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谢辞等顾予风睡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卧室。
漆黑空旷的客厅,谢辞独自坐在单人沙发里,拿过平板给某个账号发送视频请求,屏幕的光映照亮了他硬朗的脸部轮廓和此刻晦暗冰冷的眼眸。
提示“正在等待接通”后没多久,屏幕一闪,跳出了一个画面。
显示的画面是在某个封闭幽深的地下室里,楼层高度有些压抑,墙壁四角大片霉斑,有几处墙皮脱落,挂着扳手、电锯之类的工具,地面是水泥地,角落里堆放着一捆很粗的绳索。
房间中间的金属椅子上绑着一个穿西装的老人,蒙着双眼,但能看到脸上青青紫紫的伤。
一个带着头套的黑衣男子进入画面,对着老人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谢辞随手拿过烟盒,抽了一根叼在嘴边,欣赏画面里德森的挣扎嚎叫,却不觉得解气,反而越发烦闷。
上辈子这老头绑架顾予风,这辈子又派人搞暗杀,他恨不得亲手把这老头剐了。
德森晕了过去,又被另一个男子用水泼醒。
最开始的男子走到屏幕旁,用蹩脚的英语问:“绑到这里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时间越久越容易被他的人发现,要怎么处理?”
谢辞看着屏幕琢磨,指尖在扶手上轻叩。
德森曾经的势力太庞大,哪怕虎落平阳,还是能动用不少人脉,就这么把人送给警方,怕是关不住他。
放走敌人,和自杀没区别。
谢辞还没想好,余光见顾予风从台阶上下来,就站在拐角的地方遥遥望着他。
“你怎么也起来了?”谢辞不动声色地将屏幕切换到工作文件的页面,看着顾予风走近。
顾予风站到他身前,撑在沙发两侧的扶手,弯腰看着他,语气里掩不住的担忧:“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你还在焦虑什么?”
他习惯性地在这个点惊醒,伸手一摸,睡在身旁的人又没了,只留有些微余温。
他本以为之前已经和谢辞说开了,今天也抓到了杀手,谢辞的心结能解开了,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谢辞把平板放到一旁,牵住顾予风的手,在对方的眼神里低声说:“只是睡不着,和那些事无关。”
“我第一天认识你?”顾予风根本不信,犹豫了片刻,反手握住谢辞的手,迟疑地开口,“找个时间,我陪你去看心理医生?”
谢辞有些好笑:“我没病看什么心理医生?”
顾予风扬眉:“你是装傻,还是当我傻,还是真的没察觉?”
昏暗的空间突然安静下来,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谢辞的笑意淡下来:“那你应该知道,看心理医生是没用的。”
顾予风沉默了许久,垂下双眸避开谢辞的视线:“因为自己的疏忽害你跟着我一起死,对我来说那是段不可触碰,每次回忆都无比痛苦的记忆,如果可以,我永远不想再想起也不想再提,但是——”
说到这,顾予风重新对上谢辞的双眼:“被德森绑架对我来说,不是纯粹的噩梦,因为你来救我了。”
第一次听顾予风提起这些,谢辞眼神一闪,定定地看着他。
“我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迟钝。”顾予风直起身,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意,“可能因为没经历过,碰到一点挫折就退缩,轻易就放弃了你,事后每天都在后悔,我以为你被我这么粗暴的拒绝,一定会对我彻底失望,越是沉浸在这种情绪里,我越走不出来,完全没想到你会冒险来救我。”
“你在直升机上喊我名字的时候,我高兴得全身颤抖,虽然噪音太大根本听不见。”顾予风握紧谢辞的手,“最后能死在你怀里我很满足,没能和你说清楚确实遗憾,但我不是带着绝望走的。”
“这整件事不是你的错,不用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反而是我对不起你。”
谢辞面色凝重,不动声色地试探:“如果我们能早点说清楚,你不会这么轻易被绑架,是我害你被德森虐待,害你死在那场爆炸里。”
“谁能预见未来?再说提出分手的人是我,我自找的。”
顾予风在谢辞腿边蹲下来,抬头看着他,轻声说,“至于遭到德森虐待,德森想从我外公手里抢地盘,在拿到好处前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不然闹个鱼死网破他们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谢辞抚过顾予风的脸:“那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顾予风覆上他的手,在手心亲了一口:“我准备逃出去的时候被发现,他们打伤了我,但我也要了他们的命,不亏。”
谢辞眼前闪过废弃工厂里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犹豫地开口:“他们真的没对你做过什么?”
微光从单层纱帘透进来,谢辞背对着落地窗坐在沙发里,逆着光,顾予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从语气里听出了不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也许未知才是最可怕的,就像当初分手后他猜测谢辞的想法,总是往最差最糟糕的方向去猜,谢辞可能也一样,因为顾虑着他的感受,从来不问当时发生过什么,才会日积月累的恐惧和懊恼中走不出来。
顾予风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很低:“他们给我注射了一种新型毒品,据说依赖性很强,染上就戒不掉,给我注射的计量很大,可能是想用毒品控制我,成为他们手里的牵线木偶。”
谢辞瞳孔一缩,垂下的眼眸掩盖眼底的盛怒,搭在腿上握紧的手却泄露了他此刻极力压制着的情绪。
顾予风:“不过换个角度想,现在换了个身体,不用考虑戒毒,也算是因祸得福?”
