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转运车拐了个小弯, 绕过蒋提白一行人,快速离开了这个路口消失在远处,只剩下蒋提白来时乘坐的私家车在原地等待。
蒋提白终于战胜犹豫, 撑着伞缓缓靠近贺群青,和他商量:“太冷了,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聊聊行吗,还有林况也马上就过来了?”
贺肖听到林况的名字,视线更低了,但当他抬头直视蒋提白时,还是客气地拒绝:“不用了,我跟你和林况也没什么可聊的。”
贺群青心里很坚定,哪怕他也知道林况没有做错任何事,但林况为了蒋提白可以两肋插刀,有林况在,自己根本无法离开,还不如放开林况,像之前那样,蒋提白总归会照顾好林况的。
还有陈雨依、金梓语,她们现在都是蒋提白的朋友,陈雨依本身也是高级玩家,自己对他们的意义可有可无。
所以贺群青自认说完这句话后,就把他和蒋提白要说的话都说干净了,现在任何人不能动摇他的内心,他已经决定不再和蒋提白一起下副本。
哪怕得多花一段时间才能脱离系统,他也愿意。
而且自从知道蒋提白就是蒋柏后,已经闹出了不少事情,贺群青现在就想暂时忘掉过去,公事公办地完成系统给的任务,而蒋提白如果在眼前,自己显然是做不到的。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就是凭蒋提白的聪明,自己游荡者的身份估计很快就会暴露。
这也给了贺群青明悟,他一开始就选错路了。他是游戏里的怪物,而蒋提白他们都是玩家,他和玩家们走得实在太近了。
他真正应该做的,就是和玩家们保持距离,只引导他们做正确的事,当然也可以毫无愧疚地去惩罚他们,同时自己的一切丑恶变化,都可以隐藏得好好的,他在黑暗中会更加从容。
现在自己的一切都乱七八糟,可能就是因为有了蒋提白这些近处的人,如果自己一直悄无声息地游走在玩家之间,哪会有现在这么多的痛苦和羞耻?
想到要立即离开,贺群青视线难免向旁边地面看过去,找刚才被自己粗鲁放在旁边的骨灰罐。那不起眼的罐子此时翻倒在道牙下,还有一个人比他定睛地更快,本来殷勤地要去捡回来,脚步却猛然停顿,仿佛主人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大伞歪向一旁,一抖又被大力拉扯回来,手上突然没了力气的蒋提白抬起死气沉沉的眼,朝贺群青露出了一个不像笑的笑,嘴唇动动,也没能发出什么声音。
贺群青知道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部分人对这个还是比较敏感的,所以自己去捡了起来,在手里看看,因为外面包裹得严实,瓷罐本身也粗重厚实,所以完好无损,只有外面包裹的布沾满了泥水,一攥就往下淌。
贺群青对此万分平静,视线开始看向来路——这里偏僻,本来他想走过两条街再打车去机场,现在浑身湿透的,估计也打不到车,但公交车八成没问题的。
那伞徐徐追了上来。
蒋提白的脸色比之前更惨淡,声音也不听话得僵硬:“给我个向你赔罪的机会……我保证会给你解释清楚的,贺肖?”
贺群青充耳不闻,稳了稳背包抬脚就走。
“贺肖……”
身后蒋提白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让贺群青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好在贺群青打从看到那载着不少人的卡车离开,就已经明白了,蒋提白在现实里肯定也比大部分人生活得强多了,他还是别去可怜蒋提白,可怜自己吧。
心中颇有些讽刺,贺群青没再多看蒋提白,就在这时,贺群青的手机催命一样连连震动。
看到来电显示,贺群青脚步虽然没停,但还是不由自主慢了下来,犹豫之后,他挂断了林况的电话。
这次又没走出多远,蒋提白在他身后喊:“怎么连林况的电话都不接了?他让你看短信,贺肖!”
贺群青终于扭头,忍不住瞪蒋提白,毕竟前一天在现实里,很有可能就是蒋提白控制着林况搞得花样百出,自己才没走成,现在蒋提白本人都出现在锦川市,他和林况合伙的可能性更大了。
可短信一直来个不停,最终,贺群青还是站住脚步,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单手抓着屏幕,雨点不停落下来,屏幕非常不灵光,点了好多下,突然数不清的哭脸表情刷了出来,贺群青又翻回去好几页,才看到林况在说:
【贺肖,我的手好疼啊,可能是脱臼以后又在副本里被砍掉,留后遗症了,你刚才绑我我都不计较了,你快和老大过来看看我的手怎么了,真的不听使唤,太疼了[大哭][大哭]】
贺群青站在原地静默了:“……”
这时蒋提白的声音再度穿透雨水传了过来,有些挫败道:“贺肖,我们真的……得是仇人吗?你不是都知道了,决定原谅我了吗?明明之前……”
蒋提白心知自己问得多余,还是想确认点什么,毕竟不久前在副本里,贺肖还是和自己站在一起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工夫,这人真的还是要走,恨不得和自己划清界限?
