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道带着关切的声音,落在李少凡耳中便是温柔无比。
“你没事吧?”
李少凡抬头,只见一名俊美青年就站在眼前,他身披雪色大氅,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头上的白玉簪莹润光泽,腰间玉佩也绝非凡品,近在咫尺的衣摆上绣着的仙鹤云纹,更是泛着金光,绣工也是一绝。
只看一眼,便知对方非富即贵。
而此时,这位贵人正在俯身低头,对他显露出极为真诚的关心。
整个人仿佛都泛着圣光。
成年人的崩溃就在瞬间。
被放出来后他没哭,发现被玩弄时没哭,听到别人算计他没哭,此时被人关心了一句,李少凡却瞬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他从眼前人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狼狈至极,可怜至极。
“怎么哭了?”
那人还在关切询问,多么善良,多么温柔。
……多么虚伪啊。
李少凡低着头:“没、我没事……”说话还带着哭音,真像个小可怜呢。
“咳咳……需要我叫人吗?”那人似是身体不好,轻咳了两声又问,便是凝眉,面带病容,也别有风情。
这么高高在上,居高临下,一定很有优越感吧。
李少凡连连摇头:“不用,我歇会儿就好。”
“我扶你起来吧。”那人伸出手,那只手是那样干净白皙,不染尘埃,纯白无瑕。
这么大方平易近人,一定觉得自己多么善良,在心里想着能亲自扶我是你的恩赐吧。
是不是还在可惜此时周围没有其他人,没能让人看见你这番言行,宣扬你的美名?
心中流着源源不断的毒汁,李少凡却没有当真让人扶他起来。
并非不想,而是不敢,方才见到眼前人的第一眼,一道自惭形秽便自心中油然而生,想法越是恶毒,自惭形秽的感觉便越是浓烈,自惭形秽的感觉越浓烈,控制不住的想法就越恶毒。
彼此纠缠,生生不息。
正要站起,手臂却忽然被人抓住。
“我帮你。”那人微微一笑,好似并不介意他的疏离与拒绝。
如此纯白,如此善美,不似此间人。
仿佛是真正的天上仙,垂怜他这个地上尘。
第26章 我心悦你
李少凡没能从地上站起来,他刚刚也不知踩到什么,脚腕扭伤,一动就痛,只好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
越青君看了看他:“你这样行动不便,稍后我找个人来帮你。”
眼见自己似乎是真受伤了,李少凡还不想今晚爬去公主府,只好接受了眼前人的建议,点头称道:“那就多谢这位郎君了。”
心中其实还别有想法。
他刚上了朝阳公主的名单,如今想跑是不能了,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给自己找靠山,找下家。
眼前人既然能来参加崔家的宴会,又有通身贵气,身份自然不寻常,看上去善良无害,乐于助人,是个好大腿。
无论如何,也不会比崔行俭那群人更差了,他想。
思及此,李少凡脸上也终于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甚至不自觉带上几分讨好。
“我浑身都是灰尘,刚才没有弄脏你吧?”
不让你搭把手是因为不想弄脏你,不是不想你碰。
越青君和善一笑:“怎会,阁下太客气了。”
“幸好有你,否则我不知道要等多久才有人发现帮忙。”李少凡满脸感激,“不知道郎君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改日我伤好了,定亲自上门道谢。”
发现这个世界变态满地走后,李少凡终于肯放下一点点骄傲,低下头颅,会说好话,虽然有些假模假样,但好歹整个人看上去没有先前那么讨厌了。
越青君笑了。
果然苦难使人成长啊。
不枉他一番苦心。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看,他多良善,做好事都不留名的。
李少凡笑容微僵,但他的那点彬彬有礼到底只是装出来的样子货,在被越青君拒绝后,也实在不愿意拉下脸,追着对方非要感谢,只好也就僵在原地,按下不提。
越青君心中却在可惜。
怎么就是个贱人呢。
怎么就这么不堪呢。
这让他还怎么光明正大将人收为己用呢。
卫无瑕那样纯白,那样仁善,那样如高山雪莲般无垢的人,是绝不可能明知对方是个心思龌龊,手段下流的烂人,却还愿意用对方的。
但没关系,卫无瑕不能沾染污泥,但是别人可以嘛。
虽然这是个贱人,但目前为止,大多数人还不知道呢。
还得多亏自己慧眼识珠,将人送到了崔行俭面前,看看崔行俭做的多好,既打碎了李少凡的傲骨,令他甘愿折腰,又给他留了一层皮,能糊弄一下人,比如最纯洁无瑕的他。
虽然折腰只是表面,虽然糊弄也较敷衍,但管他呢,够用就行了。
此人是真心折服,还是虚与委蛇,很重要吗?
