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定,等鸨妈妈离开,卞春舟这才窜起来,这看看那看看,其实这个雅间推开一边的窗子就可以将大堂歌舞一览无余,加上室内还有袅袅香烟,倒真有种“结庐在人世、而无车马喧”的割裂感了。
“这里,居然还用了静音符。”
卞春舟哭唧唧:“好贵哦,你不用再提醒我,今天荷包要被打劫的事实了!”
陈最半点儿不同情:“是你自己非要进来的。”
以他们的身份,不过一碧玉楼而已,打听两个混混的来历,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分明就是卞春舟自己想玩了,这才非要进来遭这个罪。
“你不懂,咱们修士修行,又不是苦行憎,钱这种东西,有赚有花,才能源源不断嘛。”卞春舟虽然心疼,但其实也没那么心疼,“再者说了,说好的不暴露雍璐山弟子的身份,我们今日一天逛下来,收获是有一点,但实在不多,也不知道闻叙叙那边,怎么样了?”
陈最听他说起正事,脑子就开始疼了:“我们今天,还有收获?”他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当然,我们今天在西市那边可花了不少钱,你没听那些小摊贩讲啊,雾山村从前还有村民进城卖山货的,特别是现在冬日,理应是卖柴火的好季节,若真是普通怀孕,家中要添口,多的是花钱的地方,没道理不进城做活啊。”
陈最:“所以,你就断定,雾山村人怀孕的事情,并非寻常?”
“不止啊,闻叙叙去找乞丐贫民打听消息,我们呢是去了市井之地,你知道妇人如果正常怀孕,普通人家会做什么反应吗?”
陈最当然不懂,阿娘也从来没教过他这些东西。
“一个村子的人,接二连三地怀孕,村子里的产婆、稳婆肯定都不够用的,可我今日不是假借家中有嫂嫂怀孕,找了个稳婆询问消息嘛,她说稳婆圈子里根本没有去雾山村的单子,加上今日咱们在绸缎庄买了不少东西,我不是问店小二,最近买红缎子的人多吗?”
“红缎子怎么了?”
“阆苑城附近,但凡有新生儿诞生,多数人家只要买得起红绸缎,都会用红绸缎当襁褓布,哪怕不买整张的,也会买方巾,你还记得那店小二怎么说的吗?”
陈最回想了一下:“他说多啊,还说他们绸缎庄的红缎最为鲜艳,城中结亲、添丁的红布,大多数都是从他们店里出去的。”
“对吧,但我又随口问了城外的人家买的多吗?说有个远房的表姐嫁到了雾山村,不知道有没有开怀。”
像是这种店的小二,那都是人精,立刻就说雾山村近些日子没人过来。
“所以吧,喜事遮遮掩掩,必然没憋什么好事。”
一个普通的城外村庄,有村民接二连三地怀孕,这等喜事若真的发生,早便传开了,现在连稳婆和红缎都不准备,卞春舟几乎已经完全断定,此事必然有异。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跟“男人怀孕”的邪修有关,所以他才拉着陈最来碧玉楼,至少那两个掳人的混混,生前肯定跟碧玉楼有关。
而且两人直接死在了大牢里,实在有些过于蹊跷了。
卞春舟这般想着,雅间的门再度被人推开,热情的鸨妈妈领着一位个头略高的仙家姑娘进来,看身量,都快跟他差不多了。
“少爷,这是我们楼的簪雪姑娘,诗艺双绝,最善符箓之数,少爷可还满意?”
这离得近了,卞春舟发现这位簪雪姑娘是真高啊,且她容貌清丽冷淡,神情也高冷莫测,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有种……隐隐想要跪下去的冲动。
救命,他不会被下了什么低俗Play的符箓吧?!
鸨妈妈见他如此,当即心领神会地关上雅间的大门,至于小少爷带着护卫消遣,那都是小事,给了钱的都是大爷,这句话在这整条街上,都是必须遵守的行规。
“那个簪雪姑娘,您……”
“本君不会弹琴,也不会唱曲,更不会吟诗作画,那些取悦男人的把戏,你若想听本君卖弄,公子恐是找错人了。”
妈呀,居然还有人设!这还是高冷御姐挂的?!
