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瑟喉咙滚了滚,给了一个模糊不清的答案。
但是,也不允许存在第二种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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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殿前的广场灯火通明,成片的花灯与满天繁星交相辉映,蜂族人围绕着巨大的篝火载歌载舞,新王诞生为这片土地带来欢歌笑语。
蜂王半卧半坐在王座上,心安理得地享受ALPHA们的侍奉。围绕在他身边的ALPHA们,大方展示着古铜色的肌肤和健硕的肌肉,身上挂满玲琅满目的首饰,每个人耳朵上都戴有一只耳环,将美酒和水果献到蜂王面前。
席勒只往王座处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目光流露出一丝不屑。
“伤风败俗。”
凌熠并没有向平时那样嘲笑他古板,心事重重地把蜜酒往嘴里倒,麻木的味觉品尝不出酒是甜是苦。
蜂王端着酒杯,兴致勃勃走下来向凌熠敬酒。
卸掉责任的重负,他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对凌熠这个拯救自己的“恩人”也青眼有加。
“我就说你可以代替我做蜂王吧,连神都认可我的想法。”
凌熠嘴角笑容苦涩。
他旁边的位置空着,不用说,肯定是缺席的奥瑟。
“你家那位皇子呢?还在神殿?”
凌熠点点头。
“他是幼王的生父,我今晚特别恩准他留在神殿,待到他想走为止。”
“我猜他会一直待到明天早上。”
也许更久,直到不得不离开为止。
蜂王直视凌熠的眼睛,满是诚挚:“相信我,会倾全族之力照料他的起居,守护他的周全,确保他能健康、快乐地长大。即使不在你们身边,也不会缺少父爱和母爱,也欢迎你们随时回来探望。”
“这我倒是放心。”蜂王在蜂族中,本来就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蜂王嫣然一笑,将杯中蜜酒一饮而尽,立刻有ALPHA为他斟满。
倒酒的ALPHA无论容貌还是身材,都十分出色,足以令任何OMEGA心动,蜂王却连正眼都懒得瞧一下。
凌熠见状,打趣道:“您现在可以慢慢选择中意的ALPHA了。”
蜂王一脸嫌弃:“啧,选来选去还不都是那些,看都看腻了。”
他凑到凌熠耳边:“我倒是觉得,你哥哥把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看起来特别性感。”
“噗——咳咳咳咳!”凌熠被酒呛得咳嗽不止。
“你说等下我拉他跳舞,他会同意吗?”
“咳咳,您不妨试试,咳咳。”
“不同意也得同意,他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我,我就把他丢到蜂房里去。”蜂王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也许席勒真的会选择进蜂房,凌熠这样想,嘴上却说“祝您好运”。
“哦对了,”蜂王刚要走,忽然想起来,“你的另一个保镖,也是蜂族人吗?”
“您说火羽?他是偃族人,您为什么这么问?”
“那就奇怪了,”蜂王若有所思,“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很淡的蜂族人气息,难道是我搞错了?”
“算了,不重要,”他摆摆手,“今晚通宵庆祝,玩得尽兴一点!”
凌熠目送蜂王带着他的一串ALPHA随从,加入跳舞的队伍。
篝火旁的歌声越发嘹亮,族人挽着同伴的手即兴起舞,小孩子们在人群中穿来穿去,放起了烟花。金色蜜酒在笑声中流淌,空气中弥漫着花与酒的甜香,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洋溢着喜庆与欢乐。
凌熠心思依然沉重,与眼前欢腾的氛围格格不入,他不知第几次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精带来的微醺,暂时帮助他摆脱现实的桎梏,将注定到来的离别抛在脑后。
哪怕只有一夜,让他忘记分别的痛苦也好,他一杯又一杯地灌醉自己。迷迷糊糊中席勒好像来过,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狼狈,头发乱了,扣子也被扯掉几颗,可他还在教训凌熠。
“别喝了。”
“别管我。”
凌熠倒酒,摇摇晃晃对不准杯口,席勒强行把酒壶拿走。
“你喝得太多了。”
“庆典…不就是要庆祝吗?”
“庆祝什么?庆祝你即将跟你的孩子分开吗?”席勒毫不客气地说。
“……”凌熠不再吵着要喝酒,低着头,许久开口,“席勒。”
“我在。”
“你可不可以留下来,保护这个孩子?”
片刻沉默,“如果这是你的命令,我会遵守。”
凌熠抬头:“不是命令,是以弟弟身份的请求。有你在,我至少觉得,他身边还有亲人。”
“……我答应你。”
酒精模糊了意志,模糊到凌熠无法分辨方才的对话是梦境还是现实,他的头越来越沉,终于一头栽倒在矮桌上,陷入到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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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照例升起,为大地带来黎明。
狂欢了一夜的蜂族人们席地而卧,浑身散发着酒气,睡得东倒西歪。
仓促的脚步声打破清晨的宁静,一名蜂族人神色慌张地跑来,舌头打结:“王、王、王……”
蜂王尚未从宿醉中苏醒,被打扰了清梦,很不悦地从王座上走下来,步伐踉踉跄跄,一脚踢飞一个杯子。
“你在狗叫什么?”