谢辞看着顾予风扬起的嘴角,抬起他的下巴,倾身落下一吻。
“你一直很有福气。”
顾予风轻笑:“我最大的福气就是选择了你。”
谢辞:“谁说不是?”
顾予风:“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谢辞:“不是你自己说的?”
顾予风抱住谢辞,抚过他的后颈,带着安抚的意味:“知道所有事后是不是舒服多了?”
在顾予风看不到的角度,谢辞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嗯。”
顾予风:“那回去睡吧,我腿都蹲麻了。”
回到卧室,谢辞去了趟洗手间。
顾予风扫了一眼洗手间紧闭的门,拿起手机编辑了一行文字发送出去。
【还没找到德森?】
那边回复:【目前还不能确定被哪一方带走了,但还没离开这座海岛。】
顾予风冷着脸回复。
【不管在手谁手里,不能让他活着离开那座岛。】
第二天早上十点,顾予风被电话吵醒,床上已经只剩他一个,他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手机,声音困倦沙哑:“什么事?”
“网上爆出了德森被绑的视频和位置!”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的大嗓门,一下把顾予风吼清醒了,猛地坐起掀开被子,下床就朝书房去。
“什么时候公布的?”
电话那头:“就在刚才!”
顾予风打开电脑,在FA平台找到了新注册小号发的德森被绑架视频,已经被无数媒体转发。
视频里德森被绑在金属椅子里,摇头晃脑,神色异常,不时伴随着抽搐,一看就是磕多了。
“在警方赶到前找到他!”
电话那头:“是!”
谢辞坐在书房里办公,听到外面走廊上的动静,不用猜也知道是顾予风得到消息了。
他没去打扰,继续办公。
到中午十一点,谢辞囤积下来的工作告一段落,起身去顾予风的书房找人,却没人应答,下楼一看,这小子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还放着歌,看起来兴致很高。
谢辞远远瞅了一眼,没来由得想起高中时顾予风买的姜茶,什么味道已经忘了,但那种难以下咽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不知道现在说点外卖还来不来得及。
顾予风从岛台上拿洗好的蔬菜,看到谢辞过来,随口问:“忙完了?”
“嗯。”谢辞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灶台,锅里干干净净,根本没开火,旁边一堆切好的蔬菜水果和草料,一盘呕吐物状的自制酱料,几片梆硬的面包,一盒臭到能要人命的鲱鱼罐头。
“今天这么勤快?”谢辞硬着头皮暗示,“我本来打算点外卖的。”
顾予风切完菜,转头从冰箱里拿出一盒肉:“昨天成功抓到那几个杀手,不得庆祝一下?吃什么外卖?”
谢辞:“……”
这是庆祝还是惩罚?
堆在一起没食欲,摆了盘后还是有模有样的,谢辞疯狂给自己做心理暗示,在看到顾予风拿起那盒鲱鱼罐头时,心态崩了。
谢辞按住顾予风的手:“你什么时候买的?”
“我外公在你那个儿子群里被人推荐了这个。”顾予风抬头,笑盈盈地说,“他说口感很得劲,死活要寄给我尝尝,这么好的东西,不得跟你分享分享?”
谢辞:“……你外公还在群里?你没把他踢出去?”
“踢出去干嘛?他都交上朋友了。”顾予风一脸无所谓。
顾予风正要打开罐头,谢辞一把夺过来,要扔进垃圾桶。
“好歹闻一下。”顾予风伸手阻止,“你不好奇吗?”
谢辞:“什么都好奇只会害了你。”
两人正争执不下,门铃响了。
顾永年在得到消息后还是不放心,赶过来看他们。
谢辞打开门让他进来:“您来得正好。”
顾永年不解,就听谢辞解释:“中午予风下厨,您有口福了。”
小老外的白人饭他吃不下,但给老丈人吃正合适。
鲱鱼罐头那么好的东西,不得给小老头来点?
“真的?”顾永年难掩喜色,“那小子在家可从来不下厨。”
刚走到客厅,丝丝缕缕的臭味蔓延过来,厨房里顾予风干呕的声音震天响。
顾永年皱着脸,表情一言难尽,问谢辞:“家里的排污管道是不是破了?”
“不是。”谢辞屏着呼吸,淡定地接话,“是予风做的午餐。”
顾永年:“……啊?!”
片刻后,顾永年坐在餐桌旁,看看盘子里腥臭还辣眼睛的鲱鱼,知道自己上了贼船。
“你们坐这么远干什么?”顾永年看向远远坐在餐桌另一头的谢辞和顾予风。
谢辞从容不迫:“我们习惯坐这个位置。”
顾予风和谢辞挤在一起:“那是外公最喜欢的鲱鱼呕——!快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