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攥着自己的手腕,手指压住了那根橡皮筋,包括那被灼烧过的蝴蝶结,都被他一把牢牢地攥住,仿佛想把它嵌进肉里,最后才缓缓松开。
算了,到底只是陈雨依的头绳,白天他先拿着,今天晚上进副本之前就摘下来吧,免得搞丢了。
这么一打岔,枪伤死亡的痛苦好像真的梦一样远离,他舒了口气,抬眼时眉头却皱得更紧了,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想到——
副本怎么还没结束?
自己死后,又发生了什么,贺肖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他接触到石道美,拿到审判书了没有?
理智回归,柳晨锐到卫生间本想接盆凉水,像前天在副本里一样给贺肖物理降温,可这人体温高得实在不正常。
他当即扔下塑料水盆,快步来到视线处,哗地将浴帘拉到最开,浴缸就在眼前,俯身两下拧开水龙头,冷水哗哗涌入浴缸。
无需在这等浴缸灌满,柳晨锐返回卧室,将床上的人影扛起来,顺手夹走了枕头。
水位涨得很慢,柳晨锐脱了鞋先跨进浴缸,这才将架着的人拖进来缓缓泡进水里,淹没全身皮肤,注意扶着怀里贺肖的脑袋免得呛到水,直到枕头完全湿透,垫在昏迷人的脑后,他才起身关了水龙头。
只是清港的夏天很热,哪怕是早晨,水管里流出来的水也不够凉,柳晨锐干脆把昨天冰箱里冻着的矿泉水,连带冷冻层的抽屉都一股脑扔进了浴缸。
还好昨天贺肖觉得冰箱太空,多少要利用一下,才冻了几瓶水,不然今天他倒为难了。
最后将湿毛巾覆盖在贺肖脑门儿上,等了几分钟,毛巾都换了三次,这人竟然还没有清醒的迹象。
又一次投换毛巾的时候,柳晨锐盯着浴缸里贺肖不正常透红的脸发愣,毛巾余热尚在,他伸手摸了下对方湿淋淋的额头,温度根本没有降低。这个结果叫柳晨锐的目光自然转移至卫生间上方,那里有一扇狭窄的窗户,外面天色泛蓝,早天亮了。
他等待的耐心已经耗尽了,眼下必须要做点什么不可。
柳晨锐将毛巾放回贺群青额上,角角落落都压得板正,起身拉好浴帘,换袜子穿鞋,走到门口抓起钥匙,戴上棒球帽出了门。
24小时自助药房就在那间超市旁边,虽然昨天还说最近都不出门,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小心些就是了。
……
……
浴帘后传出冷冻盒细微的相碰声,水声也隐约变大,压过了粗重的呼吸声,最终哗啦一声,一只手的影子猛然出现,抓住浴缸边缘,激起的水洒在了地板上。
很快,一道人影接着出现,手的主人扶着浴缸边缘坐了起来。
贺群青心脏嘭嘭剧烈地跳动。
他浑身湿透,起身后黑色短袖紧紧贴在身上,束缚着他的行动,让他感到身体极为沉重。
他手足无措,因为眼睛虽然在观察周围,但有相当长的时间,眼前都是抹不去的血色,宛如他是从积血的浴缸里坐起来!
疯狂的心跳让他本能攥紧浴缸边缘,在他快要一头栽倒回去的时候,眼前红到发黑的“血渍”颜色才越来越淡,他强自镇定看着这番变化,最终认出了先前从自己脸上滑下来的东西——只是一块毛巾,叠得齐整,现在半边泡在水里,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散开形状。
心跳与喘息声在猛地停顿后加重,贺群青劫后余生地打量自己,再一次看看四周,直到从水里捞起一瓶矿泉水,看到里面半融化的冰疙瘩,才恍惚明白自己在哪。
“柳……”他喉咙紧张,竟发不出声音,肚子也饿瘪了一样虚弱,他便暂时放弃了叫人,手撒开可怜的浴缸,转而拧起冷冻矿泉水,一口气把瓶子里消融的部分先喝了,放下胳膊的时候还是很渴,晃晃瓶身,瓶子里只剩沉重的冰块来回撞击他的手,带来幸存的凉意。
在准备拧开第二瓶的时候,贺群青动作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把矿泉水瓶一个个捞起来放在浴缸外面的地上,然后是冰箱抽屉——这个到底为什么在这?
