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板子下去,吴良痛叫出声,再顾不得别的,只慌乱叫喊:“大伯!六殿下,我大伯还是啊——!”
“还是你的人,你就不怕别人看了心、心寒吗!”
“口口声声说是我府上之人,那为何连我是何模样也认不出?”
一道轻缓的声音响起,然而众人看向宁悬明,却见对方根本没有开口。
那这话是谁说的?
堂上那人不是六皇子吗?
正这么想着,众人便见宁悬明从椅子上站起,让开位置。
而另一道身影自后堂走出,从昏暗的里面,一直到明亮的行刑处。
他一身雪衣,肤色也极白,站在阳光下,仿佛整个人都要融化一般。
一脸病容毫不遮掩,本就是世间难得的容貌,配上那身病气,更显得整个人出尘绝色,不似凡人。
椅子被搬到他身后,越青君自然而然坐下,宁悬明站在他身后,如此姿态,是人都知道了方才那一出不过是在试探吴良。
“问你呢,怎么不说话?”越青君淡淡道。
吴良忙着忍痛,忙着嚎叫,忙着惊慌,哪里还有心思回越青君的话。
越青君转头看向身后跟着出来的中年人,“他不说,你来说。”
那中年人竟就是吴良口中的大伯,此时正额头微微冒汗。
吴良瞪大眼睛,在看到大伯出现,却没看自己一眼时,心中终于彻底绝望。
越青君好似没有看出吴良大伯的紧张,声音仍旧不疾不徐,双腿交叠,姿态自然又从容,“我虽让你做金玉满堂的掌柜,但并未与你签卖身契,你也不是我的奴仆,只是我聘用的员工。”
他的视线淡淡扫了一眼打得快没力气叫唤的吴良,“你的侄子也不是我的人,我自然不必为他赎买罪行。”
“你是他大伯,有资格,有权利为他赎买。”
“主审官就在此处,若是你愿意,当场便能办妥。”
“那么,你的决定?”
越青君语气悠悠,拖着尾音,好整以暇看向吴管事。
吴管事低下头,强迫自己不去听侄子的惨叫,“吴良犯下罪行,理应受卫国律法处罚,他又毫无悔改之心,小的只愿他受过处罚,长长教训,自当不必赎买。”
“好!”
“吴管事大义灭亲,六殿下也不包庇罪人,这才是咱们卫国,京城权贵应当效仿的典范!”
现场响起一片叫好声。
甚至连最开始对六皇子厌恶至极惧怕至极的朱家人,此时也忍不住感到动容和后怕,对着眼前这一幕落下泪来。
在现场哄闹声中,越青君看了吴管事片刻,忽而缓缓笑了。
“吴管事如此识大体,我心甚慰。”
吴管事心中一松,不禁抬袖抹了把汗。
抬袖间,却又见越青君站起身来,看向在场众人,直把原本热闹的场景看得渐渐没了声音,众人被越青君视线扫过,纷纷心中生怯。
是了,眼前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皇子,在对方出现后,甚至来了一群官兵将现场包围,虽觉得官兵不会做什么,但心中仍然生出惧意。
皇子被污蔑,在大庭广众下丢了颜面,真的就会善罢甘休,不予追究吗?
万一对方让人把先前骂过他的人抓起来怎么办?
众人心中惶惶,几乎想走,然而看着守在现场的官兵,又不敢走。
在众人正在心中胡思乱想时,却见越青君笑了笑,对着在场众人,尤其是朱家人欠了欠身,歉声道:“是我手下管教不严,才出了今日之事,让大家看了笑话,实在抱歉。”
众人齐齐愣住。
这是在做什么?堂堂皇子跟他们道歉?
不仅如此,紧接着又听越青君道:“此前我并不知晓,有人在外打着我的旗号,欺压弱小,是我的过失。”
“今日我在此承诺,今后若是又有人这么做,诸位不必害怕,可以直接到我府上相告,便会有人秉公处理此事,不会让无辜之人受委屈。”
众人震惊万分,交头接耳,小心翼翼。
“真的假的?”
“假的吧,故意说给咱们听的。”
“我看不像,刚刚那位皇子都没包庇别人,多少有点可信吧。”
众说纷纭,在没有亲身验证之前,一切都只是口头承诺。
越青君也不急着向别人证明什么,而是转头看向朱小妮:“我想聘用你为我府上的管事,今后我府上若是再有人仗势欺人之事,苦主又告到了府上,就由你登记造册,核实内情,你愿意吗?”