视线滑过那人怀里抱着的东西,蒋提白眼睛又像被刺了一下,猛地眨眼后声音陡然虚弱,“林况说他手疼得厉害,你也了解他昨天的情况。另外,你应该还不知道,褚政的生存点清零了……”
眼见贺肖动作一顿,视线终于又投了过来,蒋提白心里立刻多了点热乎气儿,心说对不起了褚政,嘴里道:“褚政捡回了一条命,但他一条手臂目前也不能动弹,要好起来估计……”估计想都别想,“得过几天。我也担心林况,你不去看看他?”
贺群青僵立片刻,肩头还是松了下来,低头看着手机里不知不觉间堆积得越来越多的来自林况的消息……看过林况再走也不迟。
刚才趁林况不备,层层把他绑起来的时候,的确听到林况又骂又求饶,大喊疼疼疼,但当时自己想着根本不会再上当,就狠心不理会,没想到这时候还是被自己过分的行为影响了,也是报应。
放下手机长叹口气,蒋提白已经来到了近处,眼前一暗,大伞再度来到头顶:“小心。单手抱着不方便吧,用不用我……我帮你?”蒋提白艰难道。
“不用了。”
“那走吧,我带你去林况那。我还带了很多衣服,一会儿你换上,顺便我们再吃点东西。”蒋提白在心里告诫自己稍安勿躁,一步步来,因此神情透着十足的开明,完全是在有礼貌地征求贺群青的意见。
都到了这个地步,贺群青只能沉默地点头,下一秒蒋提白就得寸进尺,最后因为靠得太近,被贺群青用胳膊肘顶远了。
刘觅则灵敏地接收到了老板给他的眼神。
带了很多衣服对吧?好的好的,马上买过来。
刘觅此时真算是松了口气,刚才贺肖头也不回地离开时,他分明看到老板的拳头攥了起来,当时还在担心,保安部门的人撤走了,老板万一要强留下贺肖,还是挺费劲的,搞不好自己也得当一次肉盾……
没想到问题眨眼就解决了,只是贺肖仅同意去看林况,疏离的态度并没有回转,老板又怎么才能带贺肖回盛北?
刘觅操碎了心,替两人打开车门后赶紧联系同事,让他们先找个不靠谱的医生再说。
……
“这是哪?”一下车,贺群青就警惕地看向蒋提白。
路程不长,一路上都没找到话题、或者说一路上对着那个脏兮兮的布包,始终没能开腔的蒋提白这时候眉头终于一展,“我们这么多人,又吃饭又谈事情,这里比较方便。”
这时候贺群青疑惑的视线便投向了一同下车的刘觅,后者赶忙说:“您放心,虽然看起来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但这里的确有医生值班,我们也联系过了,可以让他先给林先生看看手,等大医院上班了,我会再送林先生去做详细检查。”
蒋提白颇为赞同地点头,贺群青也只能不再多问。
不过也是,附近无论是早餐店还是早茶店,这个时间,又下着大雨,能接待他们倒真不多。
眼前则是一个还没闭店的夜总会,大门口等着一名经理,刘觅上前确认一番,经理就领着他们直接走向深处包厢,越走还越僻静。
贺群青难免越发怀疑起蒋提白现实里的身份和工作,他忍着没问,免得和蒋提白更加熟悉,直到包厢门打开,林况幽怨地瞪视过来。
贺群青脚步在门口站定,两人对视片刻,贺群青问:“你手不疼了?”
林况的眼神顷刻间友善许多,但还是磨牙道:“怎么不疼,你来试试。”
蒋提白是怕了贺群青要走,所以没等贺群青再仔细观察林况,就推着人进了包厢,叫服务生过来点菜。
他们刚出副本,包括贺群青在内都没缓过来,不想吃荤的,所以很快,蒋提白就点了几串烧烤素菜、足够三个人吃的大份蛋炒饭以及热饮,最后点了个桂花糯米藕的甜品。
“先上甜的,”蒋提白说完,把菜单给了刘觅,让他和司机、还有另外一辆轿车上的几人去了靠门一处卡座。
很快夜总会的“坐班”医生也在刘觅安排下来看过了林况的手,林况一言不发,但皱着眉头,似乎真的不太好,贺群青便一直沉默着。
医生最后说:“还是机械性损伤,你说昨天刚复位过,怎么今天又折腾成这样?你看肿得这么高!先吃点消炎止痛的药,也要忌口,你们点烧烤了吧?”
说完又对贺群青和蒋提白道:“你们也是,赶紧把衣服换了吧,不能年轻就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儿。”
那边门一开,出去不久的刘觅滑着两个大行李箱进门了。
蒋提白严肃认错道:“这就换,马上换。”
林况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蒋提白,说不激动紧张是不可能的,但早上发生的一切太过刺激,他现在还没有平复过来,只要一想到早上自己被绑起来的过程,脑瓜子就嗡嗡的,那个丢人就别说了。
他刚睁开眼的时候,贺肖还没醒,甚至他俩进副本前拽在一起的手都还没分开。
林况第一时间去看游戏里丢失的那只手,见还好好的,当然是谢天谢地,无比的庆幸,谁料沉浸在高兴和放松里没多久,一股杀人一样的力道就从贺肖那边传来,不等林况转头,自己的手臂已经被钳制,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贺肖,一翻身竟然骑在了自己身上,林况震惊地抬起头,瞬间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没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被贺肖给五花大绑了!