竟然还有枕头……
吸满水的枕头啪落在地上,贺群青抹了把脸,终于发现门开着。
洗个澡吧,洗完澡再说别的。
他手在浴缸底部摸索,拔起了下水塞,感觉今天醒来,这手都不像自己的,果然是使用过度了……
柳晨锐不在,关上门没一会儿,他隐约听到外面传来响动,关了花洒静静听数秒,外面的人已经走到卫生间外,拧门要进来,发现门反锁,对方安静了一瞬,接着柳晨锐的声音才响起来:“贺肖?”
“……嗯。”贺群青应了一声,重新打开花洒,过了一会儿柳晨锐敲门给他送来了干衣服。
贺群青穿好衣服,将冰箱抽屉和那些矿泉水、枕头通通清洗了一遍才开门,擦着头发走出去的时候,柳晨锐正在沙发上玩手机,不过从他的神色,贺群青猜他应该是在看游戏商城。
这时贺群青先前打开的那瓶水又融化了多半,他边喝边坐下,找了个话题:“你出门了?”
柳晨锐点头,这时他也发现自己进门后帽子都还没摘,摘了帽子从身边拿出两盒药放在桌上。
“……谢谢,”贺群青看出那是特效退烧药,不过柳晨锐表现很奇怪,他做这一系列事情,期间竟然没有看自己一眼,甚至还有躲避他视线的嫌疑,这让贺群青心里一沉,“怎么了,你出门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柳晨锐很快回答,终于看了贺群青一眼,之后伸出手探向贺群青的额头,“什么也没遇到,你好了吗?”
这一摸被贺群青躲过了,“好了。”
柳晨锐倒是一愣,收回手时神情微变,最后若无其事地开口:“你怎么好像对我有意见?”
贺群青瞟一眼卫生间的方向,脑海里闪过的是那个浴缸,回过头深深看柳晨锐,半晌说:“你以后别那么做。”
“你是说……”柳晨锐眉头舒展开来,忽又抬起手,掠过贺群青额头,手下触感是刚洗过澡的微凉,确认过贺群青再没有发烧后,柳晨锐放松下来,甚至笑了一下,故意摇头,唱反调道:“那不行。”
“不行?”贺群青从头上取下毛巾,攥着毛巾思考,难道以后进副本前,得把柳晨锐绑起来?免得他再这样乱来。
柳晨锐:“刚才我醒了你没醒,你身上热得都可以煎鸡蛋了,我不管能行吗?”
“行的,你别管,”贺群青直言相劝,“刚才……我真的快被吓死了。”
两人对视片刻,柳晨锐道:“水很浅啊。”
“……”贺群青又一次沉默,最终含糊回应:“跟水没关系。总之你下次不要……”
“我不走行吗?”柳晨锐想了个办法,“应该是因为我不在吧,那样醒过来的确可能受惊吓,下次我会及时告诉你怎么回事的。”说这话的时候,柳晨锐似乎才真正回了神,眼里也有了笑意。
“总之没有下次了,”贺群青没精神地回了句。
柳晨锐听着,想到这人离奇大病一场,又刚从副本里出来,肯定是饿的,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挣扎,没多久犹豫结束,柳晨锐懊恼地闭了下眼,想起来似的从门口提过来大袋小袋一堆东西,细看全是早点。
“你这?”
“看到顺便买了点,想吃什么你自己拿。”
“这么多?”
“不多,”柳晨锐不自在地说,“你病了,我也不知道你想吃什么,随便买的。”说着拿出一碗八宝粥慢慢喝起来,也顾不上说话了。
你这可不叫随便啊。
贺群青都不知道这小区附近有多少早餐摊位,这满满一大袋里,真是什么早餐都有,贺群青迟疑分开这些袋子,想着全吃完会不会撑死人。
“没事,吃不完冻起来,”柳晨锐微笑。
吃了这顿完全丰盛过头的早餐,柳晨锐才问:“你到底怎么了,是什么病,有时候看你明明还好……”却一下子能病得那么厉害,站都站不稳。
贺群青喝水的动作放缓了,好半天没回答。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或许是因为昨晚的副本对他来说也实在有些不一样……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最后什么德性,连清场的时候,他都差一点……沉迷其中。
“你不说也可以,”柳晨锐替他解围,表示自己不是非要知道,“只是今天早上你也吓了我一跳,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会病成那样?”毕竟生病这种情况,到底是不可控的,有规律应该也是巧合,不然昨晚贺肖应该会提醒自己。
“其实……”
贺群青一开口,本来已经打算转移话题的柳晨锐不自觉停下手边活动。
“我……”贺群青心底有个声音阻止他,但他想,说吧,至少得告诉柳晨锐。毕竟柳晨锐身上最大的秘密——他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样的事,自己都一清二楚,自己又何必对受了这么多苦、如今无亲无故的柳晨锐撒谎?
