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公主此时却毫无预兆开口,“你们都来晚了,李郎可是答应了进本宫的公主府,是吗,李郎?”
她含笑看向李少凡,后者脸上表情僵硬一瞬,随后很快反应过来,当即笑道:“公主盛情邀请,李某自然欣然之至。”
朝阳公主给他一个算你识相对眼神。
围观众人默默交换了个视线,心中暗忖:诗是好诗,人嘛……
当初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而惊艳的人,此时滤镜已经碎了一地,只恨不得这诗不是李少凡所写。
这样的人,怎么能写出这样的诗呢?!
倒也有以为李少凡是被威逼胁迫的人,只是他们心中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并不敢当面给朝阳公主没脸,自然只好闭嘴不言。
众人默契地只讨论诗词,其余一概不说。
等到赏诗会结束,大部分人还是十分满意。
朝阳公主第一个走,走之前还好整以暇看着李少凡,“李郎,本宫今日就在公主府等你,可不要让我久等啊。”
李少凡笑了一天,早就笑僵了,但还是勉强维持着,“承蒙公主厚爱,此乃草民荣幸。”
“哈哈!”朝阳公主登上马车,愉快地对车夫说,“走快点,今日我还约了许郎,可别让他等急了。”
李少凡笑容彻底维持不住了。
大庭广众之下,朝阳公主用对待一个寻常男宠的态度对待他,何止是不将他放在眼中,简直是对他的羞辱。
尤其他如今还顶着诗仙之名,今日一过,京城所有人都会知道诗仙名不副实,更配不上他的诗。
可他又能如何?
他又能如何!
李少凡心中迫不及待想要找个靠山,出人头地,一定要做到就算是公主皇子也不能轻易动他的地步。
众人纷纷离去,越青君也与宁悬明上了马车,“这里距离别院更近,要先送你回官舍,还是直接回我家?”
越青君看着宁悬明,征询他的意见。
宁悬明沉思片刻,回官舍自然能暂时回避今日之事,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宁悬明并不是拖延之人。
“回你家便好。”
因天色渐晚,车夫走的是更近的小道,小道狭窄,寻常时候,小道上鲜少有马车,然而大约是今日宾客众多,连这鲜有人来的小道上竟也有马车行过。
且这马车极为华丽宽大,一辆马车便能占据整个小道,越青君的马车刚进去,便被堵在路口,进退无路。
当然,狭路相逢的两辆马车,堵住的自然不止越青君一人。
宽大华丽的马车内,孟九思被毫无预兆停下的马车晃得睁开眼,本就疲惫的心神更加不耐,皱眉不悦道:“怎么回事?”
“郎君,路口有马车进来,将路堵住了。”车夫抹着汗说。
孟九思刚派人下去和对方交涉,让对方退一退,非是他霸道,而是无论从距离路口的距离,又或是调转方向的难度,对方让步都是最好的选择。
紧接着便听到车夫松口气的声音:“郎君,他们往后退了。”
闻言,孟九思便也咽下刚刚准备说的话。
马车出了巷子,他才掀开窗边的帘子往对方马车方向看了一眼。
却见那辆马车虽低调,但这制造样式,还有雕琢的纹饰,以及颜色,皆是宫中的工艺。
对方似乎也知道什么,同样掀开车帘与孟九思四目相对。
孟九思尚处在愣神中,对方却已经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孟九思方才回过神来,遥遥说了句:“多谢阁下相让。”
对方也远远回了一句:“小事而已,郎君客气了。”
马车里,孟九思指节缓慢敲在腿上,他远居山庄多年,许久未曾回来,对京城的贵人也不如从前熟悉,但他到底没有彻底不问世事,偶尔也会接到自京中的消息,也知道如今京城炙手可热的人都有谁。
身处皇室,今日能被邀请,这般年纪,而他还不认识的,大约也只有那位近来颇有名气的六殿下了吧。
行事低调,为人谦和,懂得退让,有容人之量。
倒是比那五皇子看上去顺眼。
就是不知道究竟是真的,又或是装得比五皇子好。
*
“方才那是?”宁悬明出声询问。
“孟九思。”以孟九思之名,无需给他再加个孟家的头衔。
宁悬明有些意外:“崔家今日设宴,显然是要捧那位诗仙,我还以为,崔行俭与孟九思不合,才借此打压。”
又或者是孟九思得知了此事,今日才特意过来找崔行俭算账?