众人齐齐一愣,但心中下意识想,如果是朱家人的话,那好像可以信一下。
朱小妮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越青君,下一刻又畏惧地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位殿下看上去温和有礼,脾气很好,还帮他们惩治了仇人,但她就是骨子里畏惧对方,好似有种无形的东西,将对方托得很高,很高,令人畏惧,也令人仰望。
“可我、我不识字……”她捏着衣角说。
越青君眉眼柔和:“没关系,不识字可以学,你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
朱小妮抬头看向越青君,见他仍是那样温柔地笑着,好似即便她拒绝,也不会生气。
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在瞬间侵占了朱小妮的内心,让她缓缓点头,说了句:“好,多谢……六殿下。”
越青君含笑点头,继而又转头对众人道:“我让人做出了一批新农具,用它们做农活效率能快许多,三日后,会送来县衙,若是有人想要,可以拿家中的旧农具来此免费交换,具体事宜,之后会由我身边这位宁郎君处理。”
“诸位有什么想知道的,届时都可以找他。”
现场顿时又嘈杂起来,大家对什么新农具没太大兴趣,毕竟谁家农具不是几代传下来的,不到彻底不能用之前,都不会更换。
但免费二字却足以勾起所有人的好奇心,既然是免费,那他们到时候看看也不会少块肉。
总的来说,大家都还处在看热闹的状态,并未真的将这所谓的新农具放在心上。
越青君看向宁悬明,想将对方拉到身前,却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且似乎已经看了许久。
与他视线相对时,宁悬明忽而展颜一笑。
他望着越青君站在阳光下,春日暖阳沐浴全身,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一层金色圣光。
有人想将越青君拉下云端,却不知有人即便走下云端,也并非丑恶不堪,而是人间圣贤。
任你阴谋诡计,送他上青云。
越青君也回了宁悬明一个微笑。
眸色微敛,唇角微勾,虽然不知道宁悬明在想什么,但似乎是值得高兴的事呢。
第31章 红白
农具一事,是越青君早就打算拿出来的,今日这一出,不过是寻了个好时机顺水推舟。
工部的林侍郎找上来时,又惊又喜还忧虑,惊的是事出突然,在此之前,他确实听说了些六殿下时常寻做农用器具的工匠闲谈,但他只当是对方想刷个关心民生的名声,没成想竟然真能做出来。
喜的是这事若是能成,未必不能给自己添一份功绩。
至于忧虑,那纯粹就是银钱问题了。
于是乎,一见到越青君,林侍郎先是称赞了一番对方的仁德与功绩,随后便又苦了脸,“殿下关心农事、体恤百姓的心是好,只是工部开销极大,近来还在忙着修建殿下您的皇子府,未必能拿出那么多银两,制作农具,供给那些百姓。”
越青君并未为难他,反而十分体贴地笑了笑,“无妨,大不了继续将我那皇子府搁置就是,左右我如今住得也不错,一直住下去也未尝不可。”
林侍郎笑脸微僵,很快缓了声音,“殿下说的哪的话,您的府邸自然是目前最重要的,工部上下半点耽搁不得。”
他抬头看了越青君一眼,确定对方并无生气之意,这才犹豫着继续道:“制作农具有益百姓无可厚非,只是殿下心善,要将农具免费,这其中耗费的铁矿便让工部实在也难以承受。”
说罢,林侍郎就不再开口,等着越青君的回答。
有恩是有恩,但是牵扯到这种钱财上的事,就算是亲爹那也要明算账呢,就算林侍郎一人同意,工部的其他人也不会同意。
越青君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若是没钱,大可以直接摆烂不干,让越青君自己去搞,但既然没有翻脸甩手,还派了亲近他的人来商谈,那便是既想要功劳,又不想出钱,这种既要又要,也勿怪工部将姿态放得这么低。
“林侍郎不必忧虑,银钱的事由我承担,工钱我也照发,工部只需出人力,且一应事务皆听从宁郎君调度安排。”
林侍郎心下一喜,本以为还要争论一番,却不想六殿下竟然如此爽快,不是减少投入,而是自己全包,这可是笔大数目!
“殿下慷慨解囊,下官心悦诚服,此事下官定当竭尽全力,协助宁郎中。”
虽然宁悬明官位比他低,虽然对方根本不是工部的人,但既然六殿下口称宁郎君而非宁郎中,显然是让宁悬明以六皇子府的人参与此事,既然如此,官职便不重要了。
林侍郎显然也不介意听从对方指挥,能捡到这么个免费的便宜,那就是赚到,还强求什么呢。
等人走后,宁悬明方才给越青君倒了杯茶:“殿下银钱可还够用?”
越青君端起茶杯,抬眸看了宁悬明一眼,失笑道:“旁人可不会这般冒犯,即便不够,他们也不会问,只会假作不知。”
他嘴唇翕张,好似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被他咽了回去。
片刻后才道:“放心吧,这点银钱我还出得起。”
宁悬明意有所指:“看来殿下的金玉满堂当真是金玉满堂,难怪一个管事的侄子都敢在外趾高气扬,毫无畏惧。”
金玉满堂目前虽只卖火树银花,但目前为止,已经推出了几个版本,有低价,才有高价,寻常人家也能买上一发,给家人看个稀奇。
日进斗金并非夸张,而是写实。
这么大个铺子,肯定不止一个管事,区区管事的侄子,就敢在外打着越青君的旗号胡作非为,甚至当着越青君的面都没有丝毫收敛,其中也不知有多少猫腻。
越青君轻叹一声:“可惜悬明只有一人,否则管账这种事,于公于私,谁能有你合适。”
宁悬明眉梢微挑,“我让殿下招揽人才,殿下始终不上心,这可不怪我。”
越青君笑容无奈,“是,此事怨我,接下来一段时日,就辛苦悬明了,我就不耽误你了,你且去忙吧。”
宁悬明见他面有倦色,想来今日这一出也累了,便离开不再打扰。
路过走廊时,恰好撞上管家,对方拿着几本账册,正脚步匆匆去找越青君。
“可是金玉满堂的账册?”宁悬明问。
在府上,宁悬明地位仅次于越青君,管家不敢怠慢,停下答道:“回宁郎君,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