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结束了这个情难自禁的吻,手却并未松开放下,而是改吻为抱,微微侧头轻靠宁悬明左颈,微微急促的喘息带着热烈,然而说话的声音却又十分含蓄羞怯。
“悬明并未推开,我是否可以认为,悬明已经与我有几分倾心?”
宁悬明面上难得有几分热意,却还是微微退开,未去看他,“只是不想让殿下手伤加剧。”
越青君笑而不语。
将手臂上的伤口重新清洗包扎了一下,二人再未说话。
一个去捕鱼,一个捡柴生火,因担心山中野兽、蛇虫鼠蚁,二人皆不时便望向彼此,关注对方安全,偶尔视线相对,总要不自觉弯唇,倒是十分和谐。
山上隐约有人声,但相隔太远,根本听不清,没过多久,许是担心声音会惊扰山中野兽,那声音也渐渐没了。
“张校尉正在想办法,或许今晚我们就能回去。”宁悬明将鱼去鳞去内脏,之前的杀人利器在他手中成了极为好使的厨具。
越青君也生起了火,他的衣服都被磨损了。
“我倒是想在谷中留一晚,这样的经历,从前还未有过,能与悬明一同体验,待到经年之后,想来定是一份难得的回忆。”
宁悬明的手放在他额头摸了摸,将自己的外衣披在越青君身上,“殿下若是想野炊,何愁没有机会,如今我更担心你的身体。”
山中寒凉,又有谷风,这要是吹上一夜,越青君不病才怪。
越青君拥着宁悬明,“不好也不死,我常年如此,早已习惯了,有此机会,自然是与你同游更重要。”
“你说,我们今日有缘在此,是否也算是在这最后一个春日完成了踏青?”
宁悬明又好气又好笑,“殿下还是吃鱼吧。”
没有调味,鱼的味道自然不怎么样,但二人一个本就不重口腹之欲,一个因对美食的阈值高而对食物容忍度也高,倒是凑到了一起去,山珍海味食得,粗茶淡饭也可以,且因是二人同做同食,竟觉得更为美味。
然而鱼才只吃了一半,不远处忽然传来火光与动静。
若只是动静,或许是野兽,若是还有火光,那必然是人类。
正当宁悬明猜测应当是张校尉的人时,却听见昏沉暮色中,对面传来了陌生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此?”
宁悬明将越青君挡在身后,“阁下可是山民?我与友人不慎掉落进山谷中,寻不到出路,这才暂留于此,并未有意闯入,还请见谅。”
对面的人语气缓和了不少:“我们是山庄的药奴,日常负责山中采药,这山谷也是常来,见这里有火光才过来询问,既然郎君是无意闯入,这就随我们出去吧。”
听对方言辞,也是读过书的,药奴本也要读书识字,否则如何辨识药材,而能养得起药奴的人家想来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
宁悬明尚有顾虑,然而思及越青君,便又答应下来,只是心中仍未放下对对面人的警惕。
带着火把走了过去,却见对方并不是一人,而是有好几人,只是未等宁悬明说什么,对方就态度极好地略施一礼。
“那边就是绳梯,不知二位郎君可还能爬上去?”
宁悬明见他们确实没有恶意,便也歉声道:“落下来时受了点伤,可能还需要几位小哥帮忙。”
药奴们很好说话:“郎君客气了,我等皆是背着背篓爬惯了的,加上二位也不是问题。”
事实证明,几人当真是在这山谷中走惯了的,即便背着人,也轻轻松松爬了上去。
“我们山庄就在前面不远,如今已入夜,二位郎君不如先到山庄稍作休息?也好治伤。”药奴问道。
越青君咳了几声:“如此,会不会太过麻烦,打扰到主人家?”
药奴:“我家主人性情和善,待人很好,便是我等药奴也不会随意责罚,二位大可放心。”
“不知主家姓氏?”
“我家主人姓孟。”
*
孟九思听说药奴们带了两个生人回来,并未有什么兴趣,时有山民遇险被救,自有下人处理,他并不过问,只是这回却是有人禀报到了他这里。
“二位郎君得了山庄相救,想亲自感谢郎君。”来报的侍女道。
从她的称呼,孟九思便听出那二人并非寻常山民,许是什么贵人,但能让婢女觉得他可以见一见的,想来对方或许身份不凡。
婢女又道:“今日婢子听见山中有人呼唤声。”
孟九思常年隐居山庄,但不代表人都上门了,自己还视而不见。
“也好,那便瞧瞧。”
然而这一瞧,却是见到了曾有一面之缘的人。
“六殿下?”
越青君笑着盈盈一礼,“今日不慎落入谷中,幸得孟郎君的人相救,多谢。”
孟九思看了看他与宁悬明狼狈的模样,“举手之劳,当初六殿下也曾让路于我。”
他并未询问越青君为何会如此,只是道:“既然六殿下身上有伤,不如就暂且在山庄休息,我让山庄的大夫来给二位看诊。”
越青君并未推辞:“那就有劳孟郎君了。”
孟九思离开,下人们井然有序地为二人打水洗漱更衣。
在听见越青君的身份后,他们的言行显然更恭敬也更谨慎了些。
大夫来诊脉看伤,也是十分小心。
他们久居山中,并不知晓越青君品行,但对章和帝却多有了解,并对皇室血脉中的劣根十分有信心。
只尽力做好自己的事,其余并不多嘴。
直到被宁悬明叫住,那名婢女心中一紧。
却见宁悬明十分温和地道:“殿下落难,府中还有人手在寻,不知姑娘可否让人找到他们,告诉我与殿下下落,将人领到山庄外?”
