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倒是展开说啊,我一个门外汉可看不懂这个。”承微努了努嘴, 催促道。
雾山却依旧忍不住赞叹, 但好歹知道老友脾性,便终于舍得开口:“这阵丹入体之后,之所以遁于无形、连你我都不能察觉, 是因为故布迷阵, 你看我用灵力绘制起来的图形,就是这个迷阵最基础的表象。”
“仅仅只是表象?”
“没错,我方才剖开小城主的身体,使其处于一种濒死状态,而在这种状态之下, 这表象之下就是一层暗流涌动的破坏力,一旦这迷阵失去活性,这股力量会第一时间冲破表象,将那小城主的身体燃烧殆尽。”
这或许,就是飞度城百姓死后连全尸都无法保存的原因。
“至于由女变男,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它就是最简单的易容丹和强身健体丹,因为被嵌套了阵法,所以易容丹的效果才持续不断、也不能说是持续不断,因为这套法子用在人身上,迷阵是以吸取‘载体生命力’的形式来不停运转的,对于一个元婴修士而言,这点生命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自然也就发现不了自己身上的变化。
承微听懂了:“你的意思是,出手之人甚至都没有颠倒人伦阴阳?”他只是像一个顽劣的疯子一样,用一个精心包装的骗局将整座城的百姓玩弄于股掌之间?
“是的,所以我说,它很妙。”雾山说完,脸上的表情却忧虑起来,“此人对于阵法与丹药的运用,简直鬼斧神工。”
……雾山这用词,算了,承微一笑,眼中却也带着几分凝重:“你的意思是,对四座大城出手之人就是他?”
“我想是的。”雾山虽然没有在那三座城的原址之上找到任何阵法的痕迹,但这也印证了一点,如此鬼斧神工之阵法,有一也就算了,若还有二,天道是批发大天才吗?加上他从小城主身上拓印下来的迷阵,虽在人体之上肯定有所精简,但阵法是能够推衍的,给他一些时间,他势必可以将那三座城找出来。
当然在那之前:“我得先去一趟丹香城。”
他倒要看看,这座城到底特殊在何处,其他的容渊、名宣、宝塔三城都是凭空消失,怎么到了丹香这座城,却格外地与众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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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易见是个行动力很足的人,在得知丹阵和丹赤一族的存在后,他就明白丹香城这场灾祸绝对是不可避免的,难怪城主府或者是其他几个世家都如此严阵以待呢,可见上层的那群人是知情的,哪怕如今丹香城只是被封,他们势必也预料到了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如此才会千方百计地想办法逃出去、那海边的渔船都快没下脚的地方了,困兽之斗,时易见忽然明白这布阵之人的用心了。
人对于未知的恐惧,永远比已知的危险要深刻许多。
如果他能在城外欣赏这番美景,该多好啊,时易见无聊地想着,传话的侍从终于舍得将站了大半个时辰的他放进去面见家主了。
当真是贵人事忙啊,其实不见家主也可以,他只是想要讨回他阿娘的遗物而已。
原本他还对这份遗物不太感兴趣的,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召他回来,这份遗物势必是个不错的惊喜,即便是个假的,由家主交到他手上,怎么不算是是真正的遗物呢?
“按理说,这东西早该给你的,你母亲虽然陨落得早,对家族却也有贡献,如今你也拜入大宗门,你心里可曾怪罪过本家主断了你去五宗大会的坦途?”
时易见面色一沉,显然被戳到了痛处,却碍于自己势弱,只能故作沉静。
“想来定是怪罪的,不过无妨,等你将这东西带回去一看,便知家族是绝对不会害你的。”时木烨就像是一个真正疼爱家族子弟的大家长一样,脸上都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温柔,“易见,须知过刚易折,你是水灵根天才,早不是曾经的剑侍,待丹香城再度开放,我会将家族部分权柄交于你手中。”
“家主真愿意将我阿娘的遗物还给我吗?”
时木烨微笑点头:“不错,事实上你阿娘虽陨落在外,但去之前,已经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了,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但……你觉醒了灵根,这便是你的命。”
……你就仗着人死不能复生、继续编吧,时易见垂头听故事。
“想必你自己也察觉到了吧,易见,你的灵根是有问题的。”时木烨说这话时,声音忍不住低沉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某些事,让他下意识收紧了声音,“它看似能让你正常修行,可每次境界突破之时,却是千难万难,事实上你能修成金丹,这都让我十分惊讶了。”这点不假,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时家才会大方地放任时易见在外拜师求学,毕竟等到修为毫无寸进之时,大宗门也不见得再有此子的容身之处。
时易见倒是没想到,家主居然会在他的灵根上做文章,不过这点损伤确实是众所周知,所以哪怕他拥有得天独厚的单灵根,族中那些曾经将他踩在脚下的家伙对他依旧傲慢如初,似乎所有人都笃定他不可能进阶元婴。
包括眼前的家主。
所以,是为什么呢?