卞春舟觉得自己也算能言善辩,但此刻居然词穷了,他忍不住看向旁边的陈最,嗨,这家伙的灵魂肯定已经飞出去练刀了。
突然,就有些想念闻叙叙了呢:)。
“公子可见过北方冰雪之地的极寒雪景?若是未见过,本君倒可领你一见!”
这词儿谁想的?好咯噔怎么办?他的脚指头怎么开始扣地挖掘了?为什么偏偏是符箓!这冰雪符和烈火符,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就得想起被师尊奴役的工具人记忆了!
然而,簪雪姑娘已经开始表演了,大抵是包厢里叠了幻阵,在她水袖扬起的瞬间,原本清雅的雅间瞬间变成了大雪纷飞的高山之巅。
他们三人瞬间就站在山峦之上,俯瞰芸芸众生被大雪覆盖。
“公子,可喜欢眼前之景?”
卞春舟:……阿巴阿巴阿巴。
卞春舟又开始想念闻叙叙了,正在他搜刮脑子想词之时,忽然间冰消雪融,原本凛冽的风雪瞬间散去,而有一人被人从门外推搡了进来,差点儿撞到了簪雪姑娘身上。
卞春舟下意识扶了一下,然后……没扶到,人站得端端的,连姿势都没换一个。
反倒是被推搡进来的人,摔了个大趔趄。
“咦?你们不是——”
卞春舟也是一愣,他一看是那个不靠谱的敲竹杠灵医,生怕对方泄露他们的身份,立刻上面捂嘴:“对对对,表哥你别喊,被我阿娘知道,我可就惨了!”
明灵医一听,立刻打蛇上棍啊:“表弟你这可不老实啊,想要我保密?简单,替我付了今日的酒钱,怎么样?”
门外的打手显然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立刻说:“既然有熟人,那更好,给钱吧。”
“多少钱?”就当花钱消灾了。
“一万。”
一万?什么酒啊?仙品吗?琼浆玉液啊?
“不是银锭,不是金锭,一万灵石,诚惠。”
卞春舟立刻冷酷地把人丢了出去:“其实我们的关系,也没那么好,他就是我家一打秋风的穷亲戚,你们把他捆了就地卖艺吧,卖身也行。”
一万灵石?你们怎么不去直接抢钱呢?骗他可以,骗他的小钱钱绝对不行!这肯定是仙人跳,碧玉楼绝对不干净!他这双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陈最:……你们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看累了。
第31章 碧玉
明灵医闻言, 当即扒着门框悲痛地叫了起来:“表弟!表弟——你不能这么绝情啊,不过区区一万灵石,难道要比我们之间的感情还要珍贵吗?”
卞春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家庭啊,还区区一万灵石,你当灵石是地里的大白菜吗?随便就能收割的?
“表哥,谈感情伤灵石, 你就放心去吧,阿娘那边我会替你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澄心堂居然出了个败类灵医啊, 等明天他就去匿名举报一条龙,哼。
明灵医:……没想到,竟是个死抠的守财奴,失算了!
“那我就——”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卞春舟可不怕,探查任务失败了就失败,一万灵石走到天边都捡不到!
“表哥, 职业不分高低贵贱,咱努力工作还钱不丢人, 你放心, 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明灵医:……
“你俩一唱一和,有完没完了?到底给不给钱?”
“不给!”
“他给!”
明灵医趁势,以一个极度扭曲、超越人体力学的姿势躲过了所有打手的围捕, 随后他翻身下楼, 几个起落竟全没了人影。
“还不赶紧去追!”
