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阴谋诡计,只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以旧时花,续今时情。
第126章 红线
一场火树银花不过片刻,当然不至于让人看到半夜,然而夜色已深,城门已关,纵使他们本无意留宿,如今也不得不在这简陋的住所暂留一夜。
几个仆从将正院收拾出来,供两位主子落脚。
虽然不知为何已死之人再次出现,更不知传闻中是卫国末帝的人如何逃出生天,但他们做下人的,最要紧的便是当自己聋了瞎了哑了,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必问。
他们或许对越青君与宁悬明的身份一知半解,但却清楚记得他们曾经拜堂成亲,毕竟这两年来,两位主子也只在那时在院中住了几日。
因而今日只收拾了一间卧房。
仆从们自觉体贴,却让越青君与宁悬明一时默然失语。
越青君看了一眼宁悬明,挑眉笑道:“可怜他们体贴好心,庆祝你我今日和好如初,未免辜负他们好意,不如今夜就寝?”
宁悬明抬眸扫他一眼,“只有和好,没有如初。”
纵然和好,宁悬明待越青君,也绝无可能如待卫无瑕那般温柔体贴。
“从前尚且名正言顺,如今也绝无无媒苟合的道理。”宁悬明义正辞严道。
越青君上前两步,面露为难与委屈,“这府上的人可都看着,若我今夜被赶出去,岂不是被他们看笑话?悬明当真忍心?”
宁悬明神色未变:“无妨,你大可以与他们说,是我恃宠而骄,闹了脾气,非要与你分房睡。”
越青君从前说话似假实真,如今宁悬明也学了他那本事,说出的话听着没问题,实际更没问题,就是这理直气壮,义正辞严的模样,让人默然无语。
越青君也知,今夜能和好已是万幸,留宿却是绝无可能。
见宁悬明态度坚决,半点便宜不肯给他占,越青君也只好偃旗息鼓,鸣金收兵。
待他走出房门,吩咐下人在隔壁另收拾出一间屋子时,装模作样轻叹一声道:“怪我今日运气不好,悬明嫌我今夜右脚先进门,非要与我分房。”
下人们:“……”
宁悬明:“……”
若说他说的恃宠而骄还有些道理,那么越青君这理由便只剩下离谱,也就是府上下人并不多言,这才让越青君扯淡也扯得一本正经。
但言谈嬉笑,神色轻松,正如那含笑眉眼,映了他的好心情。
宁悬明无语片刻,也终是抬手扶额,以袖掩面,却依旧自那行拂间,泄露了一丝笑意。
一场夜色,两处风景。
*
天子亲征,凯旋而归,在距离京城还有百里时,一道神秘的身影悄无声息回到了李不争率领回京的队伍中。
随后全军开始加速前行,原本预计在下午才能到的路程,刚过正午便已经走完。
可怜了来迎接的大臣们,不得不提前准备迎接。
迎着正午的阳光站在城门口,恭恭敬敬等着天子御驾。
待远远见到越青君,众人心中一紧,忙不迭跪下行礼,“臣等恭迎陛下回京!”
越青君坐在马上,视线将地上人一扫,最终落在前方那道身影上,语气带上不易察觉的一丝温柔。
“平身。”
天气炎热,朝臣们汗流浃背,都想早些回家休息,越青君也懒得与他们表演什么君臣情深,彼此随意说了几句恭维赞扬的话,便不约而同地结束了今日这场表演。
宁悬明起身,不着痕迹与越青君对视一眼,对上越青君面上的笑意,默默垂目敛眸。
此时距离他们分别,也不过两个时辰。
越青君一回来,朝中隐隐有些波澜。
此前宁悬明在京中监国理政,在薛行野的配合下,行事认真严谨,不留情面,虽稳定了朝堂,但也招致了许多人的不满。
而今越青君回来,他们终于逮着机会,在越青君面前上宁悬明的眼药。
什么越权行事,什么假传圣旨,还有与武将勾结,意图不轨,篡权乱政,怎么严重怎么来,一副要把宁悬明钉死在罪名上的架势。
见越青君神色未变,只静静聆听,上奏之人觉得有戏。
果然,纵然再如何宠爱宁悬明,在宁悬明总揽朝政之后,天子终究对宁悬明生出来疑心与戒备。
此时正需要一个机会,打压宁悬明的声势权威,而他就是那个给越青君递出橄榄枝的人,在宁悬明被打压后,他自然会被得到重用。
那人越想越兴奋,越说越起劲,洋洋洒洒说了一刻钟后,却不见天子有任何表示,那人心生迟疑,想了想出言道:“陛下可是心有不忍?”
