都缩减了,甚至连居所环境都作出了改变。
雪灾在凡人境是万中无一的大灾害,但在修仙界却不然,它如果仅仅是下雪,杀伤力自然不大,但……闻叙感知着城中莫名流动的寒风,它们无悲无喜,只带着冰凉刺骨像是一种枯萎死寂的气息。
这并不是一种正向的存在,甚至与名宣城的绝望献祭之阵又有所不同。被这样的风包围裹挟,闻叙又是一个自身感知力很强的人,方才就在雪中站了那么一小会儿,他便已经觉得心烦气躁了。
他甚至起了一个念头,如果把周围的风都绞杀干净就好了。
闻叙时常三省己身,对自己的情绪稳定程度有一较深的了解,凡是到了“杀干净”的程度,就说明……他不对劲了。
他并不是弑杀之人,而风也永远不会是他的敌人。
“雾山神尊所言,容渊城本就秩序粗犷、管理散漫,如此大的雪情之下,城中却是鲜少有人迹,要么百姓被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要么……”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坏上不少。
卞春舟一听,已经瞪圆了眼睛:“这听上去非常不妙啊。”这难道成异世界哥谭了?!
两人分析着,陈最已经盯着外面的雪有一段时间了,他忽然扭头:“我觉得,这雪会影响人的心智。”
“为什么这么说?”
陈最举了举手中的刀:“很简单,我今日已经练过刀了,可是看得久了,我突然非常想出去练刀,非常迫切地想。”
这很不正常,练刀对他而言就像是喝水呼吸一样,他没必要挑这个节骨眼练刀,如果他想,之后多的是练刀的时间。
闻叙听罢,忽然开口:“这雪约莫会加强执念,或者说……执着?偏执?”
陈最是个很好懂的人,他只在刀上面拥有十分强烈的情绪,而闻叙自己呢,他的道是掌控之道,对于风的掌控更是烙印在了元婴之上,一旦发现自己无法控制风,他第一反应会是什么?是绞杀。
“啊?可是我没什么感觉啊。”卞春舟眨了眨眼睛,一脸的纯白无辜,“我觉得这雪就蛮普通的,我也没什么太强烈的冲动。”
难道这玩意儿还搞区别对待不成?
“那你就是心智低下。”陈最鉴定完毕。
卞春舟立刻气炸:“这话谁都能说,唯独你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你心里难道没点数吗?”
闻叙:……我懂,装聋作哑做家翁,还是先想想从哪里下手比较好吧。
外面的雪依旧下个不停,虽然下得细密密的,看似没什么杀伤力,但落在地上积少成多,再少也都是容渊城的负担。
卞春舟的切入点却非常地与众不同,或者说在他看来十分正常:“我记得容渊城的水资源不太丰富吧,往年降雨量都不多,甚至称得上干旱,一个地区的储水量是定量的,这么多雪下下来,又不化雪,城中的淡水还够吗?”
修士可以不吃不喝、餐风饮露,但普通凡人不行啊,极寒恶劣的天气加上水源问题,虽然也可以煮雪水喝,但在明知道雪有问题的情况下,喝这种水无异于饮鸩止渴吧。
“希望是我多想了。”
卞春舟就地画了一些适配环境的符箓,保暖御寒的、遮蔽挡雪的,生活类的符箓都不难,他很快就画完了分给朋友:“咦?闻叙叙你怎么把眼睛蒙上了?”
他最近好不容易习惯了闻叙叙的睁眼状态,现在再看从前的装束,有种白月光回归的既视感:“这样不会暴露你的身份吗?”
外界知道闻叙拥有对付魔种的办法,但容渊城是封闭的,应该还是隐瞒身份比较好吧?
“会,所以我才蒙眼。”这条缎带上有师尊的法力,以师尊的聪慧肯定能够猜到他迟早会进来,他戴着这条缎带,对师尊来说就是一个锚点,之后遇上什么危险,绝对可以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
隐瞒身份、小心查探,那是只有他们三人时才需要的配置,此番师尊既在城中,那他自然得大张旗鼓一些,还有就是,他蒙眼状态下雪对他的影响似乎变得微弱了一些。
有些东西,如果真的是针对他的布局,那么他只有入局才看得见。
闻叙不仅蒙了眼,甚至还换上了雍璐山的法袍,过春峰上严寒并不比这里差多少,为此他在法袍上叠了不少阵,此番换上后,他觉得自己的状态果然又好了一些。
“所以你这次是明牌?你等等,我也换上。”
陈最见此,也默默换上了弟子袍,说来因为结婴结得突然,三人的弟子袍都还没去开元峰换新,此番袖口的标识还是金丹图纹,但问题不大,毕竟只要丹田之中的元婴是真的就行了。
再次步入风雪之中,闻叙心中那股似有若无的杀意越来越明显,倒不至于影响他的心智,但就像是恼人的蜜蜂一样,嗡嗡嗡在耳边转个不停。
“我刚刚,好像看到人了。”
卞春舟指着面前那座挂着巨型编钟的塔楼脱口而出:“就在上面,他也肯定发现了我们!”
“那就等他们来找我们。”闻叙指了指他们身上的衣服,“这次,我们不是锦衣夜行。”
……对哦,除了去参加五宗大会,他们每回下山都是假扮散修,虽然也很有意思,但还没尝过这种仗势而为的感觉诶,大宗门弟子的福利终于要轮到他们了吗?