第196章 第196章 桂花糯米藕(中) 那个叫……
现在贺肖到底没走成, 人就在眼前,林况真的想问他一句:咱俩都一起出生入死多少次了,你竟然一回到现实就能翻脸无情?
手疼不疼的先不论, 这心口却好像噗呲噗呲被捅了百十来下,副本和现实两面夹击,他心理阴影都有了,以后杀了他也不要跟谁躺一张床了!
林况望着天花板无声长叹,抱着重新固定起来的手腕把自己塞进了沙发里, 嘴上没说, 但再度瞪了贺群青一眼,这一眼就等于他内心现在所有的质问了。
贺群青默默将眼前的热水杯推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林况才有气无力地端起这杯水吹了吹。
三个大男人一时相顾无言。
医生早出去了, 两个行李箱搁在一旁, 蒋提白本来应该招呼人换衣服, 可看着不远处浑身湿透的贺肖,他脑袋里这一次是真真切切地出现了另外一个人——那个叫贺群青的男人的影子。
想到那人, 蒋提白一口气险些憋死自己, 半晌终于扭过头长呼出口气,好巧不巧,又让他见到那个硬邦邦的包裹。这次他眼神一下子僵住,逃无可逃,任由想象力在脑海中一通翻搅,还无法组成具体的字词让他来张口对其他人说点什么。
根本没有可能性。
蒋提白在心底反驳。
我的脑子一定是昨晚人事不省的时候被驴踢了, 不然怎么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贺肖和贺……贺群青是父子,这都是现实里确认过的,没必要因为副本里一段所谓“灵神”的伪记忆, 就开始不停做一些没用的假设吧?
——他现在接收了灵神蒋柏的记忆,多少也受了对方的影响。
那蠢小孩从第一次见到贺肖起,就把对方当成了贺群青,还一口一个“哥哥”叫着。
搞得蒋提白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就产生了非常荒谬的想法:贺肖如果不是贺肖……万一他是那个人……
停停赶紧停,说到底主神只想看笑话吧?
竟然让贺群青的孩子进入游戏,来到他蒋提白身边,对双方都是冲击,这不就是主神一贯喜欢玩的?
不过万一,万一主神觉得这样还不够,想看更大的乐子呢?
它会不会……不,是能不能,主神有没有那个能力……让死去的贺群青……
他没忘,贺肖身上有许多解释不清的奇怪地方。例如贺肖的实力其实远远超过普通人,有时展露出的那种离奇的强大,和当年将自己带出火场的贺群青十分相似——
呵,别开玩笑了!!
蒋提白浑身发冷,闭上眼在身体的静止中颇为顽固地想:无论如何,我今天的想法都太荒谬了,估计是病情加重了。一会儿让李助理联系心理医生……不,上次那个心理医生似乎被吓跑了,还是直接找精神科医生开药,这样比较快。
蒋提白心头翻腾,表面冷静,疯狂想要抽烟的手指下意识搓动,当他垂眸注意到这点的时候,又立马决定,贺肖不喜欢他喝酒抽烟,他从现在开始就一根儿烟都不碰——除非贺肖不在。
他是决定不抽了,偏偏他的心脏替他着急一样,在思绪下不断加速,很快就不健康地嗵嗵嗵剧烈跳动着,疯狂地燃烧身体的氧气,让他的肺部跟着紧缩,直至蒋提白浑身开始发麻,眼前浮起大片的黑点,简直就快要倒下去——
蒋提白气得心跳更剧烈了,心头辱骂自己,这个时候犯精神病,真的?
只是想到贺群青……一个天方夜谭的猜测而已,自己怎么就吓成这样,至于吗?
“老板?”刘觅的声音几乎立刻就响了起来,听起来担惊受怕的。
别出声。
蒋提白强行不让手颤抖,心想这小助理还是修为尚浅,抬起目光慢吞吞移动了过去,收到眼神的刘觅更吓得不轻了,只能掩饰地转过身。
“你是什么老板?”终于,蒋提白听到贺肖问:“大白天就敢绑架别人?看你的员工也都不像普通人,更不像第一次干这种事。”
贺肖的声音打破僵持的同时,蒋提白脑海里忽然一静,停顿数秒后,他高悬的心跳奇迹般降落,最终“咕咚”一下,沉回了胃里,一阵平复的暖意自胸口蔓延开来,蒋提白手上的力气渐渐收了回来,他坐着没动,只是叹了口气。
“绑架,什么绑架……你是被绑来的?”林况后知后觉,愕然望向不远处卡座里那些个沉默不语、神情深深缺乏幽默感的大哥们。
贺群青则以为蒋提白的叹气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为难,便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