“天子若爱臣,自当为臣子着想,宁侍郎此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正需您压一压,才是为了他好。”
却见越青君点了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
“但朕如今正忙,分身乏术,实在无暇顾及此等小事。”
听到那声“小事”时,那人便心中一个咯噔,顿觉不好,看来天子虽对宁悬明生了忌惮之心,可过往情意却也还在,今日注定无法彻底铲除宁悬明。
但……但就算无法除掉此人,能够稍稍压一压对方气势也好,宁悬明这几月得罪的人不在少数,不愁今后找不到罪名。
如今天子对他尚且宠爱,可一年、五年、十年之后呢?总有天子离心,他朱颜衰败,宠爱不再时。
“不知陛下所困何事?臣等自当为君分忧。”
越青君闻言,终于抬眸正经看向站在前方之人。
“难得爱卿如此热心,既如此,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吧。”
越青君把玩着未沾墨的毛笔,在指间飞转,语气轻快愉悦:“朕年岁见长,却是孤家寡人,每每见旁人夫妻恩爱,家庭圆满,难免寂寞。”
那人心说,孤家寡人难道不是你自己搞出的结果吗?当初杀的那些前朝皇室中人,血都没洗干净吧?
面上却十分体贴恭敬道:“陛下登基数月,正该进行选秀,扩充后宫,繁衍子嗣。”
越青君摇摇头:“太过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成婚之人朕已经有了人选,只需爱卿督办好婚礼即可。”
那人心中隐隐不妙,沉默半晌,方才试探开口:“……不知陛下中意谁家娘子?”
越青君莞尔,“并非娘子,而是郎君。”
“朕倾慕宁侍郎久矣,终于得其青睐,心中欢喜,迫不及待想要与其成亲,定下名分,不知爱卿可愿帮朕?”
一个时辰后,那人浑浑噩噩走出御书房,炽烈的阳光晒得他头晕目眩。
在下台阶时,一个不慎踩空,整个人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黄大人?黄大人您没事吧?!”
黄大人晕了片刻,听到内侍们去请御医,自己的随从着急忙慌地说要给他告假,连忙挣扎着醒过来,咬着牙顽强地挣扎,“不……不告假!我、我可以……”
众人见状忍不住连连感叹,“黄大人真是恪尽职守,呕心沥血的好官啊!”
唯有恪尽职守、呕心沥血的黄大人心中欲哭无泪。
天子回京后首要竟是要与那姓宁的成亲,如此迫不及待,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可见其心性坚定,对宁悬明的宠爱之深。
而他却在这个关头跳出来弹劾宁悬明。
兴许有朝一日宁悬明会失宠,会与君主离心,但黄大人万分相信,自己一定会在那之前尸骨无存。
如今唯一一条活路,只能是他尽心竭力将天子吩咐的这场婚礼办好,方能求得一二生机。
这种情况下,他怎么敢病?!
很快,朝中其他官员也得知了越青君要与宁悬明成婚的事,纷纷默契地把自己弹劾宁悬明的奏折改成了夸赞宁悬明。
并非是他们谄媚君上,柔若无骨,而是这俩一个是能砍完自己九族的狠人,另一个是能帮对方砍完九族的人,任凭他们怎么看,也不觉得自己的命能比那些九族还硬。
既然如此,低头就低头吧,反正史书上留下恶名的又不是自己。
事实证明,有前程与生命安全的威胁在,黄大人办事极为用心,这场婚礼也筹备得极为妥当。
与上一次成婚时的低调不同,这一回全城庆贺,天下皆知。
岂止十里红妆。
天子亲至,百官相迎,宁悬明一袭红衣,本该上马与越青君并辔同行。
然而在那之前,越青君却先一步驾马至宁悬明身前,将人一把抱到马上。
嗯……倒是也无人说不合规矩,毕竟作为第一个明媒正娶男子的天子,越青君此时言行便是规矩。
烟花炸满了全城,在这漫天彩色烟花下,越青君附在宁悬明耳边。
“悬明,今日便是向天下宣告,你属于我。”
自他来到这个世界,越青君日夜所盼,不过今日。
并非索求,而是事实。
宁悬明回身望去,却在对上越青君那双眼眸时,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
脑中忽然回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在狱中见到眼前人的第一眼。
那种玄妙难言的感觉,再次袭上自己心头。
恍惚间,他只觉好似过往三年皆如尘埃,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他与越青君之间,最重要的那一幕,只有初见时的那一眼。
在茫茫世间遇见彼此,便是此生最难得,最难以言喻的幸运。
从初见那一面,就写好了结局。
宁悬明什么也没说,他偏着头,伸手抚上越青君的侧脸,轻吻上对方的唇边。
没有高堂,天子也无需敬酒,百官在宫中吃喜宴,越青君却从入宫,便再未出现在他们视野中。
龙凤花烛,红鸾喜帐。
地毯都是鸳鸯连理,庆这锦绣良缘。
迎入洞房后,殿门一关,只剩下两位新人。