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英国公府,后又来了个跟他容貌相似的苦主,太子的情绪一下就上头了:“好,好,好!那孤就去见见他!孤倒要看看,此人与孤到底生得相似不相似!”
太子詹事欲劝,可惜没有劝住。太子刚刚就知道了,此案由顺天府和铁甲卫协同办理,铁甲卫一向是父皇的利刃,陈鹤直能走到东宫里,说明……这是父皇的意思。
他哪怕逃避一日,也不可能逃避第二日。
就像英国公府一样,当年的赐婚他没得选,现在的落败也不由他的心意。说到底,父皇对他,和对其他的皇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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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叙是苦主,眼睛又看不见,加上刺客很有可能会再来,陈鹤直便想派人将他接来顺天府暂住,但他刚开口,对方就拒绝了。
所以陈鹤直请了太子出宫后,便立刻派人到诚意楼,闻叙就知道,自己终于能见到那位幸运的太子殿下了。
刚好春舟和陈最出去散播檄文,按春舟的话就是搞点舆论战,现下他可以单独见一见对方。
“闻相公小心,此处有台阶。”
“多谢小哥提醒,今日友人不在,当真是太麻烦你了。”
“不妨事不妨事,大人已在厅中等候,跨过这道门槛,就没有其他的不平路了。”
真的吗?可他这一路走来,处处都是不平路啊,闻叙心中不免有些好奇,这位太子殿下的名声如此之好,到底是人如其名,还是虚有其名?
说实话,在见过那位陆皇后之后,他心里的预期已经被迫降低了许多。
今日闻叙蒙了眼睛,这让他可以一进去,就可以睁眼肆无忌惮地看向上位之人,可惜了,除了此人一身雍容华贵的长袍和蓄须的表象,他没觉得这人跟旁边的陈鹤直有什么分别。
世人都说一母同胞的兄弟会有心灵感应,但很抱歉,他没觉得有丝毫的动容。
就像陆皇后一样,太子于他,也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学生闻叙,拜见府尹大人。”
身形颀长的青年拱手一拜,虽是目不能视,行动间却自有一番风骨气质,哪怕他穿的衣衫不够华贵,但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再困苦的过往都磨灭不了。
太子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就如陈鹤直所言,太像了,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但其实也没那么像,因为眼前之人,实在过于年轻。
“不必多礼,此间无旁人,可否将覆眼之物取下?”
“自然。”闻叙说罢,便伸手扯掉了眼睛上的缎带,一瞬间,两张脸就跟照镜子一样出现在陈鹤直的面前,虽然想过很像,但……这也太像了。
同样的年岁,同样的长相,若说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就算是外头的三岁小孩都不信。
“你……”太子惊得都忍不住出声了,思及突然变得奇怪的母后,他心里各种猜想一闪而过,只觉得呼吸都有些艰难了。
闻叙却只作疑惑:“大人,屋内还有其他人?”
第220章 二度
平心而论, 两人确实长得非常像,五官几乎像是从一个模子里烙印出来的,但两人站在一处, 绝没有人会错认的。
太子殿下出身天潢贵胄,自小在宫中被精细养大,身量已是很高,却没想到两人站在一起, 竟然是闻叙高了小半个头。加上太子早已蓄须,整个人气质稳重端方, 与闻叙站在一处,不像是孪生兄弟,更像是年纪相差八九岁的同胞兄弟。
事实上,如果不是调取过碧洲郡的户籍,陈鹤直也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瞎眼书生居然已经三十岁了。
但事实上关于身高这一条, 却实在是误会闻叙了。他从前其实没这么高的,毕竟幼年缺衣少食、哪怕后来生活好点了, 他也埋头苦读、缺少锻炼, 只能说修仙使人完美,他筑基之后,不仅体内的杂质被祛除, 就连身高也拔升了一些。虽没有陈最那么夸张, 但比春舟还是略胜一筹的。
“是另有一人,乃是与案人员。”经过太子殿下的首肯后,陈鹤直开口,“坐吧,今日本府请你前来, 是想问问你之后的打算。”
闻叙摸索着椅子坐下,这才恭恭敬敬地开口:“启禀大人,并无什么打算。”
太子没想到会听到这么直接的回答,对着这张熟悉的脸,他忍不住道:“听闻你学识过人,哪怕不走科举之路,亦可……回去教化乡里,或者我可以帮你谋一份生计。”
太子很明白,如果对方真的是他的亲生兄弟,那么之所以失落在外,要么是母后的意思,要么就是父皇的手笔,他自身都难保,或许哪天太子妃就没了,又有什么能力将这位兄弟带到宫中、给人正大光明的身份呢?
