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蒋提白说的话很正常,柳晨锐还是莫名觉得眼前场景怪怪的,蒋提白对贺肖是不是太好了——即便自己也会这么做?
想到这里,柳晨锐低头瞧瞧脸色青灰的林况——这位好像都是半个死人了,他的老大怎么也不过来看两眼?
最终贺群青还是去了趟浴室,万幸他们是干餐饮,老板还配了淋浴,不然一身诡异的黏腻,不冲洗总觉得心情正在无限下滑。到冲完澡一切正常,贺群青重新穿上衣服,门一打开,外面一个人影安静等着,贺群青以为蒋提白有事要说,便问:“怎么了?”
蒋提白像是在观察他的脸色,随即道:“没什么,担心你一个人会出事。”
这……也是情有可原。见他站在这等着,贺群青突然觉得自己一意孤行要洗澡的决定也挺不正常的,算是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贺肖,”蒋提白好似被噎了一下叫停,半晌无声叹气,轻描淡写劝道:“你任何时候不用跟我道歉……你不知道你怎么了,你也不用解释,其实我知道。”
贺群青心头猛地一跳,直直看向蒋提白,“……你?”
蒋提白:“我又没有失忆症,你之前所有表现,都证明你容易受副本异灵的影响。在每个副本都是这样,尤其是……”蒋提白脑海中闪过萨克森之家的瑰丽客房,贺肖似乎能听到自己听不到的声音,而且那恐怕不是什么天籁之音。
“尤其是萨克森之家那会儿,你或许就像……”蒋提白试图跟他半真半假地开个玩笑,“就像朱酒贡,是个巫师?”
贺群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
蒋提白:“……我又猜错了?”
贺群青不由笑了,正要推开蒋提白,手下一顿,回头看向他,想起来还有重要的事没跟他谈。
蒋提白手搭上他肩头,一副好兄长准备认真聆听的模样:“……什么事?”没说完,他就像多动症似的忍不住抬起手指,指尖对接了一滴从贺群青发梢上滴下来的水珠。水珠一下融进了他的指甲缝里,冰凉袭人,蒋提白搓搓湿润的指尖,头一次觉得水是这么干净的。
贺群青根本没注意到这点细节,回看卧室的方向两眼,转过头来低声问他:“你在电话里说的原因——牛心言的事,到底有什么原因?”
蒋提白沉默了数秒。
贺群青:“你准备现编一个?”这家伙难道无缘无故,就非要和自己一个副本吗?
趁着贺群青眼神还没冷淡起来,蒋提白只能说:“其实也不是大事——当然也不是小事,不然会把我困在盛北吗?我怕说了让你操心……你真的不能来盛北找我?你可以不带柳晨锐,我对拿他做实验没兴趣。”
贺群青眉头一皱:“你派人监视就算了,还监听我们?”
蒋提白干笑:“柳晨锐想什么还用得着监听……”忽然,蒋提白笑意收敛了些,盯着贺群青问:“什么监视?”
贺群青不明所以,蒋提白又道:“我之前分明已经告诉柳晨锐,我没派人监视你们——好吧,我最多贿赂了一下门卫,但远远不到监视的程度,什么监视,谁在监视?在哪里,离你们多远?”
贺群青语塞了,蒋提白抓着他肩膀不自觉地用力,贺群青意识到了情况不妙。
终于,贺群青问:“不是你,那是谁?”
蒋提白脸色骤变,神情有一瞬间极度的阴沉,他看起来想对谁发火,但那个人肯定不是贺群青,因为一看他,蒋提白就更努力地压抑起来,最终强行镇定下来,蒋提白道:“我告诉你,你别害怕,但你回去第一时间,一定要小心,能离开最好离开,我会派人去接你。”
“到底……”
“贺肖,求你,真求你了,相信我一次,我没有给你现编一个理由,”蒋提白不知道什么是低三下四,但现在让他低五下六他也可以,只要眼前的人肯听自己的。
“……这次牛心言出事,我才发现还有一伙人。这些玩家,是游戏进行时间中,自然形成的一个现实团体。是我动作太大,先暴露在他们面前了,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渗透到什么地步,他们对主神的了解又有多少。
——被我接过去的那些玩家,都是经过游戏里的表现筛选的,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不算穷凶极恶,可其中就是有人跳出来做了这件事,完全是亡命徒——”
蒋提白之前说起这件事,是轻描淡写还能开玩笑,可此刻,他真怕自己说得不够多,让贺肖轻视自己现在的处境,本来,如果贺肖不说出有人监视他们的话,蒋提白说不说这件事还得继续考虑,可现在……
蒋提白记得自己早上走进“培训”大楼的餐厅,亲眼看到满地血迹狼藉的感觉。
玩家们自然是冷静平淡地围观,有的还可以尽情分析,谈笑风生,可那一刹那的蒋提白,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生病神经的影响,他竟然觉得现实和副本的界限猛然变得模糊不清,现实中微薄的希望在那些没来得及擦拭的血迹中灰飞烟灭,正如他一直猜测的,整个所谓的现实世界,难道不就是一个副本吗?