然后,哪还追得到人啊,姓明的再不济也是炼气一层的修士,都逃出碧玉楼了,哪还能被几个凡夫俗子抓到啊。
“他既跑了, 那您就替他付账吧,我看少爷您穿金戴银的,都点得起这仙家姑娘,想必也不缺这一万灵石。”
……碧玉楼的打手好大的口气啊。
卞春舟立刻后退一步,将背着大刀的陈最露了出来:“你们碧玉楼好大的口气啊,区区一万灵石,这种话也亏得你能说得出口,怎么?你在教本少爷做事?”
“哎哟哎哟,这是怎么了?少爷您是不满意簪雪姑娘吗?”
鸨妈妈闻讯赶来,见这番剑拔弩张的架势,当即就开口,“你们几个,怎么做事的?贵客登门,你们就这个态度?再叫我发现你们这般,可没你们好果子吃!少爷能是缺那几个钱的人吗?怪道最近生意都差了些,原是请了你们这帮不中用的东西!”
“还不快给客人道歉,扰了客人雅兴,可知道错了?”
卞春舟:……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就是想尽办法从他兜里掏钱呗。
“对不起,是小的们冒犯少爷了,只是方才逃单的客人,点了楼里最贵的酒水天香酿,李妈妈你是知道的,那酒可不是凡品,小的们也是赔不起啊。”
原来这鸨妈妈姓李,她一听竟是天香酿,眉头也蹙了起来:“没追上?”
“是啊,李妈妈您有所不知,那逃单的客人是这位少爷的表哥,这亲戚之间,我还以为多少有点情分的。”
卞春舟已经在心里怒骂傻叉灵医一万遍了,但心头的怒火依旧烧得旺盛。
“别看我,你看我几分长得像冤大头?”
李妈妈有些拿不准这小少爷的路数,但天香酿敢卖这天价,自然有其价值,楼里存货也不多,拢共三瓶天香酿,今日折了一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今日本少爷是来你们碧玉楼找乐子的,不是来被当乐子寻的,你们碧玉楼打开门做生意,还带这么强行叫人付账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他不过就一个我家打秋风的远房亲戚,也配本少爷替他付账?他跑了不要紧,我知道他在哪儿,你们去寻他要账便是。”
还以为这位小少爷很好骗呢,没成想竟还是个心有成算的。
这会儿楼里正热闹着呢,她也不想闹得太难看,再者这位小少爷还不准备走呢,等之后再作计较也不迟,想到此,李妈妈挥退了打手,甚至还笑着叫人补了糕饼清酒过来。
不过卞春舟和陈最没有看到的是,李妈妈在两人转身的时候恭敬地向簪雪姑娘点了点头,这才扭着腰款款离开。
再次回到雅间坐下,卞春舟已经汗流浃背了。
“你实不必如此,若你要离开,我可以带你出去。”陈最不解地开口。
那岂不是空手而归,还倒贴两块灵石?那多亏啊,卞春舟摆了摆手:“真晦气,来这里都能遇上他,下次别再叫我看到他,否则我必要打断他三条腿!”
陈最:“……你气糊涂了,人哪有三条腿的。”
卞春舟乜了人一眼,哦对,这还有个十八清纯男大呢:“你不懂,乖,玩去吧。”
“他不懂?你就懂吗?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此刻竟还不知——”
说话的是簪雪姑娘,她生得冷清,一把嗓音也如同冰雪拂过一般,冷淡得紧,倒是非常符合常人对于天上女仙的刻板印象。
“不知什么?”
“不知即将大祸临头了。”
卞春舟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什么大祸?你讲清楚,你们碧玉楼就是这么恐吓顾客的吗?”
“恐吓?这不是恐吓,只是告知事实而已。”簪雪忽然换了副表情,略有些暧昧的烛火下,竟叫卞春舟又有了心惊肉跳之感。
怎么回事?那种被下符咒的腿软又出现了!
“拿了我天香酿的人,还没有一个人能走出这碧玉楼的。”
陈最对于危险的感知是最为敏锐的,闻叙给他的册子上也写了,如果情况紧急,那么想出手时就不要有任何的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