闻叙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却并不如何受用:“多谢这位公子好意,不过小生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也不会有人想要一个瞎子当老师的。”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几乎是紧接着,太子就脱口而出。
陈鹤直:……太子殿下,能给本府一个开口的机会不?!
“小生自小颠沛流离,只学了活命的本事,兴趣于小生而言,是从未踏足过的领域,抱歉,叫公子见笑了。”
“没……没有的,你很好。”
陈鹤直有意让闻叙和太子殿下见一面,为的并非是剖开一桩陈年的皇室秘闻,而是想要借由太子之手,尽可能地保下闻叙的性命。如果太子殿下也做不到,那他只能挂印而去、以死明鉴了。
帝皇心术最是难以捉摸,陈鹤直虽是直臣,也知道此案非常难办,就仅仅从铁甲卫协同办理可以看出,他多半是找不到幕后真凶的。
顶多,就是查到一个替罪羔羊,并且还会来个一死了之、死无对证。陈鹤直当日就已预料到了此案的严重性,只是他没想到会查得如此“顺利”,太子殿下能随他出宫,那就说明陛下默许了。
正是因为这一点,陈鹤直反倒不敢轻举妄动了,他生怕自己前一秒确认了闻叙皇室的身份,下一秒闻叙就横遭毒手。但话又说回来,想要确认闻叙的身世,又谈何容易啊!
仅凭一张相似的面孔?不可能的。
办案需要真凭实据,身为顺天府尹,陈鹤直不可能将手伸到宫中去查三十年前的宫闱生产之事,加上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三十年了,能查到线索是微乎其微的事。
这也正是他为何会直接找上太子殿下的原因,不可否认,假如闻叙的身世真如他猜测的一般,那么两人见面之事,就是打破僵局的关键。
总有人,会坐不住的,一旦坐不住,就会出手。
而从早朝和今日的默许来看,陛下或许对闻叙的身世并不知情,又或者说……最好的情况,就是闻叙并非皇室中人,追杀他的另有其人。
但身为断案人的直觉,陈鹤直心里确实更偏向于闻叙是,并且极有可能与太子殿下是孪生兄弟,唯有这个原因,闻叙才“必须死”。
陈鹤直听着两人并不十分热络地聊着,截然不同的生活经历结出了两颗完全不同的果子,太子殿下仁善稳重,去岁开始正式临政,一举一动都有皇家风范,假以时日,必然是一位仁君,而闻叙……命运的苦厄对其几番出手,却依旧孑然傲骨,陈鹤直很少会佩服别人,但他在闻叙身上,看到了生命最坚韧的力量。
这种力量,远比对方的学识和品貌更加突出。
“大人,您还在吗?天色将晚,如果没有与案情有关的线索,学生该回去了。”闻叙不欲与太子再说废话,便直接提出了告辞。
“真的不考虑来衙内暂住吗?本府很是担心你的安危。”
闻叙自然拒绝,他自己也就罢了,没道理让春舟和陈最跟着他一起拘谨:“大人,只有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学生早非君子,愿以命搏命。”
此等魄力,少有人能及,若不是这张脸,陈鹤直会很高兴,朝中还有此等新秀。
“既然你意已决,本府也不拦你,诚意楼附近,本府会多派人手,护你周全。”
闻叙站起来谢礼:“多谢大人,学生告退。”
出了顺天府衙,天色果然已经接近黄昏,前两日下了雪,最近天气晴好,就是冷得很,大街上都没几个人了。闻叙裹着斗篷,谢绝了衙役的好意,自己独自坐上马车回诚意楼。
春舟他们,应当已经回来了吧,可惜,他还得晚些才能回去。
从顺天府衙到诚意楼的路并不远,但今日似乎有些过于远了。
“车夫,还未到诚意楼吗?”