方才并未在宴上见到这位孟郎,可见对方是特地来找崔行俭的,且只见了对方一人。
“传闻他们二人确实脾性不合,且早年常有相争,只是后来孟九思半归隐,鲜少在京中出现,这才渐渐消退。”越青君缓缓道。
宁悬明想了想道:“但见今日孟九思能随意进出崔家别院,且崔行俭还能中途离开,单独见他,便知传言不可信,或许二人还是相交多年的友人也说不定。”
越青君抬眸看了他一眼,忽而笑道:“悬明当真火眼金睛,据我所知,二人所住之处虽相距甚远,但一直有所联系,并未断绝往来。”且孟九思在山庄避世,能与他联系之人本就少之又少。
“连这也知道,看来殿下从前也并非真的对外物毫不关心。”宁悬明好整以暇看着他。
越青君失笑:“这并非难事,只要仔细观察便能轻易得知。”又不是什么秘密。
“而且,我关注最多的,用心最多的,还是悬明你。”
宁悬明抬眸,对上越青君的视线,霎时间,又好像回到了一个时辰前。
过了最初的那点惊慌,此时他已然能冷静看待此事。
刚想开口,却又听越青君道:“今日你难得留宿,我让人传消息回府,已经提前备好了晚膳,都是你我爱吃的。”
宁悬明挑眉,他对食物并不上心,一直是有什么吃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表现出了对某样食物的喜爱。
他有些无语:“你平日观察,就观察这些?”这是多有闲心。
越青君笑了:“前些日子我去工部,见到一位烧窑的工人,他能在烧出的瓷器上找出每一处细小瑕疵,但直到我离开,他都没发现自己的衣服穿反了。”
唯有对自己重视的事物才百般用心。
车上不止他们二人,有些话不好说得太明白,宁悬明忍下了已经到喉咙口的话,安安静静随着越青君回去。
刚进门,便有下人上前迎接。
越青君摆了摆手,“我与悬明用膳,不必有人侍候。”
吕言闻言,便安分领着其他人退下。
他也不喜欢和宁悬明待在一个空间,不知是否他的错觉,自上次宫宴之后,这位向来性格好,好伺候的宁郎君,对他似乎有所防备,态度不如从前亲近信任。
但见六殿下一如既往倚重自己,想来对方应是没有什么证据,因而并未与六殿下说他的坏话。
否则以六殿下对这位宁郎君的态度,自己早该被疏远了才是。
吕言并不知道,另一边的二人,此时也正提到他。
“我见你对他仍旧重用,可是不信我的猜测?”宁悬明早就与越青君说过,绿珠之事并不如看上去那般简单,吕言或许没有做什么,但一定袖手旁观过。
但越青君始终都未对吕言有所处置,也未将人换掉。
“换一个,然后呢?”越青君淡淡道,“我在内廷并无势力,便是再换一个,多半也是别人的人,那时,或许就不是袖手旁观这么简单了。”
吕言虽有诸多不好,但他在他只是个透明皇子时便跟他,多少有几分情谊。
“且他为我找来了你,也算将功补过了。”
宁悬明不置可否,他也觉得吕言不足为虑,也无插手之意,只是好奇越青君的想法而已。
给两人斟满酒,此时天色已晚,府中上下皆点亮了灯烛,余晖,月色,灯烛,恰好在这个时刻汇聚在一起,勾勒出世间静谧而安宁的色彩。
“世上无完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从某一方面来讲,我还挺能理解这样的人。”
“你?”宁悬明奇怪看他,似是不解他为何这样说。
越青君笑了,“是啊,我。”
“我其实,也有很多,很多私心啊。”
他的目光有一瞬间幽远,“就像我今日明知道,不应该在当时向你表明心迹,时机不对,场合不对,更重要的,是你并不想听。”
面上染上一丝歉疚:“但我还是那样做了。”
“抱歉,悬明,我不该说那些话,扰乱你的心神。”
不知为何,面对眼前这一幕,宁悬明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无力感,仿佛明知道前方有陷阱,但还是不得不跳下去。
他抿了抿唇,淡淡回了一句:“所以为什么要做呢?”
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恼怒,只是平平淡淡,仿佛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好奇。
越青君抬头,目光毫不避讳地看着他,但却是那样柔和宁静,好似高山静水,巍峨潺潺。
“大约是因为,忍得有点辛苦。”
他嘴上说着辛苦,面上神色却仍是那般轻松淡然,只是笑容里带上了些许无奈。
“悬明,你太好了。”
宁悬明心中难得一闷,他太好了?这算什么理由?
“我贸然动心,你不觉得冒犯,我处处关心,插手你的生活,你也不曾拒绝,你还操心我的感情,那原本与你并无干系,你却好似比我还上心。”越青君说得自己都觉得无奈。
宁悬明张口想辩解,然而不等他开口,便又被越青君打断。
“我知道你想说,那本就是小事,本就正常,好友当然可以互相关心,可我又不仅仅将你当成好友。”
那这就是你的问题。
“我当然知道,这是我的问题,但若是一件事,知道应当怎么做,就怎么做,那世上又有谁会出错?”
“若是感情能够轻易控制,又怎会有即便被背弃,也放不下的痴心人?”
宁悬明无话可说。
越青君还在继续,“你每一次允许我的靠近,都会让我产生幻想,你每一次的容忍,都让我想得寸进尺。”
“知道你今日为我推荐在场贵女时,我在想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