“不必如此戒备于我,我所说的也都是事实,你阿娘身负火木灵根,乃是最适合炼丹的天赋,你一生下来她就看出你先天不足,故而试图替其补起来,却没想到为了替你补全先天不足,她先送了性命,后来我忙于家族事务,顾不及你,这才导致你流落剑坊,养成了你如今这般……的性子。”
时易见有些听困了,但依稀能够犀利开口:“家主,您是在挑起我对阿娘的愧疚心吗?”
时木烨:……老子说了这么多,你就听懂了这个?!
“易见,你心中的戾气,竟如此多吗?”
戾气?多的是,时易见心想,他甚至想过,如果有邪魔来勾引他堕落,倘若给的条件足够诱人,说不定他会直接反水也未可知,毕竟这世上正道与邪道,最初也应当是从一个起点出发的吧?
可或许他自小就是个俗人,如果能够体面地活着,他也不想活得那么艰难狼狈。最重要的是,当初他逃家几近濒死,追杀他的是与他血脉相连之人,而唯一对他伸出援手的——
是雍璐山。
光凭这点,足矣让他对时家任何的甜言蜜语免疫。
“家主,您现在才说这话,会不会太晚了?我已然修成金丹,道心早成,您是让我重新再修道心吗?”
时木烨无言,便只将手中的遗物放在人面前:“也罢,是非曲直,到最后你总会知晓的。”
对此,时易见并没有任何的反应,拿上所谓的遗物就走了。
等到自己的小院,反正早就被盯梢盯习惯了,他也就敷衍地弄了个阵法,然后就将遗物的庐山真面目揭开,盒子里拢共就两样东西,一个玉简和一封信。
玉简看着古朴得很,时易见拿起来把玩了一会儿,才将手中的信用灵力打开。
一打开,一名面色和善眉眼间却有些凄苦的女修出现在虚空之中,他见过阿娘的画像,便是这般长相,他静静地抬头听女修说话,大概也弄懂了这枚玉简里刻录的什么。
是能够修补他灵根的方法,为了这块玉简,阿娘为此付出了性命。
和时木烨说得话,完美吻合了。
可这可能吗?时易见轻嗤一声,将信和玉简全部丢回了箱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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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三人在雍璐山驻地自然自在许多,也换上了雍璐山校服,出门都没换,很显然是怕城主府二度“狗眼看人低”。
有了雍璐山弟子这层身份,三人走在街上只觉得世界对他们都友好了三分,别说是街边的小贩了,就是那些丹药店的伙计都热情了许多。
不过他们出门就是随便逛逛,主要还是去海滩,这几天被困在城中,他们自己都习惯了去海边看日落,卞春舟甚至将每日的日落景观都记录了下来。
“诶,闻叙叙你看,这个地方,是不是不太一样?”
或许是修士的眼力好,卞春舟最近每次看日落都觉得常看常新,可今日觉得愈发新了,他忍不住掏出第一日看日落时的影留石,好家伙啊,这可真是……大不一样了。
“这份影留石,说起来还是在丹香城未被封锁前留下的呢。”
第337章 试试
影留石便宜得很, 放在储物袋里也不会过期,早先五宗大会的时候卞春舟囤了不少,如今还有好几大兜, 于是他时不时会拿出来记录下生活,比如斗法啦、与人买卖啦,再就是记录自然风光。
不是他吹,这一路走来的多少绮丽风光都在他储物袋里保存着呢, 有时候他还会拿出来欣赏一番,这可都是他和朋友们走过的路呢。
修士的记忆力一向很好, 刚才的日落都还在三人脑海之中,再去看卞春舟手里这份最早记的丹香城日落记录,闻叙和陈最轻易发现了两者之间的区别。
是不一样,甚至是大不一样。
景还是那个景,日落时间也本就是每日都在变化的,虽然也很有可能是丹阵的启动影响了日落的变化, 但……总不可能这么巧合吧?日落斜阳落在海平面上的点,竟然永远都在一个中心。
一般来说, 总会因为光照、云层等的变化, 不可能完全落在同一个点上,这也是为什么卞春舟会觉得在影留石里的日出越看越别扭的原因。
“唔,所以不出意外的话, 这个点下面, 会不会是……”
闻叙颔首:“很有可能是那口井的入海口,不过也有可能是另一个丹阵的阵眼所在,你说过的,凡有异常,必是破绽。”
哈哈哈, 这不是看推理小说的正常思维嘛,卞春舟将影留石收起来:“所以,下海不?”