“公子坐稳,还有些路,马车暗格里有茶水和点心,公子若是饿了,用一些便是。”
还挺周到,不过闻叙早已辟谷,对吃食远没有春舟那么热衷。
马车又行驶了好一段时间,这才在一处暗巷停稳,闻叙被人引下了车进了一处院落,很快就见到了这处院落的主人家。
“太子殿下,我们又见面了。”闻叙虽认不清人,但修行之后,要想记住一个人,远比从前简单太多。
太子却被这声太子殿下,打了个措手不及:“你知道孤的身份?”
闻叙点头,全没了在顺天府衙的无害坚韧:“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非常好奇我的身份,你想听吗?”
太子沉默不语,显然他今日命人将人“绑来”,亦有自己的打算。
“太子殿下是否心中猜测,我与你生得这般相似,就连年龄也一模一样,是否与你是孪生兄弟?”
“此事陈府尹不好追查,但对太子殿下你来讲,却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闻叙停顿片刻,便又开口,“只需盘查宫中三十年前的旧人,总会有人见过皇后娘娘怀胎时的模样,若是没有,恰恰也印证了这一点,不是吗?”
太子眉头紧锁:“你与陈鹤直算计孤?”
闻叙摇头:“非也非也,英国公府出事,太子殿下正是势单力薄之时,小生实在懒得算计,若非殿下执意请我过来,今日你我不会有第二次见面。”
谦逊和狂妄,怎么能够同时如此完美地存在于一人身上的?
太子原本是打算请闻叙过来,令其打消复仇的念头,如今京中多事之秋,闻叙孤身一人,太容易被当棋子,哪怕有陈鹤直护着,可他陈鹤直自己都是个孤臣!
只是他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被对方这番变脸惊愕住了。但转念一想,也对,若真是无害的小白兔,又怎么可能从死人林里爬出来!
陈鹤直此次,竟是走眼了。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闻叙非常坦率:“我自然是想要讨回一个公道。”
“可倘若……这个公道非常难讨呢?”或者说,根本不可能讨回来。
闻叙却笑了:“那就没办法了,既然公道不给,那就把命留下,谁要杀我,我便杀了谁。”
“你真是……你真是不怕死!”太子殿下从没见过把生死说得这么直白尖锐的人,他丝毫不怀疑,假使对方手里有一把刀,此刻或许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膛里,“你难道,也要杀了我吗?”
闻叙抬头,然后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杀你?”
“你我一母同胞,经历却天差地别,倘若我是你,我势必……”连孤的自称都没了,可见太子心里已经认定了闻叙的身份。
这很草率,但太子莫名地确信。
“你我都是鱼肉,你是被装在精美餐盘里端上餐桌的佳肴,而我……是被剔除鱼肉后的残羹冷炙,我怎么可能会恨你呢?”闻叙甚至脸上有些不解,“你知道,是谁派人刺杀我吗?”
“是……谁?”
“是皇后娘娘。”闻叙的声音平铺直叙地响起。
不可能,太子第一反应就是不信:“你怎么确定的?”
“很简单,她亲口跟我说的,一字一句,听得非常清楚,我只是看不见,却并不是聋了。”闻叙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所以,礼尚往来,我折了她的手指,十根手指寸寸尽断,她只要活着一日,就要受断指之痛。”
“是你——”原来不是父皇做的,可母后为什么……当太子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就明白,眼前这个含笑说着折断母后十指的青年,绝对是他的亲生兄弟了。
太子的心,忽然坠入了冰窟。
第221章 舆论
卞春舟其实没怎么玩过舆论, 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作为一个曾经热爱上网冲浪的大学生, 这点“网感”他还是有的。
首先,他们所居住的诚意楼确实是盛京城中规模最大的豪华酒店,但也因为过于豪华,所以来往之人要么是出手阔绰的豪气商贾, 要么就是身份尊贵的世家官宦,像是这样的高端客源, 对于举子受辱被刺这种事情,是天然缺少认同感的。
直接来说,就是这个热点炒不起来。
加上闻叙叙将遇刺一事状告到了衙门,要不是他们给钱爽快大方,这诚意楼现在还能不能住都是问题,卞春舟敢担保, 自己要是在诚意楼里“哗众取宠”,明天他们三个就得去睡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