“你在此处稍等片刻,我叫人来帮你。”说罢,越青君便丢下走不了的李少凡,心情愉悦地回了宴会中心。
“殿下,方才五皇子殿下见到奴婢,还问起您来。”刚回来,吕言就走了上来。
越青君似是有些诧异,“听闻这位李郎曾经拒绝过五哥,没想到五哥还愿意现身,五哥果真礼贤下士,传闻所言非虚。”
吕言:“……”我提这么一句,是想听你夸他吗?
年幼时,曾有一名老瞎子因喝了一碗水而给吕言算命,说他命不好,幼年颠沛流离,少年多遭磨难,老年孤苦无依,纵然曾有浮华遮眼,到头来也不过一场空。
大约是天生反骨,吕言不信这命,便是经历了天灾人祸,为一口吃的进了宫,他也只怨老天爷不长眼,怨皇帝无道,怨朝臣废物,怨他能怨的一切,却从不怨自己命不好。
如今,这条信念却快要在越青君这儿打破了。
他大约是真的命不好,否则不会在决定跟随越青君时发现对方是个与世无争的圣父。
也不会在想勾上太子时,发现太子是个谁都能左右的蠢货,比越青君还靠不住。
眼见越青君终于有意相争,吕言心思浮动,想试探一下对方对敌人的态度,得到的却是真心实意的欣赏与赞美。
有那么一刻,吕言想跪下来喊亲爹。
明明越青君已经走上争权之路,但吕言始终有种自己脖子上架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的忐忑不安。
人可以走弯路,但不能走绝路。
未免脚下路哪天变成绝路,他还是得多走备着几条路。
“后院石子路那边,有位郎君摔倒了,受了伤,我这里暂时不需要人,你先去帮帮他。”越青君又道。
吕言第一反应觉得不对,既是在这别院,应当就是今日来的客人,既是客人,若是出了事,自然应该找这家主人,怎么还要他们做客人的越俎代庖?
但转念一想,或许是那人身份低微,在崔家并不受待见,而这位六殿下又是见不得人受难的性子,发发善心再寻常不过。
因为对越青君的既定印象,吕言暂时忽略了心中那点违和感,听话地离去。
待到人消失,越青君才往吕言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纯白的卫无瑕不能与奸佞小人有干系,但他手下的爪牙和那等小人有所牵扯却是无甚妨碍,毕竟,总不能要求世上所有人都和完美无缺的他一样品行高洁。
便是之后李少凡的假皮被戳破,那也只能说他卫无瑕用人不疑,太过信任手下人,以至于受到欺瞒蒙骗,纵然别人满身污泥,他也会干干净净。
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越青君回头,便见宁悬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越青君神色自然,“方才在后院不小心听到大姐与那位诗仙在说话,看样子,大姐似乎对他有些兴趣,就是不知诗仙是何想法。”
朝阳公主看上了李郎君?这似乎并不值得惊讶。
宁悬明沉思片刻后道:“无论是那位诗仙,还是朝阳公主,都并非你我能插手的,你在此纠结,也不过是自寻烦恼。”
他们与诗仙甚至不曾相识,朝阳公主也绝非是能给人面子听人劝的人。
越青君想了想,也失笑一声:“悬明说的有理。”
“是我庸人自扰了。”
将自己方才消失的事稍作找补,越青君便随宁悬明同行。
此时,朝阳也正领着女客们一同走来。
“公主可是见过那诗仙了?可与传闻有所不同?”
公主神色淡淡,看不出有多少兴致,“诗倒是不错,这人嘛……还不如我家霖郎。”
众人一听,便兴致缺缺。
朝阳口中的霖郎是从小跟随在她身边,保护她的侍卫,二人青梅竹马,年少时便情窦初开,初尝禁果,因而即便对方样貌远不如朝阳后来找的男宠,也一直在朝阳身边占有一席之地,不曾被抛弃。
李少凡样貌其实不比那位霖郎差,但一人是自小习武,身姿挺拔有力的侍卫,一个是自现代而来,从未学过什么礼仪仪态,两相比较,自然便差了许多。
“还以为传闻中的诗仙,当真有仙人之姿。”一名贵女遗憾道。
“我倒是真瞧见一位有仙人之姿的年轻郎君,只是当时太过匆匆,未能探听到对方身份。”另一名身穿黄衣的贵女插话道。
“你就别说了,和你家兄长比起来,谁不是仙人之姿?”走在他身旁的女子说道。
众人闻言纷纷掩唇轻笑起来。
黄衣女子面色微微愠怒,正想说些什么,无意中瞥见一道身影自男宾中若隐若现。
“他就在那儿,你们亲眼看便是,届时就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夸大其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