最终还是李助理将牛心言那几具尸体强行送进ICU的荒诞行径唤醒了他一些神志。
可此刻,他的神志几乎又要消失了。
那是种在副本里,手同样伸不到现实的浓浓无力感。
“我真的没监视你们,现在你明白了吗?”蒋提白品尝着心头的苦涩,努力让自己表现出没什么大不了的淡然,拍拍贺群青的肩,他停顿片刻,还是捏起眉心,“我应该监视你们的,应该……”就应该把人绑起来再说别的,如果他想找柳晨锐,那就把柳晨锐绑在他看得见的地方,这样就行了吧?
哪怕蒋提白伪装到位,贺群青还是明显感觉到眼前的蒋提白在为什么严重动摇,似乎变得毫无生气,贺群青不由抓着他手臂,打破了沉默,“如果这样,监视我们的人是玩家的可能性更大,既然是玩家,他晚上也要进副本……我早点出去就好。”
贺群青这么说也不算违心,就算他出不去,柳晨锐总该能出去,有一个人回到现实,就不会过于被动。
“而且那个人只是监视,没别的动静,估计我们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唯一有这个监视动机的蒋提白倒否认了,贺群青实在也想不出自己对别人还有什么用,他难道能帮助别的玩家杀人放火吗?
蒋提白只是摇头。
如果贺肖被监视是他想的原因……那自己身边这些玩家,已经没有一个安全的。
还有这个手眼通天的行动力……可别是最糟糕的情况,自己身边有内鬼。
两人谈话终止,贺群青表现得比蒋提白淡定许多,甚至他很快放下了这件事,拿出刚才冲澡的时候想到的办法试图帮帮林况。一通翻箱倒柜,真叫他找到了一些旧衣服。
“……你觉得怎么样?”贺群青颇有些期待地看着林况。
林况气息奄奄地注视着眼前一堆破烂棉衣,最终捡起面前洗碗用的橡皮手套往手上套,套了两层橡皮手套,又烈士般穿上一身过膝大衣,走了几步低骂一声,直接推门就往外走。
“我去试试!”
柳晨锐持刀跟在后面,一分钟后两人回来了,林况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柳晨锐用脚拨开林况的腿关上门,回头评价:“我觉得可以。”
瘫痪在地的林况也缓缓竖起了大拇指,声音闷闷地传出床单包裹成的面罩:“你说行就行——”
柳晨锐点头,再次肯定:“好多了。”
第238章 第238章 石海珠井(10) 柳晨锐……
员工宿舍的门如同一个结界, 稠密的黑水并不会主动攻击他们,甚至非常礼貌地不会随便溢进屋子里来,只要他们决定关着门, 黏稠质地的东西都会原路返回。
关上门,门外始终有沉闷的嘶喊声隐隐传来,有怒骂的男声,也有尖利哭泣的女声,所有声音如同透过一层厚厚的膜, 听不真切, 但森然不绝,给人外面所有东西异常繁忙的认识,叫人十分想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可见外头走廊的情形不容他们乐观,即便出去, 在外面也停留不了多久……沉思的贺群青一回头, 发现除了自己, 其他人竟然都十分“乐观”。
贺群青:“?”