“奴婢去请示管家。”婢女匆匆下去。
宁悬明摇头失笑,转头看向越青君:“倒像是将咱们当做洪水猛兽了。”
越青君脚上有伤,此时正半靠在床上,也跟着笑:“当初你我初见,悬明眼中的我想来也是如此。”
宁悬明抿唇:“休要污蔑我。”
越青君挑眉,“既然如此,悬明不如说说,当初见到我时想的是什么?”
宁悬明不说话。
越青君微微直起身,凑到宁悬明身边:“悬明当真不肯说?又或是我太过寻常,未能在你心中留下印象?”
宁悬明看着眼前这张面容,便是苍白带病,也足以令人心驰神往,若这样都叫寻常,那恐怕世间都不再有绝色。
“那时想着,这是哪儿来的冤魂成了仙,来寻人报仇来了。”宁悬明说笑道。
越青君低头轻咳:“原来我在悬明心中,都不是病人,而是直接就是个死……”
宁悬明一把捂住他的嘴,让他把话吞了回去:“我说笑的,你别当真。”
他正了正面色,唯有眼眸不减温柔:“凡人得见天颜,如何还能有思有想,只觉仙人自梦中来,由虚化实,落于眼前。”
越青君坐在床上,宁悬明坐在床沿,此时挨得极近,近在咫尺,连彼此眼睫都能根根分明。
宁悬明的手还捂着越青君的嘴,药香侵占了口鼻,让人只能感受到药味与宁悬明的体温。
山庄为他们二人各自安排了房间,但显然宁悬明并不放心留越青君一人在此。
“夜已深,人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今夜算是二人第一次同床共枕,虽是分盖两床被子,但也是从未有过的事了。
当初在宁悬明官舍未能达成的事,倒是在这陌生山庄做到了。
因受了伤,且又是在别人家中,二人今晚睡得并不好。
宁悬明还好,第二天只是精神不济,但是越青君就没那么幸运了,昨日宁悬明说的话终究还是成了现实,吹了半日的谷风,越青君毫不意外地得了风寒发热了。
宁悬明虽然在昨晚听到越青君咳嗽时就有了预感,但仍是为此忧心,倒是越青君反过来拉着他的手安慰:“老毛病了,悬明放心,我的身体我知道,会没事的。”
宁悬明看他睁眼都很累的模样,真的很想相信他。
他低头凑到越青君耳边:“殿下若是好起来,我就告诉殿下一个秘密。”
越青君睁了睁眼睛,一副恨不得立刻就好的模样。
宁悬明笑了笑,给他掖了掖被角,“殿下还是好好休息吧。”
孟九思听闻越青君病倒,对这位殿下的身体有了确切认知。
为表主人家的礼仪与关心,他特地亲自探望了一回,却被宁悬明请去了隔壁。
“听说孟先生与崔家那位郎君多有往来?”
孟九思微微眯眼,负身而立:“孟某不过一山中闲人,不知什么崔家,只是有一相识多年的友人。”
宁悬明拱手一礼:“在下从前就拜读过孟先生诸多大作,观其华丽之余,也见其中志向,不知孟先生如今可还记得。”
他并未说多少,只稍作提点:“山谷中并非只有我与殿下二人,还有一名车夫,孟先生或可派人查探一二。”
他敢如此挑明,也是因为张校尉今早已经赶到山庄,孟九思是个聪明人,不做什么还好,若非如此,张校尉等人的到来也会让他不得不做一个聪明人。
他走后,孟九思派人去山谷查探,那人不仅找到了车夫的尸身,还从一些痕迹中发现这位车夫或许不是摔下山谷致死,而是被人溺死。
孟九思心中一寒,他当然不会觉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越青君动的手,只会是那位看着文雅,实则颇具锋芒的宁悬明所为。
原以为是个弱书生,却不想竟是手段狠辣的毒书生。
崔行俭都招惹了什么人!
踏过门槛的宁悬明狠狠打了个喷嚏,婢女道:“郎君或可去别处休息,未免也得了风寒。”
宁悬明揉了揉鼻子,“无事,我戴上面巾即可。”
等越青君醒来,见到的就是宁悬明戴着一块白色面巾的模样。
他体温退了不少,此时竟也有力气调侃起宁悬明来:“悬明这样,倒像是一些家中礼教森严的小娘子。”
宁悬明:“若当真是如此,早在昨日你冒犯我时,我就该羞愧自尽了。”
越青君坐起来喝药,喝完方道:“何故如此,你若愿意,我自是愿意与悬明明媒正娶。”
宁悬明为他擦了擦唇角,坏心地不给他蜜饯,留着那满口苦味。
“是了是了,殿下再说,大家都要知道你我昨日无媒苟合了。”
越青君抬头,见他眼中含笑,便知是在打趣他。
他也不恼,笑了一下,就这么看着宁悬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