细说起来,这已经是三人二度下海了,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反正海边本就有包船出海夜钓的项目,三人干脆也不遮掩,直接租了条小船出海,有雍璐山弟子这层金字招牌,码头城主府的人都没怎么拦他们。
等三人驱船到落日点附近,此时夜幕已经完全挂在了他们的身后。
“诶,你别跳,我来。”
陈最一脸你行不行的表情,卞春舟当然拍着胸脯说很行啊:“你放心好了,再者二爹在我身上,他若是察觉到肉身的气息,才能第一时间找准方位。”
这倒也是,再者三人之中,唯有卞春舟有水灵根,更适合下海搜寻。
于是下海人选迅速敲定,闻叙和陈最在船上垂钓,卞春舟拿上一颗照明的珠子,就翻身下了海。因为上次的海中修行特训,如今他在海里那叫一个游刃有余,甚至都不需要如何辨别方向,他就直接朝着深水之下游去。
近海海域之下,夜晚的能见度也不高,加上这里极有可能还有迷阵,卞春舟也不确定自己能否找到异常之处,所以……反正这块区域就这么大,大不了继续用笨办法。
只是在海里用铁锹实在有些艰难,加上沙砾贝类的沉积,如果不用灵力挖掘,这实在是一桩十分淬炼肉身的工程量。卞春舟看着海下一望无际的水,心想我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但事实上,就是这么倒霉。
“没找到?”
“果然还是应当换我来。”
卞春舟爬上船,陈最随即跳了下去,不过也没过多久,陈最也爬了上来,显然也是力竭才不得不探出海面。
闻叙方才已经听春舟描述过海下的情况,此刻倒有些跃跃欲试,不过等他下了海,看着翻得乱七八糟的海底,也只能认命地挖了起来。
一连三日,三人夜夜出海,夜夜空军,租船的渔民都想送些海货给人填舱,毕竟这么倒霉的顾客,其实也不多见。
“感觉今日翻完,如果再没有收获,船家都不想租船给我们了。”怕这空军的晦气直接带到这艘船上,直言延续给后面的顾客。
闻叙:“……今日其实水下也快翻完了。”
因为翻完还得重新填回去,所以哪怕三人协作都用了这么久的时间,今日倘若还没找到入口,那说明笨办法也不是一直好使的。
“今日,我先下去吧。”
先是闻叙,再是陈最,最后才是卞春舟,顺序决定好,闻叙第一个下了水,许久他才浮出水面。
“怎么样?”
闻叙此刻没用避水咒,头发全部被海水打湿,眼睛却亮得惊人:“出现了。”
两人闻言,立刻想要下水,却被闻叙拦住:“暂且先留一人在船上,现在城主府对海上警戒得很,我们接连出海四日,已经有些显眼了。”
“那我留下吧。”陈最相当果断地开口,“到与人动手的时候再喊我好了。”
……也没毛病。
卞春舟当即跟着闻叙叙潜泳下去,一直到海底,此刻海底平整得很,就像他们这几天以来的开荒好似没做过一样。
他眨了眨眼睛:“哪呢?”
闻叙招了招手,随后拨开了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贝壳,登时一缕亮光透了出来,很快就在水底形成了一个光晕,而在光晕之中,一条无形的水道若隐若现。
好神奇!这也藏得太隐秘了,大海捞针莫过于是啊。
闻叙第一次在海产品店发现那口井时,就觉得这个遮掩的迷阵当真是天衣无缝,它不仅能够干扰修士的判断力,甚至能够模拟出完美的拟态,如果不是破开迷阵,或许他就是再研究阵法一百年,也发现不了其中的奥妙。
但第二次在海底,或许是因为水的关系,风在水中的阻力更加明显,同样海水也给了风特定的形状,因为完全没有其他人的干扰,在这一片小小的贝壳被掀起来的时候,他非常清晰地感知到了风在水中的流动。
这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于是他遮起、掀开,不断地重复了数十次,他终于明白所谓迷阵,迷惑的不仅仅是修士,更是眼前这庞大的海域。
只有找出其中唯有一处蹊跷之处,迷阵自可迎刃而解。
可理论虽说如此,但叫他再去实践,却依旧是极为困难,说到底他对自然造物、天地阵法的了解算不上透彻,自然也没办法辨析这迷阵的窍门所在。
卞春舟忍不住又将贝壳盖了回去,随后游到方才水道的位置摸了摸,硬是什么都没摸到,太神奇了,按理说以他对于水的认知,在已知的情况下去探测,怎么给该发觉出一些异常才对,结果居然还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