褚政和黄渔打起了扑克,褚政面前的扑克牌全都插在一个枕巾卷里。
不知道黄渔和他赌了什么, 黄渔正搓手抖脚一副很激动的样子。
林况穿着棉袄靠着床梯, 满脑门儿大汗也不愿意脱下衣服,干脆围观褚政和黄渔打牌。
只有柳晨锐安安静静枕着手臂闭目养神,可看他皱眉头的样子,应该是被褚政他们打牌烦得不轻。
江远这时候也是想睡睡不着,和贺群青一起看向蒋提白。
蒋提白十指交叉在腹部,看似和柳晨锐一样在休息, 但他睁着眼看着头顶斑驳发霉的床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贺群青是疑惑最大的——刚才才和蒋提白达成共识,他们要早点离开副本, 这边蒋提白看起来好像今晚不打算再挪窝了。
贺群青叹口气,自己要是蒋提白肚子里的蛔虫就好了,这样根本不用次次去请教——
贺群青脸色忽地一变,手不由抓住了床杆。
眼前景物摇晃起来。
不健康的热量自身体深处恶意满满地向上攀爬,熏得他头昏脑涨,皮肤也跟着转为滚烫,周遭变冷,这股热量仿佛要从内部烤干他。
他紧抓栏杆垂下头,背过身去试图掩饰自己的狼狈。
反正这时候就别想着去问蒋提白今晚什么安排了,每次身体修复时间都挑好时机出来捣乱。
睁眼是重影,闭眼整个世界仿佛在旋转,贺群青扶额的手逐渐下滑,按着眼眶直想加大力道——他缓缓镇定下来,将剩余不多的力量转移到了攥着床杆的手上。
经过杀高真炯那件事,贺群青其实颇为期待身体修复时间,总想着要再验证验证,自己是否还能像当时那样排除身体修复时间的影响。
昨天地铁站副本,他显然已经失败了一次,今天可以再试一下。
贺群青一点点收紧手指。
我……一定能——
后背蓦地撞上了带着微微凉意的身体,贺群青已经顾不上,自然没有回头。
耳鸣嗡嗡声混合了门外传来的种种古怪凄凉的喊叫,他发现自己实在高估了自身的耐性,竟眨眼间就受不住了。
偏偏身后那人还得寸进尺地扒拉自己抓着床杆的手,贺群青哪斗得过对方,最终手臂一沉,无处可抓,只能慌乱抓住空中另一只手。好在那手也不是太缺德,比床杆要用力多了,反过来抓着他,直到他脚步不稳,被带着转过身来,膝盖一软身体才要下坠,胸口一紧,那人结实有力的手臂拦着他下滑的身体,将他架了起来。
贺群青就感到自己大半重量落在了某人身上,脑袋以一种略熟悉的角度落在一个硬邦邦的肩膀上。
啊……果然是他。
奇怪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贺群青浑浑噩噩间听到热心人蒋提白在他耳边轻声问:“难道这种时候不说出来,会让你心情好点么?”
或许是眼下自己体温太高,让蒋提白声音产生了凉意,贺群青虽然靠着蒋提白,但总觉得两人距离变得很远,他努力压抑着呼吸,试图分辨蒋提白是什么意思。
可这样一来又不对,蒋提白搀扶自己的手臂始终那么用力,他的意思恐怕恰恰相反。
贺群青拧眉低下头,不自觉去顶蒋提白的肩头,是让他离远点——自己真该好好反思一下,怎么自己在蒋提白面前总是这么窘态毕露。
而且,虽说“总是”,自己却无法心安理得地习惯,甚至听到此刻蒋提白多余的问话,还感到了异常地不自在。
这人……这人到底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常人遇到深深误会过自己的人,难道不应该躲得远远地吗?
“贺肖?”柳晨锐起身的动静不小,打牌的人一下就安静了。
贺群青正在用所剩不多的理智猜测蒋提白,忽然身体一歪,是蒋提白顺从了自己的抵抗,扶着他将他放倒在床上。
贺群青不稳当的视线中出现了蒋提白的脸,在皱眉看着自己,贺群青也跟着困惑地皱眉,反手想抓住准备离开的对方,结果只是勉强勾动了蒋提白衬衣的衣角。
蒋提白反应倒快,动作一顿朝他弯下腰来。
“什么?”蒋提白用气音问。
他缓缓靠近,贺群青眼前倏忽闪过先前让自己看看眼睛的蒋提白,奇怪的陌生感乍然再次浮现,贺群青选择闭上眼不看他。
另一只温度更高的手急忙拍打他手臂,柳晨锐声音在近处响起,“贺肖?”一触手下滚烫,柳晨锐先是微微放下心,随即心又悬了起来,转而问蒋提白:“他是不是……”
蒋提白淡淡嗯了一声,贺群青微微睁开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才定睛方向,还没彻底聚焦,就被一只大手挡住了眼睛。
贺群青:“……?”这又是什么意思,让自己好好休息?不让我看他?蒋提白心思实在难猜。
贺群青幽幽叹气,蒋提白手指微动,像是恨不得把他的嘴巴也堵上。
很快江远也来看过他,强自镇定道:“我去打点水,小蒋,你去休息吧,我来照顾小肖。”
四周似乎越来越安静,贺群青意识彻底恍惚起来,有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隐约听到黄渔刻意压低的声音:“贺肖怎么了?”这一问却没得到回答,褚政说风凉话的声音跟着飘远了:“……没错,是小孩就该早早上床睡觉……开门!!”
贺群青一惊,指尖微颤,想睁开眼看看褚政又发什么疯,为什么要大喊开门?
是出了什么事?
可眼皮有千斤重,整个身体更是零散得拼凑不起来一样,贺群青浑身又痛又冷,仿佛成了一些毫无体温的东西。
耳边本来变小的声音,敲锣打鼓一样叫嚣起来,听着听着,根本不是褚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