“王……王台又出现了!是双王台!”
第97章
奥瑟低垂着头,在凭空出现的新王台前安静地伫立着,宛如一尊凝固的雕塑。
凌熠与众人匆匆飞奔赶来,当一左一右两个王台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再也容不得一丝侥幸存在,所有人都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呆定在原地。
唯有凌熠,紧紧捂住胸口,一股难以言述的悲痛从心底汹涌而出。他浑身脱力,跪倒在地,窒息了好久,终于发出一声哀伤到极致的恸哭。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孩子?”
被迫与第一个孩子分离,已经让他心如刀绞,如今神又跟他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要让他的骨肉相残。
蜂王抬起的手,停留在凌熠头顶,过了许久许久,又无奈且无力地放下。
奥瑟冷静地转过身,视线在所有人身上依次扫过。
“只要把孩子带走,就没事了吧?”
神殿里乌泱泱站着上百人,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奥瑟又提高了声音:“我很清楚双王台意味着什么,这个孩子一出生我就会带她走。”
蜂王语气同样决绝:“神的旨意不可违背,没有人能带走王台里的孩子。”
“我已经退让过一次了,还是看在你们会好生照顾那个孩子的份上。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妥协。”
“新王的筛选机制是我们种族的自然选择,前任蜂王曾经心软过一次,换来举族的灭顶之灾。你想带其中一个王走,要问问我身后的族人们同不同意!”
他身后的某个蜂族人向前迈出一步,眼神充满了决不妥协的坚定。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所有蜂族人都站了出来,凝聚成一股无声的威慑。
蜂王字句掷地有声:“无论你要带哪个新王走,这就是答案,没有任何一个蜂族人会允许你带走我们的王!”
“谁说没有?凌熠!”
地上的凌熠身子一抖,抬起头,泪眼婆娑,却没有如奥瑟所愿表态。
奥瑟对他的反应难以置信。
“难道连你也支持狗屁的自然选择?蜂巢里出现两个蜂王,你们都想方设法保全,这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是你和我的亲生骨肉,你却要眼睁睁看着他们自相残杀?”
“我……”凌熠嘴唇颤抖,泪流不止,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你什么时候成了只会屈从命运的懦夫,当初在牢里与死亡抗争的野草到哪里去了?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是你,连挽救孩子的机会都不肯争取的也是你。我不明白,你们蜂族人是怎么做到一边视幼王高于一切,一边又将幼王的命视作草芥?”
泰莎拨开众人,来到人群前方。
“奥瑟殿下,大家这么敏感是有原因的,我给您讲一个故事吧。十七年前,有一位帝国贵族来到蜂族驻地考察风土人情,他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很快受到全族老小的一致喜爱,他就是贝尔伯爵。”
“同样在那一年,蜂巢出现了双王台,贝尔伯爵天性善良,不忍见幼王夭折,提出等第二个王一孵化,就把他带走……”
泰莎将多年前的故事娓娓道来,蜂族陈年的伤疤被血淋淋地撕开。
“……贝尔伯爵在侍卫的护送下,带着幼王安全离开,我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谁知不久后,席恩队长抱着仅剩一口气的贝尔伯爵回来求救,但只口不提是谁伤害了伯爵。”
“贝尔伯爵所中蜂毒虽然没到即刻毙命的剂量,可毒在心脏,我们也束手无策。前任蜂王贡献出由历代蜂王王台制成的珍贵棺椁,任何生命在棺椁中都会保持放入时的状态,寄希望于将贝尔伯爵送回首都,接受更先进的医学治疗。可是最终,我们没能等来贝尔伯爵的消息,等来的却是帝国的铁骑。”
“一次对自然法则的挑战,让全族付出了鲜血的代价。我们没有勇气,也没有底牌再赌一次,希望您能尊重我们的习俗,也尊重这两个孩子的命运。”
奥瑟的指腹缓缓划过温润如玉的王台。
“贝尔舅舅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拯救一个跟他毫无干系的婴儿,你却劝我,对亲生骨肉的生死视而不见?”
“降临在人间,还没来得及睁眼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就死在自己的同胞手足手上……这也许是你们历代蜂王必须面对的自然法则,但绝不是我冯狄·奥瑟的孩子的命运!”
“我冯狄·奥瑟的孩子,就是要平平安安出生,健健康康长大,没有任何人能够以任何理由夺走它的性命!”
他扬声:“唐德!”
唐德在神殿的最后方应声:“在!”
“回去调派军队,就算跟珈国开战,就算再次踏平这里,也没有人能阻止我带我的孩子离开!”
唐德:“是!”
“等一下!”
凌熠站起身,脸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