“其实我死过一次。”贺群青放下空荡荡的矿泉水瓶,轻微的震动令水瓶内壁上一滴水珠悄然滑落。
“死……什么意思?”柳晨锐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理解这句话,贺肖是说他差点死了那种死?意外?还是得病?
但他隐约不认同这个想法,贺肖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类型。
“就是字面意思,”贺群青耸肩,在系统的警告中,跳过一些实在不该柳晨锐知道的部分,尽量简单地解释,“我死在医院,后来又‘醒过来’,那时候就进了游戏。因为以前生病的原因,这个身体每天还是有一段时间……状态不好。”
第209章 第209章 新评论 昨天怎么没来清港……
柳晨锐握着手机, 室内方才还燥热的空气好像随着他不断去理解贺肖的话而开始降温,他一言不发地坐着。
脑海中关于贺肖的一切记忆在眼前轮转,没有盖棺定论, 竟先冒出一个好似无关的念头:假如,假如一个人已经离开人世,又因为某种力量回来,那究竟能“回来”多久?
换句话说,死去的人宣称复活了, 那是真正的复活吗, 会不会在某时某刻又突然离开?比如过几周……不,几个月或几年,几十年以后……这人会消失吗?
……他最好是骗我了。
根本没死过,就不会有“回来待多久”这种蠢问题了。
柳晨锐不自觉扶额, 自己不考虑眼前这人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 不关心他是不是真的死过, 而是想他什么时候消失?
这里面有什么私心恐怕只有自己知道了,难道自己想绑贺肖一直这么做自己的陪同、保镖、保护伞?或者是自己狂妄到做贺肖的保护伞?人家需要吗?
……
贺群青说完等待着, 那边柳晨锐陷入僵局一般不动弹。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
贺群青准备多解释解释, 立刻被知晓他想法的柳晨锐打断了:“没有,但主神让你进游戏,难道只是单纯想折磨你?”
“恩?”
“不然为什么救活了你,让你进这种鬼游戏,还要让你时不时犯病,在副本里, 你那种情况不是必死无疑?”
柳晨锐眉头皱得厉害,再次感受到了主神的恶,他尽量不往自己身上回忆, 就事论事地评价:“不是吗?你每次身体状况不好的时候,根本是在任人宰割,不管你正常的时候怎么样,病的时候自保能力还不如小孩,到时候能不能活下来,全靠玩家们发善心……也就是白日做梦,主神难道不知道这点?”说到最后,柳晨锐忍不住火大。
嘶……
贺群青不知不觉赞同:“好像是这样……”
脑海一个声音马上打断他,系统简直无法忍耐,“不是,玩家柳晨锐的想法非常偏激,玩家是玩家,主神是主神,贺先生,你可不能把系统当成敌人看待,你最了解系统的心了。”
贺群青不理睬系统的戴高帽行为,回应系统:“玩家的确很可恶,你也的确任我被宰割……”
系统:“玩家固然带来危险,可贺先生你不一样啊,副本内死亡对你来说是好事,你的新身体并不完美,是借由死亡获得新生的,死亡还能让你脱离你不喜欢的社交环境。还有,你的生病状态……也是健康值被你过渡消耗的结果,如果你平时省点力气,推迟推迟虚弱时间也是可以的嘛。”
贺群青:“……”你还挺棒的,每次都能编出新意,你推迟一个我看看?不喜欢的社交环境又是什么鬼东西啊?
“再说,贺先生你作为我们游戏特别聘请的boss,处在一个非常重要的岗位上,你不负众望,做得多完美,这一次你竟然凭借意志,在重病中处理了罪人,成长快得惊人,这点小病小痛对你来说,只能算令你变强的催化剂吧。”
……主动变成游荡者?
高真炯脖颈发出的喀嚓声犹在耳边。
——变强的催化剂?
贺群青沉默下来,当他想喝水的时候,抬起视线寻觅,眼前却只有个空瓶子。
柳晨锐也一样如梦初醒,起身拿来两瓶矿泉水,一瓶扔进贺群青怀里,自己也打开一瓶,没急着喝。
“没事吧?”柳晨锐有些懊悔自己口不择言,“仔细想想也没有那么危险,你人缘还不错,身边不是一直有人……在你身体不好的时候帮你,当然还有我,你别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贺群青从系统的会心一击里回过神,朝他笑了一下,“这我知道。”
仔细想想,自己的确“人缘不错”,总被人照料着,在副本里发病也有惊无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