卞春舟眯着眼睛看着从塔楼上飞下来的数道黑色人影,等人近了,便听到声音:“竟是三个雍璐山的金丹真人,还要动手吗?”
“当然,雍璐山怎么了!不用他们的命,难道用你的不成!”
“可是……当中那个蒙着眼,他不会是……”雍璐山、蒙眼、金丹,那不就是天骄榜上那位龙尊首徒。
“笨,这么没种下次用你的狗命!这一看就是假扮的,蒙眼的剑修这段时日抓了没有百人也有几十了,像这些虚装声势的家伙,说不定连金丹修为都没有!”
容渊城中早就乱套了,如果龙尊首徒在城中,这城早该解封了,还能轮得到现在?现在不得罪大宗门,明日小命就没了!
“动手,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闻叙好不容易正大光明第一次用用师尊徒弟的身份,谁知道一下就被打假了,虽然伪装金丹是他们不对,但……上来就喊打喊杀肯定是对方的错了。
而一听动手二字,闻叙和卞春舟根本没什么出手的机会,毕竟陈最比对方出手更快更狠。
一片白茫茫的雪雾之中,陈最提刀冲进了黑影之中,光影变换间,地上站着的就只剩陈最一人了,也就打头的那个元婴有些本事,但……没意思,也就那样。
“你们什么人?”
陈最将刀搁在为首之人的脑袋上:“为什么无缘无故对我们出手?”
这话黑影头子其实更想问啊,他在此地埋伏已有月余了,从没翻车过,怎么突然就碰上硬茬子了,这修为哪是金丹啊,分明就是元婴,诈骗!这是诈骗!
“你们好歹是大宗门弟子,应该不会胡乱杀人吧?”
闻叙敛衽半蹲下来,蒙着眼的大宗门弟子于雪地之中,就像是神佛下凡一般,可说出来的话却比这冰雪还要寒凉几分:“胡乱杀人?如今城中,只要毁尸灭迹得足够快,谁能知道是我们杀了你们呢?”
第387章 并未
人嘛, 横的永远更怕来索命的,先是武力威慑,再是性命威胁, 哪怕领头的知道这三人想从他嘴里挖消息,此刻他也心甘情愿开口。
他好不容易修到元婴,他不想死。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 不要杀我们,活人在容渊城才更有价值。”
闻叙哦了一声, 声音没有明显的波动,问话是一门兼具心理博弈的技巧,想要完全撬开一个人的嘴,就得将问话者的命门全部捏在手里:“你可没有同我们讲条件的资本,如果你现在不想说,我还可以搜魂, 只要事后处理得足够干净,谁也不会知道是我们动的手, 你说是不是?”
领头的:……这是真的狠角色了。
他忍不住疑惑:“你们果然是假扮的名门正派!”
卞春舟看了一眼被陈最最用刀威胁着的元婴, 心想这家伙果然眼瞎得很,闻叙叙明明很文明讲礼貌啊,搜魂一看就是嘴上说说的, 居然还当真了。
“随你怎么想, 趁我们现在还有几分菩萨心肠,你可以说些动听的来听听。”
“动听的?如今容渊城中,哪里还有动听的声音。”
没有被封锁之前,容渊城虽然也武德充沛,但基本还是讲规矩、有原则的, 甚至在被封后的一开始,城中的秩序也还是可以的,但后来……开始下雪了。
最初的时候,没人觉得不对劲,毕竟容渊城地处北境,下雪很是寻常,但很快……不寻常的事情就发生了。
雪越下越大,空中之中的水灵之气首当其冲,它们变得十分暴躁且活跃,水灵根的修士越修行,越觉得心浮气躁,到后面已是到了凡有不顺、必要斗法的程度。
司法队先开始还会维护秩序,但……司法队内部也并不安顺。
普通人还好,再如何武斗也就是数人之间的打斗,可修士不一般,修士动起手来,若是不管不顾,自然是祸及他人、毁坏严重,如此不过一月的时间,整一座容渊城就陷入了地狱之中。
人人自危、人人不敢出门,生怕一出门就想与人动手、丢了性命。
虽不至于到人间炼狱的地步,但对于相对和平的修仙界而言,容渊城已经完全是个恶劣之地。
然而劫难远远不仅于此,这雪不仅能够干扰人的意志,它还掠夺走了城中一切的水源。如此磅礴宏大的曼妙雪景之下,不知道埋藏了多少人的尸骨,很多人其实都是活活渴死的。
就像卞春舟想的那样,容渊城的水资源不算丰沛,在空气中的水灵气被“挪用”的前提下,修士可以暂停修行,保持内心的宁静,但普通人不行,田地里的作物灵植也不能没有水,一旦没有水,几日的功夫就会死去。
这场雪下得寂静无声,却压垮了太多人。
当然人在濒死的情况下,哪里顾得上喝的是什么水,雪水融化了也能喝啊,讲究些的烧开了喝也一样,可这雪早已被污染了,一旦喝下去,情志受损、连神魂丹田都在灼烧,有些人实在受不住,会直接吞雪自尽。
卞春舟听得不忍:“容渊城这么多人,难道无人破掉这雪阵之局吗?”坊主呢?这一番话听下来,为什么城中大能修士无一人出手。
这未免有些过于凉薄狠心了。
“若有人破,我们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很显然,人如果有